作者:陈年烈酒
姜幼安越听神色越冷,眼神也愈发没有温度,当即下令:“来人,拉下去杖责二十。”
“殿下!殿下臣冤枉!臣真的冤枉啊殿下!”萧皓闻言大惊,这才后知后觉慌慌张张地想朝姜幼安爬,只是身体刚刚往前倾了分毫便被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逼回原处。
这时护送萧皓的两个武将也急忙为他说话——
“太子殿下,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?臣孙方为萧公子作证,他并未欺凌那老驿卒的孙女,是那丫头自己找上门来的!”
“是!太子殿下!臣郑鸿卓也为萧公子作证!求殿下明察!”
二人一唱一和,话语间倒是言辞意切,好似完全没有颠倒黑白。
姜幼安却怒气更甚,大手一挥道:“尔等既要为萧皓求情,那便先与他共患难,也杖责二十如何?”
两个武将闻言神色忽变,双眼瞬间溢满杀气,一时间,膳堂暗流涌动,仿佛随时都会掀起血战。
姜幼安早料到二人会有何反应,却并不在意,反而轻垂凤眸故意漏出破绽给二人“弑君”的机会。
可这两人有贼心没贼胆,观察过膳堂内外的守卫后便选择“忍辱负重”的受了刑,只有萧皓仍拎不清局势,一路骂骂咧咧哭嚎求饶。
姜幼安听得蹙眉,刚开始行刑就让人将他的嘴堵了起来。
真是没骨气,萧家怎么教出这种废物?
第92章
“她想他了”
膳堂内,风雪穿堂而过,凛凛寒霜刮得人脸颊生疼,姜幼安默然收回视线,转头看向跪在祖父兄长身边忍泣的小姑娘。
三人都受了伤,尤其是小姑娘的兄长,因为力气最大反抗最厉害,所以受得伤最重,身上有好几处刀伤。
叶晋说过他们寻来膳堂时跟在萧皓身边的两个武官已经动刀砍人,若再晚一步,这年轻人的小命或许就保不住了。
一想到此事,姜幼安便觉得只打萧皓等人二十大板实在太轻。
此驿偏僻,若非小家伙突然生病,他们定不会在此停留,那这老少三人恐怕全要枉死在萧皓手上。
届时雪停人逃,原县县衙能否查到他们枉死的真相?又要多久才能查到真相?即便查到,以县令之职又真的能让萧皓等人伏法么?
大燕立朝百年,律法大多沿袭前朝,但无论是前朝还是大燕,每代君主当政时其律法严疏又会因他们的喜好而各有不同,如此百年,沉疴积弊,如今的大燕律恐怕早就千疮百孔,沦为各地权贵欺压百姓之律……
思及此,姜幼安眉心紧蹙,唤来高二:“快去拿药箱来。”
高二应是,看一眼青年身上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,匆匆踏步离开膳堂。
片刻后,他拿着药箱疾步跑来,姜幼安也已紧急为受伤的青年和老驿卒止住了血,药箱拿来后,她取出银针在火上炙烤,而后迅速为青年和老驿卒缝合伤口。
小姑娘早在姜幼安向他们走来时便自觉退到一旁,她知道太子殿下是要救他们,她不会捣乱。
须臾,待看见爷爷和哥哥身上伤口终于不再流血,小姑娘突然噗通一下又跪在地上,深深埋着脑袋道:“太子殿下,求您收盼儿做您的婢女,盼儿愿意终生侍奉您。”
姜幼安刚刚剪断为老驿卒缝伤口的线,闻言眉眼微压,尚未开口,便见瘸腿的老驿卒和气若游丝的青年突然一起朝她下跪,异口同声的求情:“太子殿下,求殿下放过小人孙女/草民妹妹,小人/草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!”
姜幼安眉眼顿时沉得更厉害。
她明白祖孙三人的担忧,萧皓等人未死,他们身后又无依仗,自然担心将来遭受报复,因此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驿卒和这伤势严重的青年,他们都想牺牲自己来换取自己家人的平安。
可她分明是太子,是大燕储君,却无法做百姓们的依仗,反因过往顽劣之名而令百姓惧她畏她,这无疑是她身为太子的失职。
“都起来。”
姜幼安低眸看着三人,起身,负手而立:“不必担心,孤会将萧皓三人带回长安。”
话落,她放下药箱径直离开膳堂。
待祖孙三人听明白她话中之意抬起头,便只看见一道行走于风雪之间的矜贵身影。
高二性子活络些,见他们愣神,不由悄悄为自家殿下正名:“快起来快起来,你们呐,是误会殿下了。”
“民间都传殿下性情顽劣脾气暴躁凶狠,其实不然,殿下那会儿年纪小,只是不爱背书逃过几次课才惹了老师们生气,如今早不这样了……”
说话间,他招来个女暗卫继续为小姑娘清理她身上的几处擦伤,而后又让人拿来担架抬青年和老驿卒回房歇息。
祖孙三人闻言默默对视,没敢说话,只是离开膳堂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殿下的厢房,他们祖孙三人的命都是太子殿下救的,或许,那些传闻的确不可尽信……
*
这场大雪一直下到腊月二十七才停。
幸好小皇孙在一行人抵达驿馆的当天晚上便退了热,得知这等好消息,东宫上下紧悬的心总算落回原处,在小家伙身边从早守到晚的姜幼安也终于松了口气,披上氅衣,起身去了膳堂议事。
叶晋、高二等人早就在膳堂候命。
姜幼安入堂后径直走到准备好笔墨纸砚的书案前写下一封信函,继而对叶晋道:“走官驿,雪停后快马加鞭送去长安。”
回长安的计划姜幼安早就与叶晋他们商讨过,既然要“回”,那么与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,倒不如化暗为明大张旗鼓地往长安去,反将那些欲行不轨之人一军。
只不过此乃险招,“暴露身份”的时机地点都需谨慎挑选。
定、云、甘三州皆归镇远侯管辖,如今边关战事未平,姜幼安暂时并不将其拉进这趟浑水,故而这一路走来众人行事谨慎,并未宣扬姜幼安的太子身份,而是伪装成了南下长安的商队,如此一来,即可隐瞒身份亦可顺理成章
的大量采买各种货物。
而今日这封密函,正是姜幼安宣扬身份的第一步,她要光明正大的请父皇派人来接应她。
叶晋闻言却小声劝道:“殿下,之前说好请圣上派人接应的密函要走暗桩……”
东宫这支暗桩最初乃是皇帝姜文弗和顾相顾永年所建,如今虽听姜幼安号令,但从不会向姜文弗隐瞒任何消息。
是以密函走暗桩,是最安全也是最快将消息递到长安的一条路。
姜幼安清楚知道这点,当然,她从未想让东宫上下跟她一起犯险。
信一写完,她便将墨迹未干的信纸递到叶晋手中:“表兄且仔细看看孤这封信。”
话落,姜幼安伏案继续写第二封密函。
另一厢,叶晋在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神色逐渐好转,末了,双眼更是冒出精光:“殿下这是想请君入瓮?”
姜幼安眼尾微扬,颔首:“没错,贼人中计最好,若不中计,孤也只是费些笔墨。”
信函上特意提起萧皓等人欺压百姓被杖责二十捉回长安下狱之事,摆明了就是写给东兴侯看。
若东兴侯要救人,那姜幼安便正好能来一出瓮中捉鳖;若他不救,那么此事便是埋在东兴侯麾下将领心中的一颗种子。
此种名曰“离心”,一旦种下,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。
既是这样,叶晋自然没有异议,当即将信函叠起收进袖笼道:“臣明白,待雪一停,臣便命人将信送去官驿。”
姜幼安淡笑,这才将写好的第二封密函交给他道:“此函走暗桩,尽快送到父皇手中。”
叶晋应是。
次日午后,天上的雪刚刚下得小些他便去了老驿卒房中问下山进城的路。
此时雪已经下了两天,山上积雪太厚,山路危险,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雪崩丧命,老驿卒思索片刻便决定亲自为叶晋带路。
他虽然瘸了腿,但他生在原县长在原县,参过军打过仗,又在官驿做了二十年的驿卒,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附近的山路。
躺在病榻上的青年不愿让祖父冒险。
可他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,下床走两步路都会渗血,实在无法给太子殿下的人带路,便也只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着祖父道:“爷爷,是孙儿不孝,您,您一定要平安回来……”
老驿卒点点头,侧着身子用拄着拐杖的那只手用力拍拍孙子手背:“放心吧,爷爷这是给太子殿下办差,哪敢办砸?”
将人平安带进城再将人平安带回来,这才称得上叫“办好差事”。
约莫一刻钟后,老驿卒和叶晋离开驿馆进城的消息传到姜幼安耳中。
彼时她正在喂“咿呀咿呀”挥舞拳头的小家伙吃药,闻言不禁怔了一瞬,表兄竟亲自去了……
她心中担忧,不由抬眸看向锦月,锦月却意外出了神,眼睛直直凝向窗外。
“去多久了?”姜幼安敛神问外头的暗卫。
“回殿下,约莫有半柱香时间。”
“知道了,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
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。
暗卫离开后,姜幼安将药碗交给三娘让她继续喂小家伙,这小家伙很乖,虽然喝下苦药时会咧开嘴巴想哭嚎,但只要将蜜糖往他嘴巴边上沾沾,他一舔,舔到些许甜味便会立刻转哭为笑。
听着小家伙“咯咯”的笑声,姜幼安下榻走到出神的锦月身边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:“随孤出来。”
锦月一惊,顿时回神,脚步仓皇的随殿下走出客房。
这会儿雪很小,细细碎碎的像盐
一样融进雪白地面,锦月却无心欣赏雪景,甫一出门便径直向姜幼安请罪:“殿下,奴在殿下面前失仪,请殿下责罚——”
说着竟还要下跪。
姜幼安见状一把扶住她手臂,叹气:“孤不是要治你的罪。”
锦月锦盘从小与姜幼安一起长大,她知道,当初母亲收养她们进宫是想让她们与她作伴。
但……高处不胜寒。
她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,成为太子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,但锦月和锦盘不是,她们应当拥有自己的人生,她们不必跟她一样困在皇宫。
这般想着,她索性直白道:“阿月,宫中有旧例,宫女年过二十五便可出宫,你若也对表兄有意,便向他透了个信儿,让他安安分分的等着你。”
谁知锦月一听却慌了,连忙垂首躬身请罪:“殿下,阿月不敢,阿月对叶指挥使绝无非分之想!”
姜幼安闻言凝眉,忽地明白了什么,原来锦月竟是因身份才拒表兄于千里之外。
不过既然知道症结所在,那么问题就容易解决了。
叶晋和老驿卒在原县县城待了两日才回来,他率先来见姜幼安禀报在原县所办诸多事宜。
两人议完正事,姜幼安才低声将锦月所忧之事告诉他,又在叶晋离开膳堂前沉声提醒:“照宫规,宫女二十五之后便能出宫,我可不会太早放人。”
“表兄,你若当真认准锦月,至少还要再等六年。”
叶晋闻言不由轻嘶了声,眉心紧蹙,眼角却因终于明白锦月心意而抑制不住地漾起笑:“殿下这是替阿月考验我?”
姜幼安不置可否,唇边牵起一抹淡笑。
叶晋了然,顿时正经起来朝天起誓:“太子殿下,臣已经等阿月五年了,再等六年也没什么了不起。”
姜幼安见状却略显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:“好了好了,不必在我面前起誓,你快去见见阿月吧,她担心你回不来可是担心的两晚都没睡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