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嗷飞飞
褚老爷子和褚夫人都爱带着她出门玩耍,褚老爷子一把年纪仍旧很精神。褚夫人更是将门虎女,神采奕奕。
爬树下水的事,他们都带孟长盈做过,还美其名曰“千锤百炼出英才”。
有一回,孟大人下朝归来,庭院树上一老一小玩得正欢,还有他的威武夫人正对酒当歌……
他说也不是,不说也不是。只得无奈扶额,好说歹说将人劝下来。
夜里他再三叮嘱褚夫人,千万不可再胡闹。
结果第二日归家,人全不见了。一打听,三人相伴出门,游船赏荷去了……
孟大人无可奈何,劝得动褚夫人,劝不过褚老爷子。他只好也跟上去,时时看顾孟长盈。
可那日天公不作美,兜头下了好大一场急雨。游船还在荷塘深处,摇晃间压根挡不住四面乱刮的雨水。
靠岸时,几人都淋成了落汤鸡。
孟长盈被褚夫人抱在怀里,头上插着一支碗大的荷花,手里还举着大莲叶做伞。
虽然挡不住风雨,虽然她还忍不住地打喷嚏,可她笑容灿烂,像每一个在父母臂弯下天真烂漫的孩子。
尽管孟长盈常常会病上一场,尽管孟大人时时生气跳脚,可如今再回顾,那仍是她最无忧无虑、快活幸福的日子。
父母亲朋皆在身侧,她自在如风。
不被病体束缚,不被国仇家恨压身,更无需困在庭院深深的异族皇宫,同天下人斗计。
只可惜,十年生死两茫茫*。
这样一条命途多舛的路,她从来都没得选。
“主子……”
月台心中凄凄然,眼眸染上担忧,轻声唤她。
孟长盈睫羽垂落,明明面色无甚变动,可寂寥却仿佛藤蔓般攀附生长,要将人密不透风地裹进去。
她不语,只是慢慢地,慢慢地将被那只淋湿的手抽回。
她知道的。
少时的雨,淋不透十年风霜。
忽然,“啪”一声。
窗外一只同样湿淋淋的麦色手掌探出,骤然握住孟长盈的手腕。
碧玉镯在皓腕间一荡,叩击麦色大手上戴着的青金指环。
轻灵叮咚一响,在沉闷雨水间清爽一动。
孟长盈倏然抬眸,对上一双专注的茶褐色眼眸。
万俟望高大健壮,站在小窗前如同一堵墙,完全遮挡住飘飞的雨水。
他肩头湿了一块,却浑然不觉,只定定看着孟长盈,像是要看到她眼睛深处去,探究她的魂灵。
孟长盈抽手,却没抽动。
万俟望握得很紧。
两只交缠的手都是湿淋淋的。孟长盈的手很凉,万俟望的手热乎乎的,带着一股原始而蓬勃的热度。
“雨中赏荷,这是中原人爱做的事情吧?”
万俟望忽然开口。
孟长盈眉心微蹙。她此时心绪不佳,只觉得他的纠缠令人烦扰。
“松开。”
星展口中咬碎一块荷叶酥,含糊不清地斥道:“你做什么!没听见主子叫你放开吗!”
她一跃而起,手已经摸上了墙上长弓。
孟长盈抬手,示意星展退后。
万俟望更是一眼都没分过去。廊下雨水打湿发辫,他整个人湿漉漉地,反而更显出锋利野性的身体轮廓。
“走吧。”
他手掌一翻,指尖滑到孟长盈掌心,缓缓握住后,往雨中拉了拉。
孟长盈眉心微松,轻轻眨了下眼睛,却没挣脱万俟望的手,任由他握着。
“走吧。”
万俟望歪了下头,又说了一遍。
他的态度这样奇怪,似乎笃定孟长盈会同意。即使孟长盈什么都没说,他也什么都没说。
孟长盈迎着他那双灼灼如野火纵横的眼睛,忽而笑了。
她朝他伸出另一只手。
万俟望也笑了,一俯身将人从窗中轻松带出。
他嘴角高高翘起,在雨中与她十指相扣,径直往荷塘走。
他身上大半都被打湿,还随手捡起搁在一旁的油纸伞,挡在孟长盈头上。
月台面色难看,追出来道:“主子,你去哪?!”
孟长盈没回头,只随意摆了摆手。
这样大的雨,月台实在放不下心,脸色变幻间,终于忍不住怒气。
“陛下,你莫不是疯了!你是想害死主子吗!”
孟长盈没回头,万俟望倒回头看她一眼。面上的笑不管不顾,是令人心惊的锋芒毕露。
他一字一顿:“害她一条命,我就赔给她一条命。”
说完,他直接搂住孟长盈腰肢,带人飞掠而过,稳稳落在木舟上。
这木舟简陋,船舱位置狭小,只有草棚做的顶,连舱门帘子都无一片。
孟长盈被好生安置在舱中,万俟望站在船头,提起长长的竹竿一抵水岸,木舟轻飘飘荡入荷塘,行迹悠然。
劈劈啪啪,木舟行进时,荷叶渐次迎上来,声音几乎盖过雨水砸落的动静。
抬眼望去,入目皆是高高的青碧荷叶和粉白荷花,在风雨中摇曳生姿,清丽灵秀。
万俟望背后是走过的水路,波纹一圈圈散开。
他拿着竹竿撑船,一身玄红衣袍尽湿,动作间手臂胸腹肌肉伸张,像是懒散虎豹。
雨水斜斜飞入船舱,孟长盈没有躲雨,只仰面闭了闭眼。
潮湿水汽扑在面上,荷花清香萦绕不散,营造出一个遥远而朦胧的往昔梦境。
良久,小船停下。
孟长盈睁开眼,周围什么都看不见,尽是无穷无尽的荷。
“到荷塘深处了。”
万俟望开口,孟长盈有些恍神,看向他。
他钻进船舱,小狗似的甩着头,溅出许多凉凉水珠。
孟长盈伸手挡了挡。
万俟望瞧见,笑得有点坏,故意多甩了几下。
孟长盈有半年不曾见过他,也很久没见过他披散发辫的模样。
他长发带着微卷,凌乱披着,打湿后卷曲更加明显,粘在脸颊和脖颈上,像是某种古老的神秘图腾,带着原野自由狂放的气息。
衣服全湿透了,贴在身上很不好受。
万俟望皱皱眉,抬手扯散领口袖口,不耐地轻啧一声。
孟长盈注意到他的动作,悠悠道:“实在难受,就去了外衣。”
话落,万俟望动作顿住,骤然抬眼。
第52章 胡说“你以为,我对她有意?”……
安静飘荡的小船上,只有雨水打下来的声响,淅淅沥沥,雨似乎小了些。
万俟望眉峰一挑,方才不耐的面容带起笑,眼中玩味。
“雪奴儿既然开口,我却之不恭。”
他眼睛直直盯着孟长盈的脸,一手扯开玄红滚边金纹外袍,随意丢在地上。
浸满雨水的袍子落地声沉沉,腰带上的环佩砸在一处,叮叮当当作响。
夏日衣衫轻薄。去了外袍,他身上只剩里衣,浸了水紧贴着皮肉,什么都一览无遗。
万俟望毫不在意,只扯扯衣领,将衣服拉得更松散。
见孟长盈目光不避,面容平静。他不太满意地轻啧一声,俯身靠近,抬手缠上孟长盈一缕头发。
“怎么不说话?”
孟长盈瞥了眼他指尖挑起的发丝,清亮目光如水:“越发没规矩了。”
她这样说,语气却没有斥责的意味。
她抬手推开万俟望,起身走出船舱,四周都是清新荷花。
雨还在下,丝丝缕缕如细线落在水面,无声缠绵,激起一层稀薄雾气。
雾气雨线之间,荷塘如同梦中的飘渺仙境。
万俟望追出来,提伞为她遮雨,有些急:“怎么不撑伞,当心淋坏了。”
孟长盈没有回答,倾身折了一只半开莲花。
花蕊嫩黄,花瓣浅红,花香怡人。
她垂首嗅了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