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白刑
但对方只轻描淡写地问道:“夫人怎么了?”
经这回,秦香絮总算能确认她方才所听不是幻觉,当下就愣在原地。
她不答话,沈鹤知就未继续开口,只朝秦香絮微抬下颌,那动作就好像是在说“轮到你了”。
秦香絮好不容易解决的问题,转瞬又回来,眼见着还有变难的趋势。
她以为她那样说,事情就会以沈鹤知开不了口叫她夫人而结束,谁料他不仅叫了,还叫得那样轻易,张嘴就是两回。
秦香絮刚才还隐约还有点推脱的机会,如今是半点没剩下,沈鹤知一开口,就轻飘飘地把她所有退路堵死。
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。
想到这儿,秦香絮抬眼,望着对面形容清癯的男人,噘着嘴,不情不愿地喊了声:“夫君。”
沈鹤知狭长的眼眸,些微地弯起个弧度,似乎很是受用的模样。
秦香絮原先一直观察着他,这会儿见他表情,便以为事儿成了,想要挣开他的手,去到秦飞鸿身边。
但没挣脱开。
沈鹤知仍紧握着她的手,甚至还比之前更用力。
他这出尔反尔的一下,直接把火药桶给点炸,秦香絮柳眉紧皱,不悦道:“你适才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!”
沈鹤知问:“臣说什么了?”
“你说我叫你一声夫君,你就不会插手我的事!”秦香絮愤愤道。
“是吗?”沈鹤知看向李成:“我是这么说的吗?”
李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。
秦香絮看了就不高兴:“你这是徇私偏帮你家主子!”
“公主可冤枉小的了,在您面前,小的哪儿敢做这种事,”李成道:“刚刚主子话里是讲说不定心软,没说一定心软呐,公主您......”
他看了看沈鹤知,又看了看秦香絮,最后挤出个讨好的笑,说:“您许是听岔了。”
秦香絮听他这么说,把沈鹤知刚才的话回忆一遍,本想是找出他反悔的罪证,结果回忆完,发现事实还真是李成讲的那样,沈鹤知根本没保证说不插手她的事。
反应过来,秦香絮就发觉沈鹤知不是外表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,整个就是个耍奸弄滑的混帐。
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攥着,而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跟他争执,所以想要脱身也没法,只能睁着眼远远地看着秦飞鸿。
然后什么也做不了,原地干着急。
不对,她不是什么都做不了。
秦香絮被沈鹤知气到,打定主意要让他也不舒坦,就边注视着秦飞鸿,边微笑说着什么。
她眉眼弯弯,眼神温和,语气也是柔得宛若春水,旁人看了,只以为秦香絮是在跟心上人说些什么倾诉情肠的话,但她樱唇微张,真正说出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。
秦香絮迭声说着:“卑鄙无耻。”
“道貌岸然。”
“表里不一。”
“口蜜腹剑。”
......
她跟背书似的,哗啦啦地倒了无数个骂人的词汇。
沈鹤知原先还安分听着,后来秦香絮的声音愈来愈大,他就偏过身子,看着她问:“夫人在骂谁吗?”
闻言,秦香絮眼睛睁大,很是惊讶地道:“我是在骂陷害我皇兄的幕后之人,难不成污着大人的耳朵了?”
她说着蹙眉,有点为难地道:“可是那人实在可恶,不骂两句,我心里头总是不痛快的。”
秦香絮微笑:“不过大人不必放在心上,反正我骂的不是你,你听到便当没听到吧。”
沈鹤知清玉般的脸上始终带着点若无其事的泰然,他微微俯身,与她拉近距离后,就与秦香絮对视,什么也不说。
秦香絮摸不透他的态度,被他盯着盯着,就有些如芒在背。
好在沈鹤知看了不多时就收回视线,淡淡地回了个:“好。”
秦香絮见他憋了半天,只冒出这么个字,心中原紧绷的弦,就松泛了。
正如她不能当着众人面挣脱他一样,沈鹤知也受掣肘,他便是再生气,也不能在众人面前与她发火。
想明白这个道理,秦香絮就轻松很多,重又开始指桑骂槐,只是这会儿跟刚刚有了点分别。
刚刚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,但此刻沈鹤知也加进来,不让她的话落到空处,句句有回应。
不管秦香絮说什么,沈鹤知都会回一句“夫人说的是”,导致她说着说着,声音就逐渐没了。
夫妻本是一体,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,若沈鹤知不是东西,那她又是什么。
秦香絮觉得她骂着骂着,像是骂起了自己,就老实地闭嘴,想着再忍会儿,就能逃离沈鹤知的桎梏了。
沈鹤知负责督查官员,只要这些官员离开,他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停留。
秦香絮抬头看了看天,最多酉时,这些人就会离去。
国库失窃虽是大事,但毕竟刀没有悬在他们头上,这些朝廷重臣不可能真费多少心力、日夜不休地查,更何况于他们眼中,此案的真凶早已落网,就是秦飞鸿。
所以等三日之期到,他们只要将二殿下朝刑部大牢一请,差事就办好了,哪里需要劳累什么,只要敷衍敷衍皇帝。
因而酉时的时候,他们就借口要分头查案,准备从秦飞鸿的府邸离开。
秦香絮见状眼睛一亮,想要去皇兄身边,只是这次还未等她挣,沈鹤知已率先松开了手。
秦香絮得了自由,朝他瞥去眼,暗道了声算他识相,就去往秦飞鸿身边。
这头,大理寺新升上来的少卿,将手里拿着的东西,恭敬地递给沈鹤知后,垂首道:“案件的卷宗,下官吩咐手下原样誊抄了一份,特给大人过目。”
沈鹤知略扫了一眼,说:“你有心了。”
“应当的,应当的。”那人说完,又道:“下官还要处理事务,就先失陪了。”
他一说完,后头两个也跟着离开。
此三人的离去,对沈鹤知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,他只是垂着纤长的眼睫,随意地翻开两眼卷宗,就朝李
成道:“我们也走。”
他转身,落日熔金下侬艳的眉目,越发璀璨夺目。
沈鹤知一言不发地朝前迈步,原本耳边只有清寂的风声,未几,另有道脚步声跟上来了。
“公主不去陪着二殿下,来臣这里做什么?”他眼睛望着前方,问却是问着身边的秦香絮。
刚刚还巴巴的夫人来,夫人去的,这会儿倒是摆起矜持的架子,开始装生疏了,秦香絮在心中肺腑完,跟没事儿人似的扬着个笑脸,说:“我想跟在你后头去看看玲珑,我许久不曾见到了她,心中甚是想念。”
“公主跟着臣,是想要去见玲珑?”沈鹤知问。
“对。”秦香絮觉得这个借口再正当不过。
可沈鹤知还是无情拒绝她:“既然是想念玲珑,那臣就不好让公主跟着了。”
秦香絮拉住他的手臂,想着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,直言道:“我就要跟着你。”
沈鹤知垂首,看了眼她抓着他的地方,复而抬头,淡声问道:“为何?”
以他的脑子,能想不出她此番做的缘由吗,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明知故问罢了。
秦香絮索性不装,打开天窗说亮话,“我想看卷宗。”
“臣仰承皇上旨意,为皇上做事,必得恪尽职守,”沈鹤知蹙眉,俨然是要拒绝,“卷宗涉及案件机要,又怎好给闲杂人等看。”
“我不会将此事说与我父皇听的,”秦香絮又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双儿,作补道:“双儿也不会。”
双儿立马点头,眼神坚定,就差举手发誓。
“所以,你大可放心地给我看,好吗?”秦香絮眨巴两下漂亮的眼睛,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鹤知。
可惜郎心好似百丈冰。
沈鹤知将骨节分明的手,轻轻地覆在秦香絮稍小些的手上,在她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时,他却轻缓地将她的手拂去,随后启唇道:“臣还要考虑。”
若在平时,见他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,而是有留有余地地说话,秦香絮就罢休了。
可现在时间不等人,三天一到,秦飞鸿要是交不出凶手,就要交脑袋上去了,她哪里有时间耗。
见沈鹤知如此表态,秦香絮只能再抓住他,只是方才是用单手抓住他手肘,这会儿则是以两手抱住他手臂,整个人贴上去,有些赖地道:“那现在就考虑好,怎么样?”
他同意是最好,不同意,她就让他重新考虑到同意为止,总归是不达目的不罢休。
秦香絮仰着头,巴掌似的小脸白皙明艳,肌肤剔透如美玉。
浓密的睫毛鸦羽似的扑闪,衬得烟水濛濛的眸子,像是蕴了碎月星华,怎么看怎么动人。
美人眉目流沔间,总是令世人冥迷而无所察。
沈鹤知垂眼望着她,抿了抿唇,突然弯腰。
秦香絮瞥了眼他将要触到她脸颊的手,虽不明白沈鹤知突然这般举动是为何,但还是先声道:“你我马上就要成婚变成夫妻了,夫妻乃是一体,你能看的东西,我当然也看得,我哪里是闲杂人等呢?”
她为了要卷宗,是彻底地豁出去,紧抱着沈鹤知的手臂,软下声音央求道:“夫君我求你,你最好了,就答应我吧,行不行?”
秦香絮活了这么多年,就是跟父皇母后撒娇的时候,都没这么夹着嗓子,用甜得腻人的语调说话。
不知沈鹤知吃不吃她这一套。
秦香絮记着沈玲珑跟他撒娇时,也是这幅死出儿,她当时看了只觉得有趣,却没想到有朝一日,她也会用上。
沈鹤知见她这样有些怔愣,只觉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鸳鸯相对,一双飞去的时节。
可凝眸细望,看清她清醒而略带疏离的眼后,万般情绪,终究是化作一息长叹。
心头涌起酸涩。
他的手在要触及秦香絮脸庞时,兀地停住,俄而被主人收回。
沈鹤知的手垂下,被飘然的衣袖遮挡,没人能看到他紧握的手上,那乍现的淡色青筋。
青筋在洁白细腻的肌肤映衬下,本该精致漂亮,可因着他用力过重,根根分明,倒显出几分痛苦的狰狞来了。
秦香絮迟迟没等到他的应答,又问了一遍:“好吗?”
沈鹤知下颌线紧绷着,他用力地阖了阖眼,努力摆出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,开口道:“我还要去跟皇上复命,卷宗暂时给不了你。”
“那——”
秦香絮话说到一半,沈鹤知说:“在家等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