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白刑
秦香絮忙不迭地转身,只是还没走两步,听到后头的动静,就又转身道: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
沈鹤知犹自抬头,问道:“不可以吗?”
他的脸在夜色中清透无比,玉一般的白皙,看着比天上月还要皎洁明澈,再配着那微皱的长眉,真是怎么看怎么无辜。
可秦香絮听着他话语里的理直气壮,只觉此人可恶,道:“你看看时辰几何,那些个官员早回去歇息,不在我皇兄府中了,所以你要督查也没人好督查,还不如老实待着。你又不是狗,主人家去哪儿都要跟,是吧?”
她生怕沈鹤知插手她的事儿,话就故意说的重些,打着念头要叫他识相点,别跟狗似的凑过来。
偏偏沈鹤知像是听不懂她的话,也没被激着,只抬头看了眼天。
斯时夜已深,寒凉的上弦月正透过暗云,洒下一地腻腻的光。
他说:“很晚了。”
秦香絮迅疾回道:“我知道天黑了,我又不是看不见的瞎子。”
李成在心里暗忖:不是瞎子,也胜似瞎子了。
他很快回神,陪着笑道:“主子是担心公主您呢,大晚上的,您一个人外出,主子怎么能放心。”
“你,担心我?”秦香絮拿手指了指她的脸,像是听到什么笑话。
沈鹤知不说是,也不说不是,只道:“那就都别去。”
他说着就打算拉回秦香絮。
“诶,不成不成,”秦香絮纠结阵儿,看看沈鹤知,又看看脸上一直挤笑的李成,终于做了决定,说:“你要跟就跟,不过你去之前,得先跟我保证,绝对不插手我
的事儿。”
有了从前事做教训,秦香絮知道凡事必得从沈鹤知嘴里要句准话才行,不然他总能想着法儿钻空子。
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。
沈鹤知说:“我保证。”
秦香絮这才许他跟。
她步履如飞地往外头走,只是她身量比沈鹤知矮许多,所以步子迈得再快,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跟上。
秦香絮见他无比熟稔地牵起她的手,有些抗拒地问道:“待会儿去了我皇兄府邸,也要这样惺惺作态吗?”
沈鹤知神色如常地回道:“不这样,怎么显得你我恩爱?”
“可我是要去帮我皇兄查案子抓嫌凶的,又不是去玩儿,跟你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?”秦香絮觉得被他拉着,查案过程定要有许多不便,就千方百计地想着借口。
沈鹤知轻描淡写地把她的借口打回去,“如此,才更显恩爱。”
秦香絮嘴张了又张,想接着说,又不知该说什么,他的理由太充分,她竟找不到反驳的话。
李成适时开口,说:“公主,您别忘了,您现在在二殿下眼里,可是有身孕的人呐,要是主子不顾您,任由您深夜跑出去,二殿下见着,肯定又要说主子猪狗不如了。”
经他一提醒,秦香絮顿时浑身一颤,她怎么把这茬忘了。
没令狐率把脉作提醒,她根本想不起自己还是个“有身孕”的人。
皇兄之前就对沈鹤知不喜,要是现在她再深夜出府,独自去他面前,皇兄肯定要觉得沈鹤知是那得了手就原形毕露的负心汉。
秦香絮看着李成的视线里,不由得地带了点感激,要不是他,她差点又要做错事儿。
想到这儿,她朝沈鹤知凑去点,让两人间相差的距离不再那么大,然后才动身去找秦飞鸿。
秦飞鸿的府邸果然是灯火通明,那些空了的箱子,全都摆在院中的空地上,跟鱼鳞似的排排密布。
秦香絮眯了眯眼,才终于在那堆箱子里,找到他的身影。
此时,秦飞鸿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那些箱子,白皙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,手里举着烛台,身边还站着好几个提灯的下人。
秦香絮上前,问说:“发现什么没有?”
秦飞鸿把蜡烛凑近箱子,视线随着烛台一点点挪动,等彻底看完,才站起身,有些烦躁地说道:“没有。”
他语至一半,见着妹妹身边还站着沈鹤知,立马语气不算友善地道:“你来干什么,我这儿可没有那些查案的官员了。”
秦香絮知道他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,努力摆出个笑,替沈鹤知开口道:“夜里不安全,他放心不下,所以就陪我来了。”
她毫不脸红地扯谎。
秦飞鸿本还想说些什么,待看到他二人相握的手,就把未说的话,化作道冷哼。
他重又蹲下,继续仔细地观察那些箱子。
秦香絮问:“你只看后面,前面不看吗?”
秦飞鸿想也不想就答道:“魏大人不是说了吗,封条是他清点时才损坏的,既然开箱时前面的封条没坏,贼人就肯定不曾从前面打开箱子。我如今看箱子屁股都来不及,哪儿还有心思再去看脸。”
他看了快一天,眼睛都看得酸胀了,也没找出什么问题,说话就粗鄙些。
秦香絮没管他,毕竟他都是要下大狱的人了,没谁会因为他说话守礼,就放他一马,就随着秦飞鸿去。
不过他顾着看时,秦香絮没闲着,她朝双儿吩咐说:“你再去替我拿个烛台来。”
双儿应声说是,不多会儿回来,手上端着个蜡烛燃得正旺的烛台。
随风飘动的火舌使蜡烛不停落下灼热的泪,烛泪清透,琉璃般积蓄着,摇摇欲坠。
秦香絮欲要接过时,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已抢先将烛台夺去。
双儿一愣。
秦香絮也没想到,当即说:“你要做什么?”
她说着伸手:“还给我。”
沈鹤知手稍稍抬高,轻易躲过去后,缓声说:“夫人有孕在身,举烛台这样劳累的活计,还是交给为夫较好。”
秦香絮的手在空中顿住,迟疑会儿才收回,她深吸口气,努力把情绪按捺住,才说:“那好。”
“你跟我过来。”
她领着沈鹤知,去到一个银箱近旁,说道:“你把烛台靠近封条,但别靠得太近,别把封条给烧了。”
沈鹤知看了她一眼,没动。
秦香絮以为他是没懂她的意思,认真地解释起来:“我想看看封条用的胶水遇热会不会融化。”
沈鹤知沉默会儿后,依着她的吩咐,将烛火举到离封条不远不近的地方,让烛火的热意慢慢炙烤着封条。
封条原先还紧紧地贴在银箱表面,可被烛火烤了不久,封条的边缘就慢慢翘起来,这点翘起,像是暴雨落在风静縠平的水面,很快引起波澜。
到最后,整张封条像是从未被人粘过胶水似的,平直而完整地落下来,一点痕迹都不曾在箱子表面留下。
双儿见着这场面,不可置信地捂着嘴,脸上满是惊喜,语气激动道:“公主,这这这......”
秦香絮的猜想得到证实,她喘了口气,感慨道:“幸好,幸好。”
她来时有多么焦急,等沈鹤知把烛台举过去的时候,就有多么慌张。
幸好一切都如她料想中那样。
李成有些奇怪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胶水粘得好好的,封条怎么会突然掉下来。”
秦香絮刚要解释。
沈鹤知说:“寻常百姓粘黏东西都用浆糊,但浆糊会随着时间逐渐失效,令封条起不了该有的作用,所以银箱封条不是用浆糊粘上去的,而是用鹿胶。”
李成:“鹿胶?”
“是,”沈鹤知说:“以鹿皮熬制出的鹿胶,久不变质,能一直保持粘性,除非遇热融化。”
“哦!”双儿明白了,“所以刚才封条自己掉下来,就是因为背后粘着的鹿胶失效了!”
秦香絮问着沈鹤知: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沈鹤知:“一直都知道。”
“一直?”秦香絮看着他,不解地说:“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“你没问。”
“我没问归没问,但你既然知道,不该早些说出来吗,”秦香絮拿手指着秦飞鸿,还有他身边一众家仆,说:“你没瞧见我皇兄为着这事儿,都急得焦头烂额了吗?”
沈鹤知看了眼二人交握的手,复而抬头,淡声道:“他怎样与我何干,我为什么要在乎他。”
他脸上是惯来的从容与冷淡,说话的语气也理直气壮。
秦香絮沉默会儿说:“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,我的兄长,就是你未来的兄长,你怎么能袖手旁观?”
要是沈鹤知早点把鹿胶的事儿说出,她这会说不定都要抓着真凶了。
沈鹤知不直接作答,转而提起另外的事:“可你连称呼我一声夫君都不情不愿,我如何能真的将他当作我兄长?”
话说着说着,问题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,秦香絮想也不想就答道:“那我从今儿开始天天叫,总成了吧?”
“喔,”沈鹤知轻轻颔首,语速不急不缓道:“那我也从今日开始把他当作兄长。”
虽然他岁数比秦飞鸿大。
两人说话的动静不算小,把秦飞鸿引来,他问道:“发生何事了?”
秦香絮只得暂时把对沈鹤知的情绪收起,让双儿又演示一遍。
秦飞鸿看了,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:“怪不得我怎么看箱子屁股都找不出线索呢,原来线索在脸上!”
他拿手摸着后脖颈,啧了声,懊恼道:“我怎么就没想到呢。”
想不到不是什么稀罕事儿,毕竟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,谁会亲自动手用鹿胶去粘东西,平日连碰都不会碰,自然不知道鹿胶遇热即融。
秦香絮是碰巧了,不然她也想不到。
她相信秦飞鸿的为人,所以银子一定是他查检完毕后,在国库被人偷走的,既然如此,只要弄清楚贼人怎么开箱,怎么转移银两,问题就迎刃而解。
原先秦香絮一直在想怎么开箱而不损毁封条的办法,但怎么想也想不到,还是沈玲珑冰沙融化,给她指了条明路。
她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,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的心态来的,谁知道关键还真就出在这上头。
想到这里,她不免又朝沈鹤知看去一眼,要是他早点将之说出,她便能省下许多时间。
沈鹤知察觉到她的目光,继而道:“箱子如何开,并不重要,想通银子去了哪儿,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他顺口而出的一句话,却是让秦飞鸿刚松劲的心,一下又紧绷起来。
是啊,光知道贼人怎么开箱没用,把人真抓到
父皇面前才是最重要的。
秦飞鸿环手于胸,眉头紧皱地沉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