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吉利丁
“是?我不好。”
他低头,眼睫垂着,像是?在忏悔,“让你不安了。”
“可是?,”他的眼神一点?点?抬起来,望进她眼里,“这三日,你说的每句话,我都?记得,我的变化漪漪也看在眼里的,对吧?”
“我只是?……想多一点?时间陪在你身边。只剩最后一点?时间了,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,好不好?”
钟薏咬着唇,眼尾红红的。
“……可以跟漪漪一起吗?”他没有强求,嗓音贴着她耳侧落下,带着熟悉的缠意和祈求。
她本能地摇头,又不得不出?声解释:“我……不是?不让你去。我是?怕……”
若真是?疫症,他一个皇帝去了又能怎样?染了病还要人照顾他……
她吞吞吐吐,没把后半句说完。
“不会。”
他柔声接话,故意避开话里的重点?,“我保证,不会发疯,也不会乱来。我……不想让漪漪一个人去这种危险的地方。”
钟薏看着他苍白又有点?熟悉的笑?,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死死绞着,说不出?话来。
——这副模样——这个表情。
体贴的无辜的顺从的重复的过?去的虚假的温柔,她太熟了。
他俯下身来,熟练地把下颌抵在肩窝,收紧双臂圈住她的腰,“让我跟着,好不好?”
“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你端药,照顾你……你看,外面雨又下得好大。”
我不去,谁给你撑伞啊,漪漪?
他语气缠绵,还在劝她,“不想让人看到我的话,我就躲在你背后,只要能跟着你。”
“漪漪,让我陪着你吧……别再丢下我了。”
过?了不知多久,钟薏的眼泪又掉下来。一滴接一滴,像洪水泄了堤,一开始是?委屈,到后来是?羞耻。
她没有回抱,却也没有推开,只是?站在那,任他拥着。
*
卫昭找来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,命人把钟薏凑出?来的药都?装上?,带着几个侍卫,在暴雨中出?发。
马匹是?宫中挑出?来的良种,雨中奔驰如飞,踏水无声。
钟薏坐在车内,指腹贴在膝上?,悄悄用力。身旁人的气息太近,温热而压抑。
他太安静了。
明明坐在同一张车榻上?,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。
没有如以往那般肆意地触碰她,甚至连视线都?收敛得克制无比。
她几次试图忽视,终究还是?侧目看了他一眼。
他正看着窗外,一如她记忆中那个卫昭——失忆后俊朗矜贵、天赋锋芒的天子。
察觉到她的目光,他才?低声开口:“我知情况紧急,漪漪现在定是?没心思?亲近我的。”
钟薏将头别过?去,那一瞬,她想说什么的冲动几乎要涌上?舌尖——
可又忍住了。
两镇的距离不远,在这种马力之?下,不到中午便到了。
马车一停,钟薏便急着下车。
东山口的天阴得更重,街头一片湿漉,唯独少?了她想象中的混乱。
此处是?县里最大的医馆,医馆门前排了几列看诊的百姓,模样虽疲惫,神情却称不上?慌张。
她走上?去:“请问,昨日那些发病的人……”
一名正在理?药的老大夫回头看她一眼,被她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,旋即笑?了:“小?娘子莫急,没大事。就是?前日井水出?了点?问题,又赶上?下雨受寒,才?闹出?动静来。”
她怔住:“……不是?疫病?”
老大夫摆摆手:“不是?不是?,今早巡检来过?了,说是?普通急热,熬几服汤药就好。”
钟薏环顾了一圈,那些排队的病人正低声交谈,看诊声、咳嗽声……都?再寻常不过?。
“……那就好。”她喃喃道。
雨还在落,打湿她的发尖。有人替她撑伞,她一偏头,是?卫昭。
他立在雨幕中,立在她身侧,伞面略低,将她整个罩在伞下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用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。
钟薏没能立刻说出?话来。
方才?在车上?一路紧紧攥着的情绪被骤然抽空,没有了着力点?,她好半晌才?笑?了笑?:“……是?虚惊一场。”
卫昭神色不动,轻声:“只要没人受伤,便是?好事。”
语气平稳,像真心只陪她来这一遭。
她看着他半边衣裳被淋得发暗,垂下眸子,喉咙动了动,接过?他手里的伞,举高了一点?。
伞面微微倾斜,雨点?噼里啪啦地落在边缘。
她没跟他说话,只转头去和医馆几位大夫交谈,药材被侍卫搬下去,来时带了一整车,种类多,有些正好能用得上?。
医馆里人多,病人混杂,大夫们忙得不可开交。
钟薏索性没走,袖子挽起,站在一旁帮着抓药分拣,顺手将带来的药包拆开,一一按功效分类。
卫昭一直没走,站在她身侧半步处,整个人几乎贴着她。
她伸手,他便将药钵递上?;她起身,他便扶住她腰侧,指尖只落了一瞬便收回。
安安静静地伏在一旁,撑起一个看似温和的影子,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?,像湿雾全无声响地把她裹住。
这样一起站了一整个午后。
直到一味药差点?洒出?钵子,她下意识一转手,后背便撞进他探过?来的胸口。
那具身躯结实而滚烫,像是?早就等着她贴上?来。
他没动,也没收回,只低着头,从上?方将她困进自己?的气息里。
一瞬间,钟薏觉得自己?又开始头脑发晕。
等没什么能帮忙的了,天色也快暗下。
她看他伸手时不时蹙起的眉头,胳膊好像突然开始使不上?力,甚至还发出?“嘶”的抽气声。
她犹豫一会,还是?将他拉到一旁,给他重新包扎。
那日他自己?割了肉,她狠下心再未管过?,任由他自己?草草裹着将就。
如今揭开来看——纱布缠得极厚,足有三重,最外层还抹了药膏掩味,透着一股苦涩的清香,将原本应当?扑鼻而来的血腥压得干干净净。
最里层的布早已被血浸透后风干,泛着灰白,被新肉紧紧裹住,像是?早和皮肤粘成了一体。
稍一动便扯出?些许血色,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不适。
她不想再多看,给他飞快换好。
晚些时分,医馆请了他们用了晚膳。
天色将沉,两人重新坐上?马车准备离开东山口,大夫们执意将他们送至县口。
马车疾驰着驶远,身后几人立于雨幕中,悄然对着车辕方向躬身长揖。
*
不知是?什么时候贴在一起的。
也许是?在马车颠簸的路上?,他侧身替她掖帘时,鼻尖擦过?她鬓角的那一瞬;也许是?在门口水凼边,他握着她手腕越过?积水时;又或许是?一步步踩着他影子回来时。
马车摇晃,他俯身压住她肩头,吻她耳侧、唇角,每一下都?温柔得过?分,又不容拒绝。
气息交缠着,从车厢缝隙里溢出?来,一直洒进屋内。
回到医馆,他没松手。
她背一抵上?桌案,就被他整个人拥了上?来。
卫昭抱她坐上?案台,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掰开她并拢的膝盖。她被迫环住他的腰,腿根贴着他腰线,仰起头。
月光透过?帘隙落下,她睁着眼,看见?他眉眼在月光下柔得像梦。
唇舌相接间,一切渐渐混乱起来。
钟薏喘息着,手指抓着他衣襟,发烫的唇瓣还未从亲吻中冷却下来。
卫昭睁开眼,眸中沉着一层暗光,像是?压抑太久的深水正一点?点?涌来,要把她淹没。
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脸侧,指腹抚过?她红得发烫的耳根,低声哄着:“漪漪……”
想要什么,不只是?吻。
她知道。他知道。
“我……”
钟薏唇齿颤着,刚一吐音——
“咚咚。”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,重重砸在两人之?间。
她身体猛地一紧,立刻推开他。
这个点?一般只有急症的病人才?会敲门。
卫昭顺着她的力道退了两步,神情没变,只有唇角一点?湿光。
他舌尖轻舔了一下,盯着她逃开的背影,扯出?一个阴郁的笑?。
门外,是?隔壁街的婶子抱着女儿来了。小?姑娘夜里肚子疼,哭得厉害。
钟薏强撑着镇定将她们迎进屋。
点?起灯,婶子看到屋内两人情状,愣了下,尴尬地拉住女儿低声道:“俺……是?不是?打扰啦?”
她慌忙把孩子的目光捂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