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嗷飞飞
一场秋雨一场凉。雨水不止,从初秋到深秋。
天气渐冷,孟长盈闭门不出,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又病了一场。
这一回,万俟望没有没有来看她。
严格说来,从那日他踏出紫微殿后,就再也没有过来。
只是许多事宜还要同孟长盈商量,他就让德福送去手信,以此交流。
他似乎气得狠了,写的信再不像从前那样妙趣逗人,一板一眼严肃刻板,比孟长盈行文还要精简无趣。
德福因送信,来得很勤,如今还能星展聊上几句。
“又来送信?”
星展一撩下巴,笑着同他打招呼。
德福含笑拱手,寒暄道:“是呢,太仆卿大人今日不当差?”
星展指指外间,又指指内室,一耸肩:“外有胡狗儿,内有月台,哪有我操心的份?”
“太仆卿大人谦虚了,阖宫上下谁不知您的威名,”德福笑眯眯地捧了句,又做出担忧姿态来,“不知娘娘这会精神头好些没,陛下还等着回信呢。”
星展笑答:“今日好多了,今早出了会太阳,主子还出来转了半圈呢。”
德福又一拱手,口中说了好些吉祥话。
“哎呦,那可真是喜事呢。太后娘娘洪福齐天,吉人自有天佑。”
星展被他这模样逗乐,又想起什么。她左右看了看,随之朝德福招手。
“过来些,问你个事。”
他好歹是皇帝手下的大太监,但面对星展唤宫人下仆似的动作,仍旧笑眯眯的凑过来。
星展压低声音问他:“听闻万俟枭要来京洛了,此事你可知晓?”
德福垂着眼睛,眼珠子转了一圈,掂量着答了。
“是有这事,都说王爷是为万俟丹珠来的,没想到同母异父的姐弟感情也这样深。”
万俟浑一事,虽刑罚酷烈,但万俟望并未动万俟丹珠,只下令将其收押。
星展闻言,撇了撇嘴不屑道:“万俟浑倒是他亲生侄子,也没见他赶着来救人。”
“大人说得是,是德福人云亦云。”
星展挺喜欢同这小太监闲扯几句,还要再说,月台已带着书信出了内室。
德福温顺接过,同两人告别,一举一动无可挑剔。
人都出了宫门,星展还往那边看。
月台咦了一声,抬手捏了下星展的脸蛋。
“看什么呢,不少是同你说了,少跟他闲聊。”
星展捂着脸往后躲,手一撑翻过栏杆,一溜烟又跑没影了。
那边德福回了紫宸殿,万俟望正同臣子议事。
德福站在角落,见万俟望随意投来一瞥,立即将手中信封往上举了举。
万俟望只简短扫一眼他手中的信,便收回目光,接着议事。
看似一切正常,大臣却忽然发现,陛下言语用词骤然简洁许多,语速也悄然快了些。
几位大臣隐晦交换眼色,长话短说,短话不说。没过一会,政事议完,大臣告退。
万俟望皱皱眉,轻啧道:“雨正急着,诸位瞧着比雨还急。”
大臣露出个恭顺又不失亲近的笑脸:“陛下日理万机,今日事今日毕*。吾等臣子也应如此,繁杂冗余之事岂敢劳烦陛下。”
万俟望这才挥挥手,让众臣退下。
德福见人离去,立刻小步走到万俟望身旁,将孟长盈的书信奉上。
“陛下,娘娘回了信来。”
万俟望翻着公文,没分过去眼神,只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德福又道:“方才在紫薇殿,太仆卿大人向奴才打听北阳王入京一事。”
说完,他偷眼去瞧万俟望面色。
万俟望长眉微挑,眼尾扫过德福手中书信,沉声道:“吞吞吐吐,想挨板子了?”
德福身体伏得更低,手一抖信件险些落地。
“奴才不敢,奴才只含糊过去,说北阳王许是为万俟丹珠而来……”
德福说完,犹豫了下,还是接着禀报:“太仆卿大人说娘娘身体好些了,今晨有阳光时,还出来转了半圈呢。”
话音落下,头顶上什么动静都没有,翻页声音也消失,就仿佛这偌大殿中只有他一个人低头跪在这。
德福一动不敢动,寒气入体的时节,汗水顺着皮肤滑落。
良久,手上一轻。
万俟望取走了德福手中的信。
德福紧张情绪一松,无声地出了口气。
下一瞬,一道森然嗓音响起:“谁准许你窥探上意?”
德福呼吸骤停,一时间脑海中涌出无数应答言语。他嘴唇抖动,最后还是选了最笨的法子。
“奴才知错,是奴才自作主张,奴才再也不敢了!求陛下饶恕!”
德福说完就砰砰砰磕头,万俟望抬脚踹翻德福。
他近来又瘦了些,骨骼硬朗立体,完全脱去少年人的神采意气,像是封入匣中的一柄见血宝剑。
虽不见其锐利剑锋,但谁都知晓,一旦出鞘,必是神兵。
德福倒在地上,不敢妄动。
万俟望垂目,神色冷峻:“罚俸半年。”
德福一怔,反应过来后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喜意。
在他眼中,这已然算不得罚。爬到大太监的位置,哪里会在意这小小的半年俸禄。
他迅速翻身跪好,高呼:“谢主隆恩。”
“出去。”
万俟望捏着信转身,德福赶紧爬起来,快步走出房间,还贴心为万俟望关上了门。
到了夜里,德福刚下值,宫人端着一盘金锭迎面过来,说是陛下赏的。
德福讶然,谢恩收下后,心头欢喜。
富贵险中求,看来这差他是办到陛下心坎里了。
九月。
万俟枭入京,却不得召见,在驿馆空耗半月。
半月后,在他情绪险些爆发之前,万俟望召他入宫,刀兵尽去,亲卫不许随从。
孟长盈得到消息时,正在喝苦药。
药水乌黑难闻,她喝得面不改色,在听到万俟枭被万俟望冷待后,甚至露出了浅笑。
星展捏着鼻子,离得远远的,不可置信道:“主子,这么苦的药,你怎么喝着喝着还笑了?”
孟长盈回神,口中苦涩蔓延。她蹙眉,一口喝尽苦药,月台适时递来蜜饯。
“主子,快含着压压味道。”
孟长盈抿进去一枚甘甜蜜饯,口中甜苦滋味复杂交织。
她眯了眯眼,慢悠悠站起身。
“主子这是要去哪?”
孟长盈嘴角弧度意味深长:“痛打落水狗。”
第63章 裂棋他的傻侄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……
万俟枭面容阴沉,一身漠朔传统皮袍,脸上朱砂纹鲜艳夺目,走动间头上宝石金饰哗哗作响,引来不少隐晦目光。
如今宫中所有人,包括臣子宫人都身着汉袍,束发戴冠。
万俟枭身处其中,竟觉出一种荒诞的割裂感。
明明这是胡人的天下,明明皇位上坐的是胡人,明明周围那些向他投来异样目光的大臣也是胡人。
可他们一个个却将汉人那一套奉为圭臬,用曾经汉人看胡人的目光来看他。
何其可笑。
更遑论如今手掌权力的万俟望,对他不假辞色,再没有当初在云城的谨慎退让。
这一切都清楚地让他明白,大朔的天已经变了。
突然,背后一道久违的熟悉嗓音泠然响起。
“王爷,别来无恙。”
万俟枭脚步骤停,迅速回头。
孟长盈长身玉立,比之从前愈发清癯,苍白面庞上似笑非笑,瞧着竟像是特意在等他。
万俟枭心头一跳,脑海中回想起孟长盈离京前同他说的那一番话。虽然他当时摸不透孟长盈的意思,但也确确实实吃了些好
处。
只是如今境况愈发艰难。他不得不怀疑,那番话明面上为他好,其实又是在给他下套,为的就是今日他的狼狈。
思及此,万俟枭眼中警惕之色渐深,先是左右看了看,才迈步朝孟长盈走去。
刚走到孟长盈面前,孟长盈直接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