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妖妃兮
四合小舍,寝居、会客大堂,连厨房都有,俨然与山下那些房屋无二,除去了寝居与大堂平日有人踏足,其余的地方常年无人造访,但仍旧保持着纤尘不染的洁净,连物件儿都是崭新的。
虽然谢观怜来过后山数次,可大多是在院中、在门口,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,这还是第一次被主动邀请进来。
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打量挂在墙壁上的字画,一壁在心中斟酌言辞,一壁等着他。
沈听肆并未让人久等,很快便换了干净的素袍,从外面走进来。
此时谢观怜正在仰头看眼前的暮雪图,听闻脚步声蓦然回首,一见到他时眸儿陡然明亮,颊边露出若隐若现的红扉。
“悟因。”
沈听肆对她柔声呼唤并无多大反应,迈步进去后屈身跪坐在蒲垫上,双膝并拢,掌心搭在膝上,坐姿端方地朝着温和地颔首示意。
“檀越请。”
谢观怜捉裙跪坐在他的对面,难得用乖巧地看着他。
沈听肆提起温在炉中的茶壶,倒了热茶轻推过去,“不知檀越是遇上何事了 ?”
谢观怜双手捧着茶杯置于唇下,没有饮又放下,抬眸看向他的眼神露出几缕愁容,红唇犹豫不决地轻启又闭。
这副欲拒还迎的作态,将神态的美拿捏得恰好。
他默不作声地覆下长睫,没有主动再问,耐心极好地等着。
也就等了不消几个呼吸,便听见她启唇开口了。
“上次怜娘对法师……”谢观怜咬了咬下唇,腮上浮起粉痕,似有些难以启齿那日,说着悄然撩眼睨向对面清风泠月的青年佛子。
他坐得优雅,如栖息的一只身形漂亮的白鹤,神态中并无对上次的情绪波动,唯有裹在灰白襟口之中的喉结轻轻地滚了一瞬。
这是十足尊重人的倾听姿态。
没有预想的反应,谢观怜心中失落,遂又续道:“是这这般的,那次回去后,我发现身体似有些不对,这几日更是像失了理智般,被什么摄魂梦魇了,好几次都在前往法师禅院的路上醒来,偶尔也莫名情不自禁想到法师……”
这些都是她昨夜睡前编的谎言,看起来很荒诞,但经得住考察。
她曾经幼时经常陪着兄长看很多诡异杂书,至今还记得其中有一本书中涉及甚广,上至精灵鬼怪仙,下至苗疆蛊巫术。
反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,上次那男人对她下了什么摄魂心魄的蛊毒巫术,让她变得行为无法自主,必须倚靠他才能活下去也未尝不可。
而且他也不知那人当时对她做过什么,由着她巧舌如簧说什么都可以。
心中如此想着,她脸上的怯慌犹如水中月,凄楚动人地道:“察觉到自己不对后,我便暗自看了大夫,可他们都说无碍,但只有我自己知晓何处不对,所以我现在乃实在不知怎么办了,这才特地求上法师。”
“法师……”她天生湿润的眼尾泄出对他不正常的依赖,扬着一张瘦骨的白脸,朱唇细口,声线婉转出含而不露的愁容。
如此期期艾艾的呼唤,姿容秀美的青年终于掀开薄薄的眼皮,看向她的漆黑眼眸似有无数细小的钩子,勾得人往前去飞蛾扑火。
他生得实在过于美,不似女子的柔媚,而是清淡斯文的君子美,仪态端庄,如坐在莲台上睥睨世人的乞求。
谢观怜很爱看他这副模样,近乎令她在眼底浮出痴迷,差点忘记了伪装的哀愁。
他说:“檀越想让我如何帮你?”
四面方正的窗牗在他的右侧,秀美的竹叶上还有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,被暖阳的照耀得熠熠生辉,也让他身上沾染了那种缥缈的神性。
谢观怜竭力从他那张脸上收回视线,垂下的乌睫轻颤着沾染眼眶下的湿润,心跳一坠一坠地跃动,像是不听使唤般要跳出胸膛。
“其实在来求法师之前,我隐约猜出身上的反常是因何了,但我终究对此并无了解,也不算很确定。”她回应的声气儿很小,似还带着一丝喘意,“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想要验证一番。”
“嗯?”青年佛子半张脸沐浴在金灿灿的暖意中,看她的目光纯粹,温柔得似春江翻涌的水。
谢观怜听见他淡淡的嗓音喉咙微干,舔了舔唇瓣,尝到石榴的甜味才平复心中的情绪,徐徐哄骗道:
“我想起来那人给我下药之前,说了一句苗疆情蛊,当时我处在慌乱之中并未仔细听,后来我才想起来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见过苗疆的情蛊,能控制人心,还能被蛊控制得行为难以自持……”
为了能让说辞更为真实,谢观怜还将那本书带来了,放在他的面前。
沈听肆接过那本书,修长漂亮的手指翻开,低眉顺眼地看着里面的内容。
谢观怜接着说道:“中蛊后与人皮肉接触,情蛊便会认下他的脸,掌控着中蛊人……”
这本书是真的,所以谢观怜也不怕他会让人去查。
幸好她嫁来丹阳时,带了不少解闷的东西,也幸好她也顺便将这本书带来了迦南寺,不然还真不好编能让他信服的理由。
她说完,沈听肆也已经将书看翻了几页。
上面所写的那些与她所言如出一辙。
上书写:苗疆情蛊,用于几百年前苗疆有位圣女爱上中原男子,却又因为爱而不得,从而钻研出的蛊,中蛊者,第一次发作时会爱上第一个有皮肉接触的人,无论男女,甚至连动物都可以。
他合上书,目光攥住她脸上的无辜。
谢观怜蹙眉间还有黯然的担忧,好似真的很担忧自己若是不解蛊,可能会面临被蛊虫蚕食殆尽,只剩下累累白骨的下场。
沈听肆摇头道:“我对此并无了解,恐怕帮不了檀越。”
帮不了而不是无法帮。
谢观怜抓住他字里行间之意,跪坐起身,塌腰将手肘撑在案几上,抬起艳白的脸与他对视,如同从礁石上的引诱凡人的海妖。
“法师,你一定要帮帮我。”
随着她的动作,黑亮柔软的青丝垂在臀下,拂过一阵梅香萦绕在他的鼻翼。
沈听肆眉心不动,身子却往后靠了些。
察觉这种类似示弱的反应,他自觉诧异、不应该,却又并未放在心上。
他停下往后的动作,望向她的目光柔和,摇头:“抱歉。”
谢观怜目光专注地打量他脸,撑在案几上慢慢往前:“求求法师了,不需要你牺牲自我,只要让我偶尔……像这般看着法师,亦或……”
有一缕金灿灿的光恰好落在鬓上的玉簪上,对应骨瘦伶仃的后颈上凸出的那截短骨。
“与悟因这样的接触,就可以度我。”她很轻的将鼻尖抵在他的喉结上,气息有近与了无。
像是隐晦的暗示,又像是纯粹地俯拜。
这种行为早已过界,他没有躲避,端方地跪坐在蒲垫上,随着她的动作覆下眼睫,神色难明地凝着她低鬟蝉影动。
见他不动的纵容,她开始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微动的喉结,鼻翼间全是他身上的檀香,是如此的温柔、祥和。
从她第一次不经意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时,便觉得已经超出了温柔的范围。
他衣袍上散发出的檀香,无时无刻不在侵犯她的理智,勾引着她。
而且她每次靠近只需轻轻一蹭,他便像是蓦然被刺激了,呼吸矜持又失控。
哪怕他的姿态仍旧平淡,气息沉稳得没有一点的意动,可喉结无意识在她鼻尖滑动时,就已经向她泄出了身上那似有似无的色。情。
他也在渴望。
第21章 晋江独发引诱他
“檀越。”
他语气平静地提醒她,腔调早已经没了之前的温驯,眸中隐忍出迷蒙的水雾。
像是被妖女玷污的无辜佛子。
再这般下去,恐怕是佛陀都要动怒了。
谢观怜抬头,微凉的鼻尖像是一把匕首,顺着他凸出的喉结划过下颌,最后克制的没有去触碰他微抿的薄唇,坐了回去。
沈听肆薄唇微抿,亦在同时别过头,避开她过界的放肆。
谢观怜坐回去后像是焕然醒悟,脸上露出不知情的慌乱,两手交握地搭在膝盖,捏着裙子:“对不起,刚刚我也不知怎么了,本想说我只需要触碰一下你的衣袍,亦或者是肌肤便可,孰料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,并非是在冒犯法师。”
她看他的美眸充斥满了愧色,连眼眶都沁出了一点可怜的湿润。
这种谎言很荒唐,她却将无辜诠释至极致,真的就像是被什么操纵了刚清醒。
沈听肆平静地转过头,没有说话。
谢观怜心忖他这副神情应该是不信的,毕竟他也不傻,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。
但她就要他明知是谎言,却还要一头栽进来。
她望向他的目光期期艾艾,噙上一轮弯月:“我知法师心中是佛,况且我也是个守寡之人,出嫁之前便发誓过,此生也不会再二嫁,所以法师勿要忧心,怜娘前来求法师,并非是让法师舍了佛来度我。”
他与她对视的目光很柔,柔得像是里面藏了一尊佛陀,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生出膜拜之情。
谢观怜被他的不言不语看得心虚,垂下睫羽继续道:“佛家都说慈悲为怀,法师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,我不会亵渎法师,那情毒其实也没有书上所写的那般骇人。”
确实没有书中所写那般骇人,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中蛊,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他、触碰他。
她笃定他对此种
蛊什么也不知晓,所以如何胡诌都由着她自己。
出家人都有天生的慈悲心,自古便有佛陀割肉喂鹰,慈惠度众,那都是极致的布施。
她续说完目的:“我这几日翻阅典书也找到了解蛊的方法,但解蛊之事恐一时半会儿无法才能成,所以我是想求法师在我解蛊之前,能不能暂且帮我缓缓体内的蛊。”
说罢,她抬起水盈盈的美眸,望向他如是在大慈大悲的神佛,“那只蛊每日都在心口乱颤,我夜不能寐,意识不清,只有今日看见法师才缓了些,悟因……慈悲度我。”
最后的尾音柔绵上扬,似含在唇齿间踌躇半晌的委屈。
沈听肆看着她,目光无端落在她的鲜艳如血的唇瓣上。
他想到之前的吻。
口脂擦在喉结上,留下深红的艳色。
既然她要与他玩所谓的以情度人,其实也并非不能奉陪。
不可否认,她的确让他心动了。
度人。
他真是第一次度人。
青年眉眼轻弯,脸上柔出稀有的神性:“檀越说得对,出家人以慈悲为怀。”
答应了?
谢观怜因他大方的姿态一怔,为了能诱哄他应答准备了许多话,甚至还准备好要对他死缠烂打了,孰料他应答得这般轻易。
她的怔愣过于明显,他微微歪头,清雅竹影子上金色的光落在半张脸上,褐色的瞳孔若隐若现地浮动着空寂的悲悯。
谢观怜被他真诚的眼神蓦然烫了一下,头次在心中升起一丝慌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