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松下有鹤
孟嘉身手一般, 自保尚可,杀敌就算勉强了。李审言对这种角色自然看不上, 是孟嘉主动找到他,说可以为他出谋划策。
此前齐国公和谢青天打擂台,就是孟嘉建议他,可以借齐国公受罚时机杀死谢青天。一来他是齐国公之子,出于孝心护父,别人顶多说他一声莽撞。二来可以光明正大除掉谢青天,还可以博得将士们的好感。
孟嘉的判断很准,事后齐国公明面上罚了他一顿,但李审言能感觉到老头子对自己此举的欣赏和赞叹。
他亦读兵法,真正锻炼的时候少,孟嘉可以从旁弥补他的不足。所以杀了谢青天后,李审言就把人要到了身边。
之前他去京城,孟嘉怎么拦都拦不住,事后见他受重罚,摇头叹气了好一阵,再帮他谋划重新得重用的事。
老头子有异心,李审言也是在孟嘉拐弯抹角的提醒下意识到。
因此,对孟嘉的调侃,他不会发怒,但也懒得搭理。
孟嘉微微敛笑,知道李审言还是不会告诉自己去京城的真相,只能靠自己去猜。
孟嘉说起正事,“浙江那边的消息断了。”
李审言动作微滞,在孟嘉的提醒下想起浙江最后一封信的内容。
吴三详细汇报了浙江官场之事,还道陆夫人紧随王侍郎的步伐南下浙江,夫妻俩却因此闹了矛盾,爆发出激烈争吵,只不清楚真假。
吴三不知,李审言很肯定这是假的。
没其他原因,陆清蕴那人惯要体面,总是表现得从容不迫,怎么可能会当着别人的面和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争吵,让人看笑话?
如果两人真闹了不愉快,她更可能的做法是私下不动声色地找准症结,默默解决。明面上,众人看到的依然是夫妻俩的恩恩爱爱,这才是她的风格。
更何况,王宗赫一直爱慕她,在她面前恐怕早被训成了狗,怎么可能舍得和她争吵。
李审言毫不客气地在腹中奚落某人。
虽然,当初收到信的瞬间,他也想过这会不会是真的,进而生出微妙的窃喜。
掩饰住失神,李审言道:“可能被耽搁了。”
孟集:“如果只是被耽搁了还好,如果是浙江那边出了事,王侍郎身处危险,就不妙了。”
李审言眸子黑沉,“他出事与我们何关?”
他巴不得王宗赫有意外。
孟嘉暗中观察,对那个猜想愈发肯定,不然面前人不会对王侍郎有那么大敌意。
孟嘉道:“李统领可知道,如今国公爷和王家,几乎等同于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?”
李审言猛得看他。
孟嘉耐心地从那桩婚事说起,把两家暗中共乘一船的理由说得清清楚楚,并道:“王家虽有不少人为官,但如今六部唯有王侍郎一人。他深得柳阁老信任,有机会入阁。可以说,他若出事,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。”
李审言沉默不语,孟嘉再道:“谢云天此人报复心极强,王家势力一退,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这边了。”
李审言冷淡,“相隔千里,我们又能做什么?”
孟嘉:“所以我大胆问一句,李统领在那边,是否还留有余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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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敲打窗棂的声音渐渐急促起来,清蕴站在檐下,望着院中那两株木槿被雨水打得枝叶乱颤。
已经开考了,王宗赫这几天要和考生一起被锁在贡院,禁止出入。
前几天,司礼监的人快马加鞭赶到浙江,传来圣旨,说陛下要在浙江加考《盐铁论》策论。当时那群人脸色各异,有些忍不住当场就开始眼神交流。
清蕴猜测,他们可能以为这是王宗赫暗中递了折子,让朝堂那边临时加题,以打乱浙江布置。
但清蕴知道,三哥从没有做过这个安排,只能是建帝自己心血来潮。
她曾询问他,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,王宗赫只叫她不必担心。
来浙江一趟,除去和王宗赫做了场戏,在那些夫人们来打探口风时反套了些话,从而推出一些打算以外,清蕴感觉自己就没什么事了。
像王宗赫最初说的那样,就当是来这里游山玩水。
她心中有微妙的不快。
大抵是骨子里的掌控欲和未雨绸缪的危机感作祟,事情没摆到面前就算了,如今危机是两人共同面对,她更想弄清楚前因后果,掌握全局,而不是纯粹被他保护在身后。
可三哥行事有章程,对官场的事考虑也定会更周全。
清蕴当然有办法让他告诉自己,但眼下还没必要对他使手段。
如果是李秉真……
李秉真从不会避忌和她谈官场上的事,还会主动给她分析局面,让她明白危险。
清蕴最初对朝堂利益关系几乎一无所知,从李秉真那儿才知道,原来齐国公府一直处于如履薄冰的形势。
慢慢的,她才开始通过李秉真和彭掌柜打听一些官场上的事,如此遇事就能够提前做准备。
眼看雨小了,清蕴叫来白芷,“出去逛逛吧。”
带上藉香,主仆三人在朱明的眼中去了最繁华的街市游玩。等进入人群,他们很快就去了彭掌柜所在之处。
清蕴待了大半天,从彭掌柜这儿得知了一些消息,再随便采买些东西回到住处。
开考的这几天,她基本都是如此度过,早出晚归,带回一堆珠宝绸缎和玲珑珍馐,一副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。
等秋闱结束,她买的东西已经堆了大半个屋子,不得不现在就开始托人提前运回去。
王宗赫回来时,清蕴仍在清点物件,听见声音走出去。
皂靴踏碎水洼,官袍下摆沾着几星泥点,王宗赫在看到她时微顿。
朱明不在这儿,都是自己人,他几步上前,准备抱一抱清蕴,又想起几天没沐浴,忍住了。
“这几天怎么样?”清蕴先问他。
王宗赫:“还好,没出意外。”
和清蕴肩并肩进房,他随口问起她这几天如何度过。
夫妻俩聊了会儿,见下人把水备好,王宗赫道:“我先沐浴,等我一刻。”
察觉到他几度想亲近又克制的模样,清蕴含笑,“不急,我去让人备些点心。”
看着王宗赫把衣袍搭在屏风,清蕴上前帮他整理,走动间,不期然掉出一封信。
信拆封过,保留着半边火漆,应是封密信。
王宗赫听到动静,想起袖囊中放了何物,出声道:“信还有用,放桌上就好。”
他信任清蕴,在她面前不小心就忘了此事。如果是其他人,压根就不能知道这封信的存在。
外间,清蕴看着信纸一角露出的“蓟州军异动”几字,“三哥,我可以看信吗?”
沉默了会儿,传来王宗赫一如既往的声音,“嗯,可以。”
清蕴取出信,一字一句看下去。
雨势愈急,内外两人都听不到彼此的动静。
一刻钟后,王宗赫带着浑身水汽准点出净房。
小几上摆了茶水点心,清蕴坐在旁边,那封信被塞回了信封。
扫一眼清蕴,看不出神色异样。王宗赫披上外袍,上前抱住她,先在额头吻了下,再坐到旁侧,慢条斯理喝了杯热茶。
拿出信又看了遍,他道:“稍后我去写回信。”
清蕴问:“你要动蓟州军?”
王宗赫嗯了声,“蓟州军贪墨军饷证据确凿。”
清蕴:“所以要拿陈危开刀?”
王宗赫意识到了她的重点。
清蕴垂眸,“三哥好手段,借浙江科场舞弊掀开盐税旧案,再顺藤摸瓜攀咬蓟州驻军。待彭将军那边的人下狱,你就可以安排柳阁老的门生接管兵权,一石三鸟。”
她分析得如此透彻,倒叫王宗赫深深吃了一惊。表妹聪明不假,可什么时候,对朝局的事也能看得这么清?
思索了下,他道:“我知道陈危以前在你身边待了很久,但他先是效忠齐国公,如今又在彭宗手下效力,和他们牵扯太多,两者勾连甚深,所以……”
他本来没想让清蕴知道这事。
清蕴:“我不同意。”
王宗赫微怔。
清蕴继续道:“我不同意拿陈危的命来填,他是我的人。”
什么叫“是我的人”?王宗赫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句话的深意,先一步道:“他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谁都可以,唯独陈危不可以。”清蕴仍是很平静的语气,“如果三哥坚持,我只能提前让他回来。”
雨声吞没了尾音。王宗赫望着清蕴发间微微颤动的步摇,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挺直脊背。喜秤挑起盖头时,满室烛光都不及她眼底星火明亮。
他声音发涩,眼神幽暗不明,“我本以为,陈危只是你曾经得用的人。”
清蕴如此坚决是他万万没想到的,陈危在她心中居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。
清蕴不语,继续看他。
穿堂风卷着雨丝袭来,王宗赫伸手碰到清蕴冰凉的指尖,她动了下,到底没真正缩回去。
布置已成,改一环,就要接连改许多环。
“我再想想。”王宗赫道,“但你要给我理由。”
第76章 无论如何,现在人在他身边
“从江苏到王家, 陈危一直陪在我身边。十几年过去,他于我而言早就不是简单的下属,而是亲人。我知道他的无辜,不想眼睁睁看他为官场博弈赔上性命。”清蕴直视王宗赫, “这个理由, 三哥满意吗?”
王宗赫:“仅仅是因此?”
“仅仅是因此。”
王宗赫指节叩在案上, 青瓷盏里茶汤泛起涟漪, “这件事,你只求这个?”
“只求这个。”清蕴迎着他的审视, “我只想保他。"
空气凝固片刻,王宗赫忽然扯开唇角:"好。"
紧绷的弦骤然断裂,清蕴上前环住他脖颈。松香气息漫入鼻腔时,她听见自己轻轻的叹息:"打乱三哥布局,实在对不住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