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大白牙牙牙
霍翎半边身子都被马血溅到,双眼蒙上一层血雾,还不断有温热的血从她发间滴落。她根本分辨不出周围都有什么人,但那些分辨不出来的,都是无关紧要的人。
脑海里回荡着冗长的嗡鸣声,眼前也在一阵阵眩晕,霍翎几乎要晕厥过去,但她还是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,保持着头脑最后一丝清明。直至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,霍翎攥着来人的衣摆,吐出一大口淤血。
景元帝几乎是半跪在霍翎面前。
这一刻,什么帝王威仪,什么天子气度,他都顾不上了。
从骏马失控,再到霍翎抽出匕首杀马,弃马滚入草地,他心里唯一牵挂着的就是她的安危。
即使知道那些将她整个人打湿的血都不是她的,但当景元帝拨开人群,看到霍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时,他还是有一瞬间如坠冰窖。
他伸出右手,想将她从地上抱起,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加重她的伤势。
踌躇之际,霍翎缓缓睁开那双已经被血雾覆盖的眼睛,胸膛剧烈起伏,努力蓄积了一些力气。
“陛下……”
她轻轻地,微不可闻地叫了他一声。
景元帝顾不上其它,尽可能放轻动作,将她揽入怀里。
霍翎笑了一下,放心地陷入昏迷。
看着怀里的姑娘,景元帝抬起右手,想要触碰她脖颈处的大片擦伤,但指尖还未碰到又瑟缩了一下。
反复几次,他终于放弃,将指尖落在霍翎的眉心,颤抖着,替她拂开那一缕被血水打湿后,贴在脸庞上的黑发。
“陛下。”李满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景元帝身边,急得满脸汗水,“太医来了。”
景元帝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,等太医擦着额头汗水给霍翎把脉,给出可以挪动的判断后,景元帝挥退禁卫,亲自将霍翎抱上御辇。
“回行宫。”
禁卫军统领跪在旁边请罪。即使这件事情与他没有太大关系,但校场的安危由禁卫军负责,出了事情,他难辞其咎。
御辇起驾,景元帝没有看禁卫军统领一眼,只有不辨喜怒却让人心头发沉的声音从御辇里传出来。
“去查。”
***
豆大的雨水打在屋顶、窗台、地面,发出接连不断的沉闷声响。
霍翎就是在这种既静谧又嘈杂的环境里醒过来的。
不知是不是马血飞溅进了眼睛的缘故,她的眼睛涨疼得厉害。霍翎想要用手揉一揉眼睛,却在抬手间不小心扯到伤口,痛得她小小抽了口气。
趴在床边的无墨听到动静,惊喜地撩开床幔:“小姐,你醒了。”
知道无墨在旁边,霍翎也就不乱动了:“我昏迷了多久?”
“不到两个时辰。”
“陛下呢?”
“原本陛下一直守着你,后来
李内侍跟他说了几句话,他就出去了。”
霍翎闭着眼睛缓解不适:“现在殿内只有我和你对吧。”
无墨点头,想到霍翎看不见,又连忙应了声是:“陛下安排了几个人,但都留守在殿外。”
“太医怎么说,我伤得严重吗?”
无墨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:“小姐反应快,应对得当,又是直接摔进了草丛里,身上大都是些擦伤,看着吓人,但只要好好养上小半个月,再配上太医开的药膏,不会留下疤痕的。比较麻烦的是震到了胸口,小姐要是觉得胸闷,多半是因为这个。”
“那就是伤得不算严重。”霍翎睁开眼睛,深深凝望着无墨,突然道,“无墨,我必须病上一场。”
无墨被她话中的含义吓了一跳:“小姐……”
“我不能白受伤。受伤再加一场生病,才是最好的结果。”
无墨明白霍翎的意思,只是语气犹豫:“可是我看陛下很紧张你。小姐,你在校场昏迷以后,是陛下亲自将你抱上御辇,送你回长乐宫的……也许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呢……”
霍翎伸出手,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无墨的手:“我不能确定做到这一步够了没有。所以,我必须不留余地。”
她手里能用的棋子一直不多。
用得最顺手的那枚棋子,从来都是她自己。
一枚棋子,在入局以后,想要跳出棋局,成为执棋的棋手,本来就要兵行险招。
从她决定翻身上马进行那场比试时,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。
用计,自当用尽。
只受伤,效果还不能达到最好。
手腕被攥得生疼,无墨不知道她家小姐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,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。
但她从中,清晰感受到了霍翎的坚持。
无墨眼眶骤然通红,她唇角颤了几下,却还是站了起来,忍着哽咽向外走:“陛下怕殿内太热,又怕您不小心受了凉,让人把降温用的冰盆挪到屏风后面去了。里面肯定有没化完的冰,我去拿。”
“好。”霍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,重新闭上眼睛,“动作轻些,别被人发现了。”
天子所居住的长清宫里,景元帝正在翻看禁卫军统领调查的结果。
不到两个时辰就调查出这么多东西,可见禁卫军统领是一点儿也没敢耽搁,查完以后就急急忙忙过来禀报。
这会儿,禁卫军统领跪在下首,看不清景元帝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的衣摆。
景元帝还穿着白天那身青色常服,从衣摆到衣襟,一片蜿蜒血色,看得人眼皮猛跳。
禁卫军统领当然知道那些血色从何而来,但陛下都回到行宫那么久了,居然连换一身衣服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?
景元帝翻到最后,冷冷一笑:“皇家猎场里,在马厩做事的小吏不满上官克扣和责骂,故意给某位贵人的马下了药,想让贵人问责他的上官?你查出来的这些东西,你自己信吗?”
他将手里的资料全部朝禁卫军统领摔去。
禁卫军统领不敢躲,硬着头皮道:“陛下,我们查过去的时候,那名小吏已经服毒自尽,还留下了遗书。臣也知道遗书不可信,但想着陛下关注此事,就先过来向陛下禀报一番。”
景元帝压着怒意,对禁卫军统领如此浪费他的时间非常不满:“继续查。查得水落石出再来向朕禀报。”
正要再说些什么,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静。
景元帝微微蹙眉,就见李满带着浑身被雨水打湿的无墨走了进来。
景元帝霍然起身:“你家小姐怎么了?”
无墨跪下泣道:“陛下,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。她突然就发起了热,这会儿嘴里一直叫着您。”
景元帝越过禁卫军统领,急步冲出殿外。
等李满撑开伞匆匆追出去时,景元帝已闯进雨幕里,向不远处的长乐宫走去。
李满连忙小跑着追上景元帝,为他撑伞,但该打湿的衣服都已经打湿了。
瞥了眼景元帝的脸色,李满没敢开口劝。
一直到景元帝进入长乐宫,走到床榻边想要看一看霍翎,却发现自己浑身狼狈,踌躇着不敢上前时,李满适时出声劝道:“陛下,您这样子,不宜近郡君的身。您看,要不要奴才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您换上。”
景元帝挥手。
李满会意,立刻朝身后的崔弘益使了个眼色。
不多时,太医和崔弘益前后脚一起到了。
景元帝去偏殿换了身衣服,正在仔仔细细洗着手,太医从主殿过来了。
不等太医行礼,景元帝立刻问:“郡君情况如何。”
“回陛下,郡君发了急热,应该是今天在校场受了惊吓引起的。臣熬一副药给郡君服下,郡君好好睡上一觉,明日一早就能退热了。”
景元帝松了口气,用帕子擦干手,再次回到主殿。
撩开天蓝色床幔,景元帝坐在塌边,静静凝望着床上的霍翎。
她下午时的意气风发还历历在目,如今就面无血色地躺在他的面前,景元帝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。好像在不知不觉间,她越来越能牵动他的情绪。
“陛下……”
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,霍翎睫毛轻颤几下,缓缓睁开眼睛,怔怔地看着景元帝。
景元帝用手掌探了探她的额头:“醒了?”
“陛下,我好难受啊。”
霍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鼻音。
原本就柔和的声音,这会儿听着愈发像是在撒娇。
“朕知道。”景元帝微微压低身体,凑近与她说话,这样能让她省点说话的力气,“你受了伤,还生着病,肯定很难受。”
霍翎笑了一下,突然委屈起来:“我又没能拿到头彩。”
景元帝被她说得心下一酸:“都是朕不好。朕不该让你去参加那个比赛的。”
“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。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。”
景元帝用温热的手掌,轻抚她冰凉的脸庞:“虽然比赛没比完,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,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。”
“那您给我准备了什么奖励?”
景元帝哄她:“你想要什么奖励,朕就给你什么奖励,好不好?”
霍翎眼眸一亮:“真的吗?”
“真的。”
“我确实有一个很想要的奖励。”霍翎道,“我想看大燕的完整舆图。”
景元帝一怔,这算什么要求?
不过霍翎还在病中,他不好在这个时候询问原因,只笑道:“行宫这里没有,等回到京师朕再带你看。”
李满端来熬好放凉的药,景元帝避开霍翎的伤口,扶着她坐起来:“需要朕喂你吗?”
“陛下干过伺候人的活吗?”霍翎很怀疑景元帝喂药的水平,“我还是一口气喝完吧,一勺一勺喝太苦了。”
霍翎一口气喝了整碗药,又用水漱了好几遍口,但眉头依旧紧紧锁着。
景元帝拿起托盘里的蜜饯,递到她唇边:“吃这个甜甜嘴吧。”
“我不想吃这个。”霍翎避开他的手,凑过去,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景元帝的唇角,“这样就好了。”
草药的苦涩和温热的触感同时在唇角漫开,景元帝失笑:“顽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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