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引 第59章

作者:松下有鹤 标签: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

  观她神色如常,白芷料想并未发生误会,便没有多说什么。

  清蕴视线凝在薄毯上出神。

  如果说盖毯子是出于好心,之后任她“认错”,还攥住手指,无疑是越界的举动。

  但李审言行事向来不羁,万事肆意,借此开个轻佻的玩笑也有可能。

  清蕴对他没有十足的了解,近些日子以来两人熟悉了些,仅限于能够自然地打交道,而非其他。

  除此之外,唯一知晓的大概是长驻国公府后,他和齐国公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。

  无论如何,今后和他打交道还需更加注意。他们身份上是叔嫂,如果有不当举动,于礼法不合,也容易引来非议。

  想到这儿,清蕴道:“明天把府里女使召过来,我再挑几个守在院子里,免得你一人忙不过来。”

  白芷应是。

  从府里另选了三人负责月舍的洒扫、看院等事务后,清蕴又开始了深居简出。

  旁人为夫守孝基本是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,既不能打扮,也无法出门游玩,有些还要受家中长辈、妯娌的管制、挤兑,三年时光说起来很难捱。

  清蕴日子颇为充实。

  她由大长公主领进了织经堂,每隔五天就去同众女编书。半月去一次店铺查看,偶尔也由彭掌柜把账本送到国公府。

  府中中馈由她和几位管家共同执掌,摆宴、会客等事务却不用操心,只有涉及大批钱财才要过目。

  长辈那儿,太夫人依旧是隔三日请一次安,齐国公免了她的请安,大长公主则一月会接她去府里用几次饭。

  无事时,她只需要待在月舍看书、练字。

  长辈关怀,下人敬重,还无需外出同人交际,这样的生活,与清蕴最初设想的相差无几。

  但因土司叛乱一事,她深居内院也能隐隐感到外面的风雨气息,总觉得这样的安稳不会持续太久。

  **

  任隆领兵平乱后近两个月,朝廷再次收到战报,称任隆在攻寨时中了赵良计谋,大军被石洪淹没,折损两万兵马。

  任隆自己领了五万骑兵,到广西后和其他大军会合,总辖兵十万。在此之前,他和土司势力大小交战十来回,都是各有损伤,这次大败却直接损失了两成兵力,使朝廷颜面尽失。

  齐国公勒令阖府上下不得议论此事,清蕴即便知道消息,也不清楚外界看法,因此趁去店铺的机会,到自家茶楼小坐。

  她没要雅间,坐在三楼临窗位置,戴着帷帽听评书,也听茶客闲谈。

  说书台正讲到《定军山》选段。

  “要说这黄汉升刀劈夏侯渊——”醒木拍在案上惊起尘埃,“靠的是明主知人善任!”

  说着,蘸茶汤在桌面写下“知人善任”四字。

  突然有着青布袍的老儒生笑了下,“你们看这‘任’字,人旁加王,本该是擎天架海的人物,偏生这‘人’字捺脚虚浮,‘王’字横画歪斜,简直是朽木蛀空。”

  “仁兄是读书人,看个字也有门道,我倒觉得这字能让人看懂就行。”生怕老书生明着说出不敬之言,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摸了摸翡翠扳指打圆场,接着提起生意场上的事,“前日蜀中来的绸缎,素日十船运九船达,如今三船就要折两船,听说柳州米价还翻了这个数。”

  他比出三根手指,摇摇头,“现在生意不好做啊,年底了,竟不知要如何清账。”

  这话引起共鸣,众人听评书之余,就围绕绸缎、药材等物的价钱聊起来。

  清蕴边听边喝茶,等这壶素白芽饮尽,就起身离开。

  她身边除去白芷,暗中还跟了四个护卫,不着痕迹地隔在她和人群之间。

  除夕将至,不管广西、贵州等地是否打了败仗,暂时还影响不了京城的百姓喜气洋洋过年。天子脚下有重兵把守,战乱离他们似乎总有段距离。

  越过人群,即将上马车之际,她隐约听到有人唤自己,回头一看,还真是熟人。

  柳晚兴冲冲走来,“当真是你。”

  清蕴看向她身后的王宗赫,“三哥,三嫂。”

  说罢,抬起帷帽两侧轻纱,露出面容。

  柳晚微怔。

  分明是素服荆钗的装扮,鸦青鬓角仅簪着朵白绢山茶,偏叫人想起月窟仙人缝缟袂的典故。

  深居多时,她整个人仿佛又“静”了些,仿若空谷幽兰,怡然独立。上天也格外钟爱她,脂粉未施而不减清丽,身姿纤薄却更显风骨。

  望着那截皓腕重新笼回衣袖,柳晚忽然觉得满街年节红绸都成了俗物。如斯美人偏被锁在深宅,像是把一捧新雪藏在暖阁,任谁见了都要生出暴殄天物的怜惜。

  “今天怎么得空出门?”

  清蕴微微一笑,“有事需出门来办,你们是一起来置办年货?”

  柳晚摇头,根本不想和王宗赫扯上干系,“他去官署办差,我出门买东西,本来要分开行事,他母亲非让我们一起。”

  他母亲?这称谓可以说是十分生疏。清蕴余光注意王宗赫,见他面色依旧,显然习惯了。

  才成婚几个月,夫妻之间如此冷淡吗?

  柳晚不在清蕴面前掩饰,是因清蕴偶遇过她与尤衡相会,性情也颇合她意,便没打算在清蕴面前装郎情妾意的模样。

  反正两人的夫妻也做不了多久,她更想让清蕴把自己当朋友,而非表嫂。

  柳晚想和清蕴叙旧,转头道:“马车你用罢,待会儿我另外叫一辆车,或走回去都行。”

  王宗赫摇头,“出门前母亲列了单子,让我帮忙置办。”

  “直接给我吧,我来买。”

  王宗赫:“她是口头交待,且有些东西无法说清,看到了才知。”

  柳晚:“……”

  他这么说了,柳晚总不能把人赶走,干脆把人当做护卫,买了东西就往他手上堆。

  清蕴则和柳晚在前方慢走,轻声聊天。

  柳晚是柳阁老孙女,受其教导,对时局自有看法,察觉清蕴感兴趣,瞥了眼三步外的王宗赫,压低声音,“任隆一败,朝堂主和的提议更多,但依陛下现在的性情,八成又会被否。恐怕三五年内,西南一带都会处于战乱,如果你有亲人在那边,可提醒他们迁居,如果有事务与那边有关,也要早做打算。”

  清蕴微惊,向她道谢。

  朝堂上的事,她看得确实不够深远清晰,还需多学。

  柳晚笑了下,“你三哥又升职了,知道的消息只会比我更多,可惜他归家后什么也不会和我说。”

  她道,王宗赫得到柳阁老举荐,还即将为已经五岁的大皇子开蒙。如无意外,在大皇子成人之前,他将一直任皇子之师。

  中宫未立,在仅有两位皇子的情况下,一般是年长的大皇子更有优势。假如未来大皇子入主东宫,王宗赫就是今后的帝师,前途不必多说。

  可见柳阁老为给他铺路,确实煞费苦心。

  清蕴顺着柳晚的视线往后看了眼王宗赫,正巧对上他的目光,两人对视,同时愣了下。

  实在是许久没见,各自都有变化,不如以往熟悉。

  王宗赫先反应过来,微微颔首,回了个眼神。

  单看气势,他确实已经带了隐隐的官威,即便身着常服,寻常百姓看了他也会多敬畏几分。

  清蕴弯弯眸。

  逛了两条街,东西置办得差不多,柳晚要请清蕴在外用饭,清蕴思索如何婉拒之际,耳畔传来马蹄声。

  是李审言。

  闹市不得纵马,他牵着马儿走到两人身前,先瞥了眼后方的王宗赫,“家里派人传消息说父亲不舒服,大夫刚去,大嫂可要一起回去看看?”

  清蕴:“……”她记得出门前公爹还好好的。

  柳晚一惊,她是听说齐国公的病反反复复,当即不再留人,“既然齐国公身体有恙,你还是先回吧。”

第63章 “她是你大嫂!”

  人潮在前, 王宗赫看着两人前后而去,微敛的眸中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马车彻底离开这条街,柳晚兴致减了八分,想想仍有些物件没买, 便回头看王宗赫, 问他是否继续一同。

  王宗赫:“不急, 买完我再走。”

  柳晚那点微妙的怀疑顿时消失, 看来他不是因清蕴而留下。

  旋即为自己直觉中冒出的猜测而笑,这人连表妹的消息都不曾打听过, 又怎么会因清蕴的出现而特意陪她们逛街。

  夫妻俩快速置办完东西,各自分开。

  王宗赫到了吏部。

  建朝年假从腊月十九开始,直至正月二十一,足足有一月假期。

  临近年底,还有不到十日就是假期, 许多官员都没了心思办差, 大都上午来点个卯,下午以办差的名义到别处溜达。

  这种时候,连柳阁老都因家事而来得少了。

  毕竟如今上朝次数一减再减, 寻常事务都由内阁处理。在天子不愿出面的情况下,柳阁老为第一人,无人能管束他。

  王宗赫每日待在官署的时间依旧不少于五个时辰。

  他从初入官场就是如此,也从不要求旁人一起, 所以除去个别官员会议论他过于勤勉之外, 得到的都是好名声。

  案前公文堆积如山, 王宗赫摒弃杂念, 用青瓷镇纸压住边角,笔尖在砚台边沿轻轻掭过, 再耐心地一本本批阅。

  他处理文书自有一套章法。

  西北三州送来的请安折子用蓝封归整,这类歌功颂德的套话照例送往万云那儿,看不看就全凭他们陛下心情。江州府尹提请修缮堤坝的奏章,就蘸朱砂在“工部协理”四字下勾了双线。考功司新呈的官员三年课考簿册,则用黄绸细绳捆扎,待腊月廿五呈送御前勾选——虽说建帝近年愈发惫懒,该走的流程总要周全。

  “太原同知陈平贪墨案......”王宗赫的指尖在泛潮的桑皮纸上顿了顿。这本弹劾奏章夹着按察使司的密报,墨迹洇开的“侵吞军饷”四字让他眉心微蹙。这类四品以上官员的任免,已超出吏部郎中的权责。

  事实上不仅是吏部郎中之责,他批阅的公文中,有些是内阁中才能看。但柳阁老默许,其他几位阁老也就不曾反对。

  他取过素笺誊录要点:涉事银两数目、涉案卫所名录、前任太原知府考评。待墨迹干透,连同原折装入靛青函套,唤来书吏嘱咐:“明日卯时送柳阁老案头。”函套封口处的火漆印特意用了暗纹,这是提醒阁老需单独奏对。

  窗外暮色渐浓时,案上已分列出七摞文书。

  最右侧那叠紫檀木匣盛着的,是今晨刚到的西南急报。王宗赫摩挲着匣盖上的虎头铜锁,想起上月兵部与户部为军饷扯皮的旧事,终是将木匣原封不动归入待转公文。

  其中还有蓟州彭将军递上的一道折子,道蒙古在半年间有三次突袭,好在都防守得当,损失不大。第三次察哈尔部率领五千骑兵夜袭,多亏他部下一名叫陈危的小兵临危不乱,领兵撤退的同时大胆埋伏反击,大挫察哈尔部锐气。彭将军作为总兵,推荐陈危任他麾下千户。

  看到熟悉的名字,王宗赫笔锋未变,依旧按类分好。

  当值房的梆子敲过一更,最后一份关于江南织造局增设提举的奏请被朱笔圈出“转户部议”,王宗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,烛影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的影。

  端起早已凉透的茶,他一饮而尽。

上一篇:东宫娇妾

下一篇: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