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来 第48章

作者:水怀珠 标签: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

  果儿恍然,原来辛桓刚才……是在检查辛湄的伤?

  不及深究,余光中的赭红色人影一晃而过,果儿调转身形,跪拜道:“恭送陛下!”

  *

  辛湄醒来,已是次日巳时,秋日清澄,爽风萧飒,梧桐树上聚着一堆鸟雀,吵得人心烦乱。

  果儿领着一众侍女进来侍奉,辛湄枯坐床榻,傀儡一般,任由侍女们摆布,半晌,才从混沌的梦境里抽脱出来。

  “昨夜,何人送我回来的?”

  辛湄酒量很一般,昨夜在酒楼喝的又是陈年佳酿神仙醉,那酒越是喝得急遽,越容易不省人事。谢不渝走后,她拿起酒壶猛灌了不少,后来只依稀记得是被人送回府的。

  那人金冠红衣,仿佛是五年前的谢不渝。

  “回殿下,昨夜谢大将军走后不久,圣上便来了,是他送您回来的。”果儿老实交代,思及昨夜看见的那一幕,犹自心惊。

  竟是他。

  辛湄自嘲一笑,她不傻,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他苦心安排的一出离间计。让一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将军放弃兵权,乖乖做个不问庙堂,只赏秋月的驸马爷?谢不渝何等心性,如何能肯?

  这哪是要成全他们?分明是想让他们自相博弈,互生怨怼,分崩离析。

  可惜,洞穿又怎样?他设下此局,压根就没有给她赢的机会。她要么入局,为她和谢不渝的将来争取一分可能,当然,也要承担被谢不渝猜忌、记恨的风险;要么出局,立刻与谢不渝分道扬镳。

  都是一刀两断。区别无外乎是,这一刀,究竟是她亲手来斩,还是假以人手罢了。

  “叫吟风来一趟。”辛湄开口。

  果儿领命,传来戚吟风,辛湄坐在紫檀木鸾凤呈祥五屏风式镜台前,手里握着象牙梳篦,道:“传我密令,重查先太子谋逆一案。”

  戚吟风大震,果儿亦是惊愕,不知辛湄何故重提此案。

  鸾镜鉴人,映出辛湄雪亮的眼眸。那日在淮州城外的马车内,他们谈及戚家平反一事,谢不渝几次欲言又止,孔屏更是话里有话。后来,谢不渝格外关注虢国夫人襄助太后做局的内情,再三提醒她不可大意,为此,他们甚至差点闹别扭。那天夜里,他们在云蔚园内共宿最后一晚,欢爱时,无论她如何痴缠,他硬是没有开口唤她“夫人”……如今想来,处处皆是他在生气的证据。

  气什么呢?

  昨夜,在故人来雅间,她提及愿意“成他未成之事,了他未了之愿”,他没有反驳,这又是为什么?

  他的未成之事、未了之愿,能是什么?

  胸口似有洪钟激鸣,辛湄指尖都在发颤,反复回忆当年先太子的领旨自缢、赵文成的认罪招供、谢渊的饮恨伏诛……肃然道:“此事务必秘行,不可对外声张半分。这一次,不查岐王,查太后。”

  “太后?!”戚吟风悚然。

  “对。”辛湄眸光坚毅,“派一拨人查太后,另一拨人盯紧谢不渝,他查谁,你们便查谁。”

  戚吟风恍然,胸中翻江倒海,领命退下。

  果儿呆在原地,半晌才回转过神来,咋舌:“殿下,当年的事,难道跟太后有关?”

  辛湄自然不愿相信,可若非是如此,谢不渝为何再三提醒她提防太后?此次淮州大案,太后又为何会是幕后主谋?还有,这大半年来,辛桓百般阻挠她与谢不渝在一起,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手握兵权吗?

  “昨夜圣上送我回来时,可有说过什么?”辛湄机警道。

  “没说什么,只是……”果儿吞吞吐吐。

  辛湄厉声:“说!”

  果儿“噗”一声跪下,说出昨夜所见的心惊景象:“昨夜殿下喝醉,人事不省,圣上抱您回来后,吩咐奴婢准备解酒汤。因是赴宴,庖厨早便备有汤饮,奴婢很快便取了解酒汤来,进屋时,竟看见……看见圣上坐在床边,痴痴看着殿下,伸手……抚摸您的脸,摸着摸着,他突然俯身,竟像是要……亲吻您!”

  辛湄赫然瞠目!

  “奴婢大吃一惊,喊了一声‘陛下’,他停下动作看过来,说殿下嘴唇有伤口,提醒奴婢为殿下擦药,说完这些后,便……走了。”

  果儿说完,屋内一片阒静,辛湄看回鸾镜,检查唇角,那儿的确残留着些许破损的痕迹,是昨夜被谢不渝狠吻所致。

  辛桓……是在检查她的伤?

  满腹疑窦疯涌,谜团重重,辛湄眉心深颦,这次竟是真有些看不透,只得先严厉交代:“圣上对我向来关心,昨夜举止,必然也是关怀心切,你莫要胡猜,更不可对外提及!”

  “是!”

  果儿自然知晓严重性,猜测辛桓欲对辛湄不轨,别说是在皇家,就算是在寻常人家的府中,这也是足以掀起滔天骇浪的恶行,一旦被问责下来,必是死罪!

  可是,她昨夜看得清清楚楚,一目了然。难不成,真是想岔了?

  *

  城西,长兴街,藏春阁。

  日上三竿,各类吆喝声裹着热腾腾的香气从窗户底下飘进来,孔屏咂着嘴,餍足地翻了个身,手臂倏地压上一人肩膀,他莫名嘟囔了声,手掌顺下来,摸着一圈软绵绵的嫩肉。

  似有所觉,他猛然睁眼,看见手中什物,面若无色,再一抬眼,看清枕边人后,霎时毛发皆竖,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!

  戚云瑛微微蹙眉,拨开他手掌,屈膝坐起来,如瀑秀发挡住胸前春色,然则其余地方,仍旧是赤诚相待。

  孔屏犹似被惊雷劈中,呆看着彼此,瞳孔震动。

  “你……我……”

  戚云瑛挑眉,忽感有趣,头一歪,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反应。

  “戚……戚……戚……”孔屏内心天崩地裂。

  “嘁。”戚云瑛忍不住笑起来,唇红齿白,神气飞扬,“嘁什么呀?”

  孔屏语窒,迅速裹走被褥,跳下床寻找衣物。不看还看,这一看,屋内狼藉景象直似千军万马奔进眼中,撞得他几欲晕厥,昨夜的荒唐景象也随之被唤醒,一幕幕纷至沓来——

  “光是喝酒哪里尽兴?怎么着都得去城西的长兴街逛一圈吧?”

  “秦楼楚馆?那是吃花酒的地方,殿下今夜也在,休得害我!”

  “什么?殿下当真走了?哈哈,孔校尉,你来永安也有大半年了,可有吃过花酒吗?”

  “来人,要一间包厢!”

  “孔校尉,你看看,这才叫‘花枪搅弄风云’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孔屏汗流浃背,茫然自失,呆呆地捡起衣物穿上,待得回头,戚云瑛也已衣冠齐整,像模像样地站在旁边。

  “戚将军,我……”

  戚云瑛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:“不必惭愧,也不必奇怪,这儿是青楼,包厢内燃有助兴的熏香,你我被迷香所惑,酒后乱性而已,没什么。”

  孔屏更感震愕,莫名又有种被兜头泼了冷水的感觉,惘然站着,模样更呆。

  戚云瑛不由怜爱,抱臂走近他,夸赞道:“孔校尉身材不错哦。”

  孔屏脸颊爆红,目光掠过来,虎眼生芒,似回了几分魂魄。

  戚云瑛嘻嘻一笑,举步走了。

  孔屏再次呆在房中,硬是半晌,才拔腿地走下楼,与旁人擦肩而过时,羞臊得头也不敢抬,只恨脚下没有地洞。

  待赶回府上,已是日中时分,差不多要用午膳了。孔屏琢磨着谢不渝昨晚估计也在跟辛湄一度春宵,怕是没回家,没承想刚一进府门,便跟他撞了个正着。

  “二……二哥?!”

  谢不渝冷眉冷眼,一身肃气,没工夫多看他,手中藤鞭往他身上一扔,吩咐:“驾车,去城西百味斋。”

  孔屏赶紧应下,听得“城西”,又神魂一震,差点一个趔趄摔在马车前。

  谢不渝这才回头,瞪了他一眼。

  孔屏生怕他下一句问他从哪儿而来,飞跳上车:“二哥,可是有要事?快,我这便驾车赶过去!”

  谢不渝收住话头,弯腰钻入车厢。

第46章

  “对心爱之人,自当珍之重……

  孔屏飞快地赶着马车,来到城西一座僻静的酒楼,入得雅间,见筵席前坐着一人,端形肃容,正襟危坐,看架势,似已恭候多时。

  “范大人?”孔屏讶然出声。

  “今日设宴相待,实是有要事相商,没有叨扰吧?”范慈云从筵席前起身,向着两人拱手一揖,客气道。

  谢不渝虚扶他一把,示意入座:“范相诚邀,乃谢某三生之幸。三弟,倒酒。”

  “诶。”孔屏应声入席,为三人倒酒。

  “淮州假/币一案,闹得朝中沸反盈天,今日大理寺传来风声,说平仪长公主已悉数招供,此案幕后主使乃是虢国夫人。可是淮州刺史何等身份,岂是她一介妇人能调遣得了的?所谓主使,恐怕另有其人吧?”

  既是商议要事,范慈云自然不拐弯抹角,开席以后,径直便道。

  “幕后主使是太后。”谢不渝当然也不磨叽,冷冰冰道。

  范慈云心说果然,喟然道:“原以为梁文钦死后,我会成为代替他与长公主相斗的那一把刀,没想到河蚌入网,仍有螳螂。看来,圣上欲收权之心已是急不可待,长公主若是再秉持朝政,怕是凶多吉少。”

  谢不渝眉峰微敛:“是他授意太后谋划此案?”

  “他或太后,有何区别?”范慈云反问,笑中暗藏讥讽,“淮州毗邻永安,按祖制,京师附近州府不能作为皇嗣封邑。当初长公主请封,满朝反对,他力排众议,下旨赐封,长公主得偿所愿,却也是非议加身。如今淮州生事,祸从她起,就算是被人栽赃又如何?三司一审,言官一劾,单只治下不严这一桩罪名,就足够从她手里夺回淮州。所谓‘多行不义必自毙’,回头看看他这一招棋,不是很像在效法郑庄公吗?”

  郑庄公欲弑弟有名,纵容其弟共叔段得寸进尺,诱其造反,再以平叛之名顺利将共叔段斩杀于鄢。

  再观辛桓,登基之初,碍于辛湄从龙有功,难以拒绝,便一再纵容,破格赐封,使其成为众矢之的。待她出错,他便可以利用民意,名正言顺地施以惩戒,拔其羽翼了。

  范慈云沉声:“自古圣心难测,你别看这一位年纪轻轻,实则心机深沉。否则,他们母子何以能在五年前做下那等大案?”

  谢不渝思及旧事,眉睫一压:“所以,范相的意思是?”

  “‘敌已明,友未定,引友杀敌,不自出力。’既然这次他们的矛头对准了长公主,何不以此为契机,助长公主报仇雪耻?即使不能斩草除根,至少也能使他们母子生隙,为王爷的大业尽一分力。”

  “借刀杀人?”

  “也是合力杀敌。”

  范慈云自知他与辛湄关系匪浅,若光是利用

  辛湄,他或许不愿,是以尽量往合作上说,却见谢不渝神色不改:“就借刀吧。”

  范慈云微怔。

  “淮州一案,其心可诛,她向来睚眦必报,这一次,必不会善罢甘休。范相若是方便,在暗处襄助一二便是了。”

  范慈云观他容色,隐约猜出内情,不便点破,便只点头应下。

  “虢国夫人是当年一案的重要人证,若被判了死刑,于日后翻案不利。再者,她知晓太后诸多秘辛,一旦被推出来顶罪,恐会狗急跳墙,攀咬泄密,届时,太后势必设法灭口。为周全起见,我准备……”

  谢不渝耳根一动,锐利目光倏地掠向房外,孔屏心领神会,拔剑冲将出去,果真见得一抹黑影从走廊尽头闪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