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将欲晚
时辰已经不早了,天都黑透了。徐肃年没让任何人跟进来,打发他们先去休息,然后独自一个人推门进了书房。
整个院子的人都歇下了,只有书房的门发出吱呀的轻响。徐肃年走进去,还没来得及点灯,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人。
四周一片黑暗,徐肃年却精准地看向了书桌所在的方向,“谁?”
嗤的一声火折子被点燃的声响,紧跟着桌上的灯被点亮,跳跃的烛火后面映出一张年少俊秀的面孔。
徐肃年看了他一眼,然后走过去行礼,“七皇子殿下,您怎么在这?”
七皇子杨巡才十四岁,在宫里也不受重视,到现在还没蹿个,徐肃年躬下身子都比他高。
杨巡趁着徐肃年弯腰的空当,悄悄伸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头,确定自己真的比徐肃年矮了那么多,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。
他绕过宽大的书桌,为了让自己显得高一点,干脆直接跳到徐肃年的书桌上坐着。
不料才刚跳坐上来,就听得徐肃年一声冷斥,“滚下来!”
杨巡毫不意外他的反应,从桌面上跳下来,哼道:“怎么不装了?”
徐肃年懒得理他,直接绕到桌子后面坐下,收拾了桌上被他翻乱的书册,然后才开口问道:“你这时候来我这做什么?不怕被人发现?”
杨巡道:“今日姑母生辰,太子和老四竟然全都去公主府贺寿了,我猜他们定然不会消停,恐怕又闹出不少的事来,这才冒险出来找你,想问问今日情况如何。”
杨巡毕竟是皇子,平日都待在宫里,对于宫外的事知道的没有那么迅速。何况今日长公主府的事被及时封锁,他更不会知道。
可他居然能猜到宴上有事发生,徐肃年看着杨巡的眼神颇有些复杂。
杨巡感觉到他的视线,忍不住问:“你怎么这么看我?”
徐肃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回答了他方才的那个问题,“今日宴上,阿乔中了毒。”
“阿乔?”杨巡圆咕隆咚的大眼睛转了转,盯着徐肃年,问道,“就是你那新婚妻子?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?”
“杨巡!”徐肃年语气警告。
“好我不说她。”杨巡做了个闭嘴的动作,随后又忍不住撇嘴,“我上次在宫中见她的时候,她就是傻乎乎的嘛,不认识我也就算了,还把我当成小太监,我有那么不起眼吗?”
提起这个,徐肃年也忍不住皱眉,“你那天为何要去招惹她?阿乔不知我们的事,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。”
杨巡说:“我好奇啊,好奇你这新婚妻子长什么样子。皇帝几次想给你赐婚,你都一直拒婚,这次居然不惜一切请旨赐婚,我当然好奇那小娘子是何方神圣了。”
徐肃年无语地叹口气,然后重新把话题转回去,说:“今日宴上,有人对阿乔下毒,然后婢女捡到了这个。”
徐肃年从袖中掏出那枚香囊。
七皇子接过,皱眉看了几眼,思索道:“看着有点眼熟啊……好像见谁戴过……”
“这是杨遂的。”
先前在丹宁长公主跟前,徐肃年并未把话说,但这会儿当着杨巡的面,他的语气已是十分笃定。
听到这话,杨巡也蹙起眉,“太子?”
徐肃年将宴上的事给杨巡完整复述了一遍。
杨巡听完眉头皱得更紧,“难道杨遂还对盛家……”
说到一半,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,他低头看向那枚香囊,忍不住问:“你是怎么确定这枚香囊是杨遂的?”
徐肃年说:“我见他戴过,小太监还不小心打湿了茶水,被我看到了。”
“这么巧……”杨遂怀疑道,“这么巧被你看到,被你记住,又这么巧落下一个香囊在这。杨遂虽然不聪明,但也没有这么蠢罢。”
徐肃年眼底流露出一抹赞许,却没回答,只又问:“那你觉得是谁?”
杨巡听到这个问题,没忍住白了徐肃年一眼,“这么蠢的问题也问我?我已经十四岁了,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徐肃年盯着那个香囊,神色幽暗,说道:“是啊,你才十四岁,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。可惜杨适都二十岁了还把我当傻子。他以为挑拨了我和太子的关系,就能让我站队到四皇子府一边,真是蠢透了。”
他摇头轻叹一声,“对手如此,看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了。”
到底还年轻,杨巡弯眉笑了笑,然后把香囊还给徐肃年,问:“那这香囊,你预备如何处理?”
“自然是实话实说,将一切都推到太子身上。”
听着他这故作实诚的话,杨巡忍不住说:“还是你奸诈,知道皇帝不会在这时候对杨适怎么样,干脆顺水推舟先把杨遂拉下马……他这太子之位,的确也坐得够久了。”
听他这么评价自己,徐肃年也没生气,笑了笑,又与他详谈几句,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,“时候不早了,你该回宫了。”
杨巡挑眉道:“是我该走了,还是你该走了?盛家小娘子等不及么?”
听出他话中有话,徐肃年的脸色都冷下来几分,“她是我的妻子,对她尊重些。”
“原来,你是真的对她情根深重。”杨巡表情颇为复杂,“那今日这番算计,你也是为了她了?”
徐肃年明显有些意外,不过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了下去,没有回答。
杨巡却以为他不想承认,再开口,语气中不由得带了点质问:“今日徐荆和姑姑接连入玄元殿觐见陛下,姑姑甚至提到了和离之事,你敢说这件事不是你在悄悄推动,”
徐肃年语气冷静,“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。”
杨巡却道:“今日这么多事凑在一块,今日又是姑姑生辰,根本不是坦诚的好时机,偏偏你在今日将身份捅破,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依着姑姑的性子,一定会立刻进宫找皇帝对质,届时姑姑也一定会告诉他,这件事是你告诉她的。”
“依着皇帝那多疑的性子,恐怕他不会觉得你是架不住心里愧疚才坦白,只会以为你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,今日就是想借长公主之口,确定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子。”
“如此情况之下,你明日再将那香囊一交上去,无论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太子和老四,但我知道,他一定会对你生出怀疑,怀疑你已经有觊觎东宫之心,想要争权。到时候,他只怕会立刻将你派出去,让你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“你是故意这么做的,故意在今日挑明,因为你想离开长安,不想再蹚这趟浑水了。”
杨巡紧紧盯着徐肃年,质问:“是不是,大哥?”
第72章 启程前路漫漫,携手同行
大哥这两个字一叫出来,徐肃年一贯冷静的表情也略显动容。
杨巡是多么机灵敏锐,如何看不出来徐肃年的表情变化。他凑到徐肃年跟前,说:“大哥,你我之间,也不能说吗?”
徐肃年轻叹一声,无奈道:“还想让我说什么?你不是都说了吗?”
“所以……”
纵然杨巡已经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,听到徐肃年确认的话,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,“所以,你真是故意如此?”
徐肃年坦然地点了点头。
但杨巡还是不明白,“为何,你为何要这么做?像先前那样,不是很好吗,为何非要离开长安?”
杨巡虽对帝位早已有意,但因为年少,从未主动暴露在众人面前,徐肃年与他虽早早就站到同一阵容里去了,但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。
对于徐肃年的身份,杨巡也很早就知道,也知道他根本无心恢复身份,却没想到他现在竟想要离开长安。
徐肃年道:“只是暂时而已,我可没说我要一直不回来。”
“那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徐肃年笑着捏了捏杨巡的肩膀,“等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,我自然就回来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杨巡还有话说,“可是,没有你我不行的。大哥,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,我早就活不下去了,你不帮我,我自己怎么坐到那个位置?”
“太子之位早已摇摇欲坠,只要将那枚香囊交上去,他定然会被废除。杨适蠢钝,更是不能出头。”
“何况……”徐肃年顿了顿,冷淡道,“皇帝早就不能生育了,这位置除了你,还有谁能坐?”
“什,什么?”
纵是杨适听了,不免也被惊到了,“你,难怪老东西这些年往宫里纳了那么多的嫔妃,却始终没有动静,原来是你做的……”
这些年徐肃年跟在皇帝身边,别的不说,至少信任是真的得到了,区区一碗绝嗣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,太医院也都是聪明人,就算查出来也不会将这种事宣之于口。
他冷笑道:“只给他下一个区区绝嗣药,够便宜他了。”
杨巡能听出他言语之间明晰的恨意,他犹豫了半晌,还是把那个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了口,”
大哥,你既然早知自己身份,为何,为何不自己去争这皇位呢?”
虽然皇帝无情,可他到底是嫡长子,这些年又得皇帝教养多年,对崇安帝来说,他到底是个和其他儿子不同的。
除此之外,无论年岁、才干、能力,皆是出类拔萃。这些年若无徐肃年帮衬,杨巡自己如何能在漫漫深宫中长大。对于这个大哥,他既敬仰又钦佩,更知他的人品心性,将来定是一个好皇帝。
徐肃年却道:“你在说什么?”
他微微一笑,“我姓徐,不姓杨,如何夺那位置?”
“可是……”
杨巡觉得这根本不是理由,正要反驳,抬头间触到徐肃年幽暗的双眸,将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顿住了。
如今的朱皇后虽是崇安帝的第二任妻子,却是他的第一任皇后。
当年谭氏只做了两年太子妃就病逝了,短暂的如花一样,谭家也早已败落无人。
如今崇安帝已经御极多年,手中权力越掌越大的同时,也在极力抹除过去的屈辱痕迹。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崇安帝还有一位姓谭的元妻。
在皇室记载中,谭家犯了大罪,谭氏郁郁而死,甚至没有追封。可纵连杨巡都能猜到,谭氏之死,定然和崇安帝脱不了干系。
想来徐肃年也是明白这一点,才在心里对崇安帝恨之入骨。
而若想登基,除非篡位,否则他只能认祖归宗,这对徐肃年来说,和认仇为父有何区别。
只看杨巡的眼神,徐肃年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。
他当年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,的确以为自己是徐荆的外室子。
他一度灰心,自觉无颜面对丹宁长公主,一度有过寻死的念头,可是在这个时候,最着急不是徐荆,反而是崇安帝。
他在宫中得知此事,不仅送了许多灵丹妙药,还特意将他送出长安散心。
他过于热切的态度,让徐肃年觉出不对,在边塞两年,他一直记着这个念头,顺着那女子牌位去查,最后终于查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。
他十四岁就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了。
边塞的风光再美,也无法治愈他的心疾,他之所以能活下来,是他得知了生母惨死的真相,他要为她报仇。
在一开始的时候,他不是没想过要抢那位置,可随着与皇帝日益相处下来,他深切地明白到,若他想要登位,必然要在崇安帝面前百般隐忍,扮演一个乖顺的好儿子。
让他改姓杨,认崇安帝为父,不若一刀杀了他。
正巧他在这时遇到了七皇子杨巡。
杨巡也是个可怜的孩子,当年朱皇后有孕,崇安帝报复般地将她房中所有的宫女都封为了贵人,全都宠幸了一遍,甚至还有一个怀了身孕,正是杨巡的生母周氏。
在崇安帝一时的庇佑和宠爱之下,孩子是生出来了,可也很快就被皇帝抛之脑后。
没多久,周氏就被朱皇后折磨死了,只留下杨巡一个人在宫里艰难度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