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嗷飞飞
“主子,月台坏,咱们别理她,吃蜜饯!”
孟长盈就着她的手含下甜滋滋的蜜饯,连吃了两颗,才勉强压住那反胃的苦气。
“你倒会借花献佛,”月台轻哼一声,又去帮孟长盈顺着心口,哄小孩一样温柔道:“吃了药,主子的身体就会一日好似一日了。待到明年冬日,兴许都不会再病了。”
孟长盈知道这只是宽慰之语。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,不过是草草支撑罢了。
她不甚在意地笑笑。
这会,宫门外动静忽地大了些,听着竟像是动了手。
“好大的胆子!居然敢在主子眼皮子底下闹起来!”
星展柳眉竖起,将蜜饯往月台手里一塞,按住腰间短剑大步朝外走去。
转眼间,人已经风风火火出了殿门。
月台捧着险些撒出来的蜜饯,哭笑不得。
“星展这性子,还是像个孩子,也不知道何时能稳重些。”
孟长盈靠回躺椅上,慢悠悠轻晃着。
“她心性纯真,又拘在这深宫里,有我们在身边护着,不免冒失些。待日后……”说到这里,孟长盈声音悠远,“总会长大的。”
月台目光柔和,点点头,笑道:“是啊,总会长大的。”
主子有扶天下之志。这漠朔深宫困住了无数人无数事,但绝困不住孟长盈。
迟早有一日,她们要去南方。
那才是汉人的天地。
少顷,宫外安静下来。
星展气呼呼地拉着一个人的领子,把人拖着带进殿。
“万俟枭真过分,他明知胡狗儿是我们的人,居然还险些伤了他,真是欠打!”
骂是这么骂,她手里拖着的却不是万俟枭,而是胡狗儿。
毕竟万俟枭还是掌着实权的北阳王,是漠朔九部如今的领袖。星展再任性,起码的轻重还是知道的。
胡狗儿任由星展提着领子,随着她的动作被拉扯着。
月台皱眉,快步走过去拍开她的手。
“拉拉扯扯做什么,人家自个会走路。”
说着,又对胡狗儿温声道:“没事吧?星展总这么粗手粗脚,你不必纵着她。”
胡狗儿摇摇头,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望着躺椅上的孟长盈。
阳光透过轻纱窗棂,洒在孟长盈面庞上,通透明亮到睫羽边缘都泛着金光,如画中仙。
画中仙注意到他沉默而冒犯的目光,遥遥朝他一瞥。
胡狗儿霍然跪地行礼,腰弯得很深,声音嘶哑。
“卑职见过主子。”
孟长盈随意道:“起来吧。”
胡狗儿利索站起来,眼睛很有规矩地垂着。他平时都是这副模样。
可今日,没过一会,他就忍不住悄然抬眼朝躺椅望去,却正好撞上孟长盈端详他的目光。
胡狗儿猛然握拳,手臂肌肉绷起,眼神火烫般迅速挪开。
孟长盈上下打量他的模样,问道:“你的伤可好些了?”
胡狗儿牙齿咬着口中皮肉,慢慢地回答。
“回主子,卑职的伤已大好了。今日正是来交接卫尉卿职务的,太仆卿大人让卑职请主子示下。”
孟长盈闻言,眼眸微眯,目光停留在星展面上。
星展丝毫不虚,理直气壮地解释道:“主子,这才过去多久,他身体定然没有修养好,我自然不能让他上任。可他又一直纠缠,我才这样搪塞他的。”
孟长盈还没说话,胡狗儿就接话道:“我的伤已好了大半,当真不碍事。”
月台打量了他一眼,想起适才星展拉着他衣襟,他都面色平静。看似无事,但贯穿剑伤可没这么快痊愈。
“那一剑刺得深,如何能不碍事,只怕是你能忍痛吧。”
胡狗儿眼神微一闪烁,沉默不应。
孟长盈方才开口道:“我不喜欢听假话。我且再问一遍,伤势如何?”
躺椅还悠然轻晃着,孟长盈语气也不重,但胡狗儿却“砰”地一声跪下,膝盖砸地的声音几乎听得人牙酸。
星展都忍不住替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胡狗儿伏地道:“是卑职鬼迷心窍,在主子面前说假话,罪该万死!”
孟长盈默了默,看向月台。
她有这么吓人?
月台憋笑,对着孟长盈摇头,弯腰把胡胡狗儿扶起来。
可胡狗儿竟犟得很,趴在地上纹丝不动。
直到孟长盈开口:“膝盖还要不要了,先起来。”
胡狗儿这才顺从地任由月台扶起来。
月台心里纳闷,这也是个奇人。
“主子喜静,也从不随意责罚人。你可别一惊一乍,主子不喜欢。”
这么一说,胡狗儿望了眼孟长盈,明悟许多,郑重朝月台一揖。
“卑职知晓了,多谢少府卿大人。”
月台摇摇头,笑着指指他:“又错了。你我和星展同为长信宫卿,直呼姓名即可,少打官腔,可
明白了?”
胡狗儿眨了下眼睛,迟疑着去看孟长盈。
孟长盈半阖着眼睛晒太阳,只微微一点头。
得了回应,胡狗儿才肯定应道:“卑职……我知晓了,多谢……月台。”
胡狗儿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,说完又去看孟长盈,面有赧色。
“你个小杂胡,月台和你说话,你总偷偷摸摸看主子做什么,好生无礼!”
第22章 司隶即使只是为了她一只素履,他也能……
星展扬声道:“我告诉你,虽说咱们同是长信宫卿,但月台才是咱们三的老大。你敢轻视于她,我第一个饶不了你!”
胡狗儿急忙摆手,垂下头去,瞧着极温顺。
“不敢。”
“好了,闹什么。”月台把不情不愿的星展拉回来,眼中带着笑意,又温声去问胡狗儿:“你说实话,身上的伤好了几分?”
星展在旁快嘴道:“再油嘴滑舌,我就把你摁在地上,扒了衣服验真身!且看你怕不怕!”
胡狗儿眼皮一抖,迅速看了眼不远处的孟长盈,耳垂倏然滚烫。
唯有耳畔那枚粗糙打制的八棱银珠带来些清醒凉意,他压低声音道:“好了五分。”
“当真有这么快?”月台怀疑问道。
她虽不是医者,但这些年照料孟长盈的身体,于药理一道研究颇深,也算是个别样的久病成医。
胡狗儿没抬头,只答道:“我说的是真话。我小时候受过不少皮外伤,后来身体的痊愈速度就一直常人快上许多。”
月台闻言,瞄了眼他下巴上的白疤,又想到他杂胡的身份。心中微叹,这也是个苦命人。
要想让身体的恢复速度加快,那可不是一点小伤能做到的。
杂胡若生在富贵人家,倒还好些。
若是普通平民,在孟长盈汉化改制之前,只怕想平安活着都难。
话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。月台收起思绪,走回孟长盈身边,轻声道:“主子?”
孟长盈难得有空闲晒晒好日头,就连冬来总是冰凉的手脚都热烘烘的,她有些昏昏欲睡,闻言只懒声道:
“来都来了,且领了腰牌吧。只是身体痊愈之前,不可动武。”
话说得漫不经心,可后一句却是关怀嘱托。
胡狗儿窒了一瞬,才垂首哑声道:“是。”
孟长盈都发话了,星展再别扭,也只好从袖袋中掏出那枚青绶银牌,递给胡狗儿。
胡狗儿接过的手有微不可察的颤抖。
他盼了多日的腰牌,终于踏实拿到手中。一时之间,竟眼热得有落泪的冲动。
有了这块腰牌,他就是长信卫尉卿,就是孟长盈的人,就能留在她身边。
星展看他大为感动,都开始愧疚前些日子话说得太狠。
她也不是厌恶胡狗儿,只是舍不得常岚。
躺椅慢慢晃动,孟长盈闭着眼睛,发髻只松松插着一只白玉竹节簪,在日光下透亮生晕。
晃着晃着,白玉簪缓缓滑落云鬓。
几个人都没注意到,孟长盈虽说察觉到了,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。
只有胡狗儿,在那白玉簪脱离孟长盈发鬓的一瞬间,他眼神一变。
抬脚斜蹬墙壁,直接飞扑而出。
好险在白玉簪落前一刻接住。
整个人却“砰”一声砸落在地,手肘也重重磕在地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