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白刑
秦香絮想起沈鹤知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模样,还有那道鲜血淋淋的伤口,心中不由得生出点愧疚。
其实沈鹤知人也没那么坏吧,他就是太爱女儿,所以才会对她冷言相向,她堂堂皇室公主,居然连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,非要和他争个嘴上的高低。
越想,秦香絮越觉得无地自容。
双儿在这个时候,突然指着个什么东西,问道:“公主,那是什么?”
地面正中,落了张白纸。
秦香絮下意识地看向沈鹤知的蒲团,蒲团前方摆着个小金炉,他平日总是边听通阳诵经,边亲手烧血经。
所以那落到地上的白纸,该是沈鹤知抄写的血经,只不过刚才刺客来袭,事发突然,两人衣袍翻卷间,可能不小心把炉子里的血经给带出来了。
秦香絮抬了抬裙角,那里果然已经被火烧掉一截,不过宫装而已,她有很多件,烧坏了也不疼。
她命令着双儿:“把那张血经捡起来,烧了吧。”
沈鹤知舍身救她,她无以为报,只能从这些最微末的事做起。
双儿得了命令,小步跑去,将纸捡起,正准备烧的时候,看见纸背的黑字,将纸翻转过来,扫了一眼说:“公主,这好像不是血经,是封信。”
信?这里怎么会有信?
秦香絮朝她伸手,“拿过来,我瞧瞧。”
双儿走回来,把信递给她。
秦香絮拂了拂上头的浮尘,又举近些。
信的内容是——
爱妻如面:
绥青一别,迩来星霜[1]四变矣。
想今鬓发生雪,翠钗蒙尘,夜半泪咽总无声。犹记得,当时岚光拥碧,殢云尤雨,转年鸳鸯失伴,怕见飞花。
春已堪怜,书纵远,如何梦也都无,每当念此,不免悲甚。幸得稚女,天姿灵秀,耿介坚贞,举止颇有规则,具故人风貌,昼夜伴之,聊以慰藉。
余以菲材,蒙不次之擢,在乱世苟全微息,然心无庙堂,不图贪天之功,只俟稚女长成、覆灭闯贼,好履生死盟约,与妻相聚。
爱妻隔重壤,日日不得见,余悲恸不可纾解,遂写此信。
乙亥年三月九日。
青晓。
双儿也凑着个小脑袋偷偷看,但她先看到的是信的末尾,便惊奇地拿手一指,叫道:“是青晓诶!公主您之前提过的那个青晓!咱们找着他了!”
秦香絮唰地把信纸团起,紧紧地捏在手中。
双儿满脸不解:“公主您不是一直想找青晓吗,咱们现在找着你,您怎么又——”
“谁说我要找他了!我我我......”秦香絮被信的内容吓得言语失序,她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怕自己反应过大惹人怀疑,忙咳嗽一声,装着镇定,朝双儿道:“咱们回去。”
语毕,她就跟逃似的回到皇家小院,一直到门窗都被双儿紧紧关上,她才觉得卡在嗓子眼儿的气终于流动起来。
秦香絮看着手心的那团纸,纠结好半晌,终于又再次打开了。
被团过的纸张,变得皱皱巴巴,上头遍布着蛛网似的痕迹。
秦香絮将信纸贴近眼前,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,生怕方才是有哪里看错了。
越看,她的脸色就越发不好。
双儿在一旁有些紧张,问道:“公主,是信的内容有不妥吗?”
不妥?
何止是不妥,简直是要命!
她梦里的男人居然是沈鹤知!
秦香絮伸手扶着额头,想不通为什么会梦到沈鹤知,明明在来安华寺前,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。
正思考的时候,随风拎着好些包纸钱回来了,之前秦香絮觉得烧纸钱有些用处,便又命他再去下山买些来,只是最近两日忙于奔波,随风不敢耽搁秦香絮,是以这会子才买来。
“公主,属下把东西放哪儿?”随风问。
秦香絮扶额叹了口气,她哪里晓得沈鹤知就是青晓,给活人烧纸钱的事,亏她做得出,便道:“不要了,都拿去扔了。”
“扔了?!”随风瞪大眼睛,这可是他千辛万苦,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扛上山的。
双儿瞥他眼,道:“没看见公主心情不好吗,还不拿着纸钱下去。”
随风:“......是。”
秦香絮又想起方才沈鹤知苍白的脸色。
她虽然是给他烧纸钱不错,但也没怀着咒他的心思啊,事儿最多就是个误会。
秦香絮在心里安慰着自己,可安慰着安慰着,沈鹤知染血的衣襟,却始终不曾从眼前消失,她的肩膀塌下来,有点丧气地朝双儿道:“你说,沈鹤知不会是被我咒得受伤的吧?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。”
双儿困惑道:“公主,您在说什么啊,您什么时候咒过沈大人。”
秦香絮犹豫会儿,道:“青晓是......是沈鹤知。”
双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公主怎么知道青晓是沈大人?”
秦香絮点着纸上的‘央央’二字,道:“贺央是沈鹤知的亡妻,这封信不是沈鹤知写的,还能是谁?”
双儿后怕地攥紧双手。
这这这......
她居然跟在公主后头给沈大人烧纸钱,要是被沈大人知道,她的小命还能留吗。
秦香絮见她露出害怕的神色,知道指望不上了,长叹一口气,终于做了决定:“咱们去看看沈鹤知。”
“啊?去看沈大人?”双儿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秦香絮点点头道:“是啊,他为保护我而伤,于情于理,我都该去看一眼才是。”
她带着双儿朝沈鹤知的寮房去,但今日的寮房比起往日,多了分肃杀之气,巡视的人来往不停,将其团团围住,俨然是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去的架势。
秦香絮在最外围就被守卫拦下,他们将剑半拔出鞘,坚决不许她踏入半步。
双儿喝道:“大胆,居然敢对公主不敬!”
守卫仍旧高抬着头颅,面上丝毫未有惧怕神色。
沈鹤知养出来的人,性格确实像他。
若在平日,秦香絮或许可以借题发挥生场大气,但她没忘记此行来的目的,便朝守卫缓声道:“可否替本宫通传一声?”
当朝公主都和声下气地讲话了,再不给面子,就有些说不过去。
守卫们互看一眼后,有个跑走。
过会儿,他带着李成来了。
李成见秦香絮,先是行了一礼,然后才躬身,满脸歉意道:“主子抱恙在身,怕是接待不了公主,还请公主回吧。”
秦香絮被下逐客令,还是不愿走,说道:“我不是来给他添麻烦的,我就是......就是想看他的伤势如何。”
李成说:“伤势有大夫在,自然是无碍的。”
语毕,他也不待秦香絮反应,就道:“你们,护送公主回去。”
守卫左手握着剑柄,右手则朝秦香絮一挥,道:“公主请吧。”
秦香絮隔着层层守卫,看着李成逐渐走远的身影,知道现在不说便没有机会,当下也不犹豫,朗声道:
“是贺央,我有贺央的事儿要跟他说!如此,他还是不愿见我吗?”
第14章 倒霉。
“好在沈大人受的只是皮外伤,未曾伤到筋骨。老夫已为沈大人配好药方,这段时日,你就照着这药方给沈大人煎药送服。”
令狐率还不放心,又朝张禀山交代道:“切记,你必得看着沈大人,叫他安心养伤,绝不可使他奔波劳碌。”
张禀山虽然在心里嘀咕,沈鹤知哪里是他能管得住的人,但面上还是谢意满满,接过药方就一个劲地点头,说:“多谢令狐大夫了。”
令狐率这才挎着药箱,开门出去。
他迎面碰上行色匆匆的李成,两人差点撞到一起。
李成后退两步,让开位置,低头喊了声:“令狐大夫”。
令狐率朝他温和地笑笑,说:“我知你有要事与你家主子禀告,进去吧。”
李成走进寮房,朝那坐在床畔上的人躬身,说:“主子,公主求见。”
沈鹤知的睫毛微微颤动,睁开了那双冷淡无波的眼、
因着身上的伤口流了不少血,所以他面上血色变得稍微浅淡,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若玉瓷般清透。
为了包扎伤口,他身上只披着轻薄的一件外衫,洁白的纱布顺着他窄瘦的腰攀爬而上,包裹在平直的肩头。
李成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复,只好又小声地道:“主子,公主求见。”
沈鹤知用手轻轻抚上肩头的伤口,那里残存的疼痛,深刻而鲜明地让他回忆起刚才所发生的事,他表情愈发冷淡,语气也疏离,简短道:“不见。”
若在平时,李成得了沈鹤知的命令,定然忙不迭地走,可现在他仍旧留在原地,且面露为难地道:“主子......公主说......说有夫人的事要同您讲。”
沈鹤知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,他冷然抬眼,讥讽地笑两声,才道:“她以为这样说,我便会见她了?”
李成没想到沈鹤知居然会有对夫人消息不感兴趣的一天,当下有些发怔。
沈鹤知心中生出些厌烦,说:“她处心积虑来到安华寺,又故意派人探寻我的过往,你以为是出于好心吗?”
李成的脑子向来直来直去,没考虑过这些弯弯道道,所以在秦香絮说了那句话后,他就以为主子会想知道贺央的事,毫不犹豫地来禀报。
张禀山戳戳他的腰,提醒道:“公主之前虽然说过对玲珑小姐没有不轨的心思,可没说对主子没有啊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,”这话让李成恍然大悟,他点点头,低声喃喃:“我就说那刺客奇怪呢,当时他朝主子攻击的时候,虽然掩饰得很
好,但我还是看出他一直在小心地避开公主。”
张禀山一脸‘我很懂’的表情:“公主这是在自导自演。”
提到刺客,李成不得不说:“主子,那刺客身手不凡,又身怀剧毒,只能是皇家死士。”
张禀山用手抵着下巴,断定道:“对嘛,公主要使美人计,自然得请皇家死士,寻常的刺客,哪有这个本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