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嗷飞飞
孟长盈眼睛一眨,看向万俟望,清眸如水。
离得这样近,万俟望看清了孟长盈眼睫下那粒浅灰小痣,正正好封住微红眼尾,让人生出些不可亵渎又渴望的念头。
万俟望舔了舔干涩的唇,半晌后,叹息一样:“去睡吧。这回应了我的要求,只当是给我的回礼,可好?”
夜来北风啸,刮断院中许多枝条。
孟长盈向来浅眠,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羊汤的作用,今夜她竟睡得香沉。
饱饱睡足一夜,总是荏弱的身子也轻快几分。
孟长盈的病痛虽不在面上,却时时刻刻紧抓着她,叫她走动坐卧都更费力艰难。
如此一来 ,久而久之,人的精气神总要松散。
早晨初初醒来,身体精神舒适的久违感觉,让孟长盈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。
她披了件外衣,迈步走到窗前,亲手推开总是紧闭的窗扉。
“吱呀”一声。
雪霁天晴,朝光如霞。
带着暖意的晨阳洒下浅金光线,孟长盈迎着阳光远眺,微微眯了眯眼。
月台在旁温声道:“元日是个好天气,今年也定是个好年。”
孟长盈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又站了一会,才转身朝书案走去。
看清书案上公文的一瞬间,她脚步顿住。
月台立即开口解释:“昨夜里,陛下将最近积压的所有折子都批阅过,方才离宫。”
年关时节,又恰逢迁都,政事实在忙碌,积了不少折子。
即便是孟长盈,昨夜也只准备批阅些最紧要的公文。
她遂了万俟望的意,早些歇息。也是因为他千里夜奔,只提这么一个要求。
可没想到的是,他连休息都不曾,草草同她吃过饭,就将多日积压的所有奏疏一并批了。
孟长盈眸光波动,片刻后,俯身拿起一本奏疏,最左一列是万俟望的批复。
字迹狂放,但张弛有度。
他的字是孟长盈亲手教的。
少时他还能写出一手雅字,如今下笔却越发桀骜,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,少年锐气出鞘。
孟长盈摩挲了下笔迹的凹痕:“他什么时辰走的?”
“陛下过了子时才走,走时急匆匆的。”月台答完,不由得感慨道:“陛下如今,似乎将主子看得很重。”
月台能看出来的事情,孟长盈自然也能看出来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万俟望的伏低做小、讨巧卖乖里,似乎多掺杂了一丝真心。
或许不多,没那么深的情谊。可也不少,叫人难以完全忽略。
孟长盈将奏疏放下,书案上的嵌宝金桃枝奢华俏丽。
孟长盈只淡淡瞥了一眼,便侧目看向窗外那截光秃秃摇动的残枝。目光如月辉泠泠,隐没所有情绪。
“可惜,我迟早会是他的仇人。”
……
三月末,郁府有宴。
此时朝廷大部分官员已南迁京洛,不日孟长盈也将动身。因此府上并不过分热闹,反而气氛闲适。
小阿羽躺在摇篮里,睁着大眼睛咿呀咿呀。
星展弯着腰,拿荷包上的黄须子跳来跳去地逗她,小阿羽黑葡萄似的眼睛就跟着来回转悠。
星展嘴巴咧得快到耳根子,也不知道是她逗小孩,还是小孩逗她。
崔绍看得直乐,饮酒笑道:“阿羽转转眼睛,星展就来回跑,阿羽小小年纪,已经学会逗猴了!”
他还用肩膀去撞郁贺,郁贺又瘦了些,但看起来精神许多。
星展懒得理崔绍,给他个无情白眼,转头兴冲冲地问郁贺:“小阿羽会不会说话,我什么时候能听见她叫我姐姐?”
郁贺手指被小阿羽攥在手里,面上带着初为人父疲惫又幸福的笑。
他温和答道:“还不会说话呢,只能哼哼。乳娘说年底之前,也许就能开口叫人了。”
月台抬手拧拧星展的小脸,无奈道:“即便小阿羽会说话,也不能叫你姐姐,叫姑姑才对。”
星展想了想,还是笑得灿烂:“姑姑也好啊,那小阿羽就有三个姑姑了。”
郁贺闻言,看了眼孟长盈,眼底的笑淡了两分,摇摇头没搭腔。
第49章 其乐呼来喝去,把他当什么了?……
孟长盈也正看着星展逗弄小阿羽,她嗓音放得缓和,少了些冷淡。
“小阿羽是这些年来,我们唯一的后辈。待她能开口叫人,我给她备份礼,奉礼可千万要收下。”
郁贺神色一顿,半晌,才低声道:“好,我记下了。”声音竟有几分哽咽。
崔绍反手按上他肩膀,歪头去瞅郁贺脸色,惊道:“你同小阿羽待得多了,怎么学得和她一样爱哭。孟姐姐要给你们送礼,你哭什么!”
几人目光都投过来,郁贺掩住面,擦擦眼角,笑色沙哑:“没什么,我只是高兴。”
崔绍开口还想调侃,被月台一巴掌拍在背上,话全咽下去了。
小阿羽是杂胡,母亲是罪部后人乌石兰萝蜜。别说他人,就是郁老夫人有时提起这茬儿,都要叹上几口气。
郁贺虽是武将,却因为他阿姐的事,从小就善感多愁。
他比谁都怕,小阿羽的身份会让好友们心生芥蒂。尤其是孟长盈。
所以方才星展提起认姑姑,他压根就不敢认应下。
可孟长盈不着痕迹的一句话,终于打消他心中的担忧。
星展什么都没察觉到,还在逗孩子。小阿羽拳头一挥,抓住那晃来晃去的黄须子就不松手了。
星展笑呵呵地,夸张地赞叹道:“瞧我们小阿羽胳膊又长又有力,是射术的好苗子。待你再大些,我教你挽弓,定把你教成天下第二神射手!”
话一出,几人都笑了。
“那第一是谁?”月台笑问。
星展傲娇,哼声道:“这还用说,自然是我啦!”
崔绍也颇有兴致地凑过来,搭腔道:“那我就教小阿羽剑术,教她做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!”
郁贺一听这话,嘶一声,推开崔绍,脸上多了些笑意。
“阿羽的剑术自然该是我来教。郁家的下一任将军,怎能师出于你崔元承?”
崔绍不乐意,拍上腰间华丽的轻吕剑,嚷嚷着要和郁贺比一比,分个高下。
郁贺只笑着摇头,不和他拉扯。
月台不管他们,笑着点点小阿羽的鼻头:“那我就教小阿羽药理吧,多多调养,长得身强体壮才好。”
“你该教她厨艺,这才不算浪费你的好手艺,”星展立即反驳,说完又偷眼去瞧孟长盈,撺掇似的嘀咕:“小阿羽,你快问问,孟姑姑教你什么?”
孟长盈眉目间浸润在春三月和煦的日光下,唇边带着浅浅笑意。
“同你们一比,我还没真没什么好拿出手。若是日后阿羽喜爱棋艺,我倒是能同她对弈。”
“这说的什么话?孟姐姐神机妙算,随手一点拨,咱们小阿羽没准儿就开窍了,日后也是个顶顶聪明的神算子!”
崔绍抚掌大笑,几人都极认可地附和。
神算子这三个字,安在孟长盈头上,完全不算过誉。
孟长盈不语,只摇摇头,不甚在意道:“不是什么好本事,哪里值得教给孩子。”
像卜筮这种东西,不适合教给小孩子。孟长盈更希望,小阿羽这一生,都不会有寄情于卜筮的那一天。
月台岔开话头,去问默默站在外围的胡狗儿:“胡狗儿,你还没说呢,你教小阿羽什么?”
胡狗儿沉寂寡淡的脸色一动,嘴唇微张,眼神却有些茫然。
他习惯安静地待着孟长盈身边,像一株执着于背阴的安静野草。突然得到关注,他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崔绍立马接话,跟着问:“对啊,我们以后都是小阿羽的师傅,偏你一个偷懒?我可不答应!”
郁贺目光温润,含笑附和:“元承说的有理,可不能只少你一个。”
星展趴在摇篮边,学着小孩子的腔调:“是呀是呀,狗儿叔要教我什么呀?”
几人都笑起来,孟长盈也投过去注视的目光,眼中隐含几分鼓励。
日头太盛,烤红了胡狗儿的脸。
他搜肠刮肚,也难以在贫瘠的前半生中,找到能拿出手的本领,去教郁府的小姐。
好半晌,胡狗儿才开口,声音有些躲闪:“我会编草人……”
言罢,他眼神不自觉紧张地飘向孟长盈。
孟长盈颔首,嗓音清淡温和:“若是如此,小阿羽怕是最喜欢你这位夫子了。”
星展笑起来,嘻嘻调侃:“好你个胡狗儿,真会讨巧,这种才不算数!我可不准小阿羽最喜欢你!”
胡狗儿左右看看,垂下眼睛不争辩,但脸上也慢慢带上了笑影。
或许是听懂了大人们的话,小
阿羽晃动小手小脚,咧开还没长牙的小嘴,咿呀呀地笑。
春光灿烂,其乐融融间,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。
“这么好的日子,郁将军怎么不邀我呢?”
几人面色都微微一变,孟长盈回头,万俟枭正大笑着迈步走来。
孟长盈脸上笑意瞬间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