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白刑
沈玲珑不情不愿地被李成牵着,走到沈鹤知身边,喊道:“爹爹。”
沈鹤知躬下身子,伸手熟练地将她抱起,轻拍了两下她的背,柔声说着:“玲珑不要再让爹爹担心了,好不好?”
语气温柔至极,跟方才对待秦香絮一个天一个地。
沈玲珑回头看了眼秦香絮。
沈鹤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从入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,他现在才舍得看一眼秦香絮。
不过秦香絮的身影掩在幕篱下,他只依稀看得清是个身形纤弱的女子,便收回视线,淡淡道:“臣失女心切,冒犯公主,是臣之过,如今既然找到女儿,臣便不叨扰,先行离去了。”
秦香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,擅自来,擅自走,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,因而厉声道:“站住!”
沈鹤知步子微顿,他回首,琉璃般清冷无情的眼眸,再一次落到秦香絮身上,“公主还有话要说?”
秦香絮喊站住的时候,并未想到沈鹤知真会听话地停下,其实她喊他只是不服气,若真的要说,总不能说她看不惯他。
因而她便陷入沉思,一时无言。
而沈鹤知抱着女儿,静静地站在原地。
这本来没什么,可落在旁人眼中,就跟两人在剑拔弩张地对峙一样。
沈玲珑也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莫名难过起来,她扯着嗓子就开始哭,眼泪跟掉线的珍珠似的,很快沾湿沈鹤知的衣襟。
见女儿哭,沈鹤知也没心思顾及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,他哄着沈玲珑道:“玲珑乖不要哭,告诉爹爹怎么了,好不好,嗯?”
方才还气质凛然的丞相,瞬间变了个人。
沈玲珑说不清楚,只是一个劲儿地落泪。
沈鹤知边哄着她,边抱着她回去,一点没把秦香絮放眼里。
待他走后,秦香絮伸手指着他离去的方向,又指了指自己,问着双儿:“他是公主,还是我是公主?”
从没有人敢这么待她过。
双儿的表情很难看,又像哭又像笑,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秦景器重沈鹤知不是一日两日,他待沈鹤知都要礼让三分,更何况是作为他女儿的秦香絮。
所以只好转移话题道:“公主,通阳住持今日该有空了,您还是赶紧去找他驱逐妖邪吧。”
“哦对!”秦香絮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。
她带着双儿去了住持院,院中,通阳住持正闭目凝神,他身披袈裟,须发皆白,衣玦随晨风轻摆,真若仙人般。
秦香絮走到他面前的空地上,小声地喊了句:“住持。”
通阳睁开眼,虽然上了年纪,但他的眼内未有任何浑浊与疲惫,仍旧光彩熠熠。
秦香絮的事,他已听大弟子言说一二,因而问道:“公主可是为梦魇一事而来。”
秦香絮郑重地点两下头:“正是。”
通阳又问:“梦魇是何时有的?”
秦香絮回忆起来,“今年开春,我因风寒头痛难忍,待风寒好后,头不痛了,却日日开始做噩梦,只要闭眼,就会看到那个人。”
昨日歇在安华寺,倒是难得地没做噩梦。
通阳摸摸长须,思忖一阵道:“高祖入关之时,曾生灵涂炭,虽然百年已过,但仍有亡灵不舍凡间繁华,因而才会缠着公主,若要超度亡灵破除梦魇,公主怕是得在安华寺住上小半月,日日听我诵经才可。”
秦香絮:“只要能破除梦魇,莫说小半月,哪怕一年半载我都待。”
通阳满意地点点头,“既如此,还请公主褪下身上华服,换上寻常百姓衣衫。”
秦香絮不解:“这是何意?”
通阳道:“公主平日养尊处优,亡灵附身于您,自然也享得荣华富贵,又如何肯离去呢?”
秦香絮一想的确是这个理,便命双儿下去准备衣衫,然后问道:“那我何时开始听住持您诵经?”
通阳高深莫测地笑笑:“明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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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玲珑自打被沈鹤知抱回去后,就一直不停地在哭,平日她虽然也闹腾,但只要沈鹤知哄,总是能哄好的,不会像现在这样,哭到上气不接下气,连面色都发青。
沈鹤知伸着骨节分明的手,不停地替女儿擦着泪,可沈玲珑哭个不休,眼泪自然如何也擦不干净。
不知是亡妻忌日惹出伤怀,还是沈玲珑哭得叫人心疼,沈鹤知的眼圈也渐渐洇出一圈淡红。
本清冷的长相,霎时多了分艳
他眉头微蹙,哑着嗓子朝沈玲珑道:“玲珑不要怪爹爹好不好?”
他收手将孩子抱得更紧,泪水莹润后的眼眸一碧如洗,“爹爹已经失去你娘,不能再失去你了。”
“玲珑,爹爹知道平日是对你管教甚严,总是不许你去这去那,但这都是因为爹爹太过看重你。”
沈鹤知捧着沈玲珑的脸,像是捧着什么珍宝,他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,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到些故人的痕迹。
到最后,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。
沈鹤知薄唇轻颤,深吸一口气,缓了缓情绪才哽咽道:“玲珑越发像你娘了。”
李成站在一旁,看得直叹气,他没见过夫人,原先一直以为小姐的爱哭是随夫人,如今看来,倒更像是随了丞相。
父女俩都是世间罕有的美人,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,若这会儿在场的不是他,换个心性不坚定的,只怕是都要看晕过去。
寻常贫苦百姓,鳏夫带个女儿,确实是难找继室,可主子这样的地位与相貌,京城各家小姐都挤破脑袋想当玲珑小姐的继母 ,偏主子不解风情,全都回绝。
李成又仰天长叹一口气,也不知道夫人是怎样的人,居然可以让沈鹤知如此挂念,数年如一日地想。
可惜,夫人已葬身火海,他这辈子是见不到了。
玲珑哭了一会,稍微没那么难过,抬头见爹爹也跟着她哭,心疼起来就握着帕子给沈鹤知擦眼泪,红着眼道:“爹爹不哭,玲珑也不哭了。”
沈鹤知总算露出些笑意,这一笑若云散月开,美得晃人眼。
然下一秒,他就冷下脸捉住沈玲珑给他擦泪的手。
皱眉问道:“你拿的谁的帕子?”
第5章 划清界限。
秦香絮打了个喷嚏。
双儿叹口气,语气担忧地道:“才只是在安华寺待一晚上,公主就染上风寒,若是待上小半个月,岂不是要——”
“好了,”秦香絮打断她的话,“我都跟通阳住持说了会在安华寺待着,若是突然反悔,置皇家威信于何处?”
双儿不好反驳,只能把小脸皱得更紧。
秦香絮拉了拉身上粗糙的衣衫,又问道:“我的药还没煎好吗?”
提到这个,双儿有些嫌弃地说:“随风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,连看药都看不好,方才我去端药的时候,药已然都糊得变味了,我只好让他再重新煎一副。”
秦香絮咳嗽两下,哑着嗓子道:“他是做侍卫的,又不是做婢女的,自然不懂煎药的事。”
她说着叹起气来,“若是晴雪在便好了。”
秦香絮在公主府虽然仆从众多,但她最为信任的,只有一直伴在她身边的双儿与晴雪。
双儿性子活泼,晴雪则相对沉稳,所以她便把手头的商铺与公主府的开支用度,一并交给晴雪管理。
因这层关系,晴雪要在公主府把持事务,不好随着秦香絮来安华寺。
“是啊,晴雪在就好了。”双儿嘟着嘴,见大门外出现道熟悉的身影,有些憨傻地笑道:“我想晴雪想的幻觉都出来了,竟看见她迈步进门。”
事实证明,双儿看见的不是幻觉。
晴雪缓步走到秦香絮跟前,躬身行了礼。
见她来,秦香絮面色顿时有些凝重。
她既然命晴雪安心在公主府理事,晴雪便不会随意来安华寺,她来只能说明——
“出事了?”秦香絮沉声问道。
晴雪点点头,说明道:“二殿下的疾行今日被人药死在了马厩。”
秦香絮捏拳,肯定道:“是秦飞白。”
春猎在即,哪个皇子不想在秦景面前拔得头筹,尤其是对储位势在必得的秦飞白,他爱使阴狠手段,毒死疾行是他惯来的作风。
疾行是前些年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,虽身子劲健,速度超然,远胜寻常马匹,但秉性傲烈,难以驯服,秦飞鸿得后也是花了数月,才将疾行驯得听话些。
秦飞鸿本就不善骑射,往年都是靠疾行才堪堪与秦飞白平分秋色,如今疾行身死,他纵然日夜不休地苦练,也定然要在春猎败给秦飞白了。
明眼人都知道幕后凶手是谁,但没有证据,谁也不好定秦飞白的罪。
双儿有些愤怒:“他们就是故意趁公主不在动手的!”
秦飞鸿虽然是中宫嫡出,但资质并不算上乘,比不得秦飞白天资卓绝,他唯一能胜过旁人的,许就是性子忠厚老实。
在百姓眼中,储君之位合该能者当之,但秦香絮却不得不去争,只因元和三年时,秦飞白曾率兵马戍守关外,抵御外敌。
时值大雨倾降,壤穷谷绝,军饷一时供应不及,秦飞白急于立军功,竟做出抢掠周边县镇之事,致使饿殍遍地,民不聊生。
本是安国定邦之军伍,却做出如此之事,与逆乱之匪贼,又有何异?
若秦飞白登基,定然会招致文武瓦解,宗庙邱墟,届时生灵涂炭,说什么都晚了。
所以就算秦飞鸿才智不及秦飞白,就冲他忠厚的性子,秦香絮就是拖,也要把他拖到龙椅上。
“公主,咱们该怎么办?”晴雪皱着眉说道:“如疾行这般的宝马短时间内难寻,为今之计,只能让二殿下苦练骑射,好在春猎当日减小与大殿下的差距。”
秦香絮食指微屈,轻扣着桌面,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。
晴雪知道她此举是在思考,便与双儿恭谨地垂首,等着她示意。
秦香絮想了一会儿,面上凝重的神色才淡去,道:“秦飞白不是想在春猎出风头吗,那好,咱们就让他出个大的。”
晴雪不解:“公主......您的意思是?”
秦香絮勾唇一笑,说道:“让二哥春猎当日,什么都不要猎,哪怕是只兔子。”
双儿有些焦急地开口:“春猎当日文武大臣都在,二殿下若连只兔子都猎不到,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。”
秦香絮冷哼一声,“秦飞白不是想看二哥的笑话吗,那就看看,到底是谁笑到最后。”
她交代着晴雪:“你回去后,叫二哥佯装苦练骑射,不要叫秦飞白看出异常。”
晴雪点头:“奴婢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