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吉利丁
“同窗师兄弟们大多已中举及第,更有名列三甲红袍加身者,可我到如今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。”
钟薏愕了一瞬,只觉哭笑不得,
她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才改了他的性子,却不想是成绩不如人,自卑了。
清了清嗓子,她温声开导:“菘儿,姐姐也很平庸,所以姐姐没有资格,也不会强逼你去考什么功名,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的,你能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,姐姐便满足了。”
“当然,你若是自己想争口气,觉得没有功名脸上无光,那姐姐也尊重你,只是劝你莫要将功名看得太重,被一个死物裹挟了自己的喜怒哀乐,那就不值当了。”
“你还年轻,考不上再考便是了,国子监藏龙卧虎,你比不上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,多给自己一些时间,宽心些,总有一日会考上的。”
一番话又将云菘给说沉默了,臊眉耷脸的,钟薏一眼便知他心里还郁闷着,倒也没再多言,只让他自个想清楚便是。
这种事,旁人的劝告只是隔靴搔痒,还得他自己想通了,方能真正解了心结。
用完膳,钟薏又同他聊了会家常,叮嘱他天凉加衣,夜里念书莫要太晚了诸如此类的。
瞧着天色差不多了,便起身送他出了宫,方走出关雎宫门,便被他拦下。
“就送到这儿罢,秋风凉,姐姐快些回宫罢。”
说罢,他长身微躬,得礼地后退两步,转身离去。
“娘娘,国舅爷瞧着当真不一样了,从前糊涂莽撞的,哪会有这样多的礼数。”琳琅望着那隽瘦的背影发叹。
钟薏浅笑着回应:“是啊,确实同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看来这卫昭是有些本事的,将他送去国子监还真没做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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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秋将尽,元冬始尹。
窗外的海棠树只剩枯黄的枝桠,偶有飞来的鸟雀立在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几声,又振翅飞走。
钟薏坐在明亮的窗前,摩挲着那厚厚一摞信封出神,神情有些沉重。
以往每个月卫昭都会来信,上回他来信抱怨她不担心他,她便回信好好哄了哄,又叮嘱他安心作战,所以不存在他赌气发恼这一茬。
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连续三月只字未回呢?这很难不让她多想。
难道是失了手?攻打不成反被人端了老巢,全军覆没了?
想到这她倏然脸色发白,只觉胸口闷得慌,又默默地安慰着自己。
不会的,不会的。
京城十万精兵,加之雍州冀州二十万,又有宸王在呢,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此。
再说了,若情况当真那样危急,便早该有人回京报信增援了,哪会如现下这般安静?
她不该自己吓自己,不该。
这般想着,钟薏心里好受许多,她数了数手里的信,整整八封,将其理好工整地放进了屉子里。
事实证明,钟薏是杞人忧天了,因为就在这个月底,她又重新收到了卫昭的来信。
信上说楼兰已破,北狄已亡,他们不日便会班师回京。
看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,钟薏长舒了一口气,畅快的心情也在此时冲淡了她对那太后的不满。
她将信交给琳琅,让她去慈宁宫报个平安。
这一年的除夕似乎喜事格外多,前有卫昭灭北狄,后有蒋轻舟成亲,钟薏且乐呵不过来呢。
“欸,没成想啊没成想啊!这蒋姑娘是何时同卫大人摸到一处去了?”
钟薏瞧着蒋轻舟送进宫的喜帖,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琳琅一听这话可就来劲儿了,要知道她每日里除了同钟薏厮混,干得最多的事便是与她那些宫娥小姐妹扯谈宫里宫外的八卦。
一听钟薏不知道,她一脸兴奋地给她分享。
“娘娘不知道,蒋大人和卫大人同在大理寺任职,是日久生情的呢!而且奴婢还听说.....”
讲到此处,琳琅压低了声音,嘴都咧到了耳朵根,小脸还有些异样的红。
“听说是蒋姑娘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,主动问卫大人喜不喜欢她,竟没想卫大人也红了脸,小声地说了句喜欢,之后二人有没有......便不得而知了。”
钟薏愕然地瞧着琳琅挤眉弄眼,满眼惊惑:“不是?你知道得这么详细,她俩坦白心意时你不会在一旁瞧着罢?”
琳琅立时收了笑,正色道:“怎么可能啊娘娘!我有个同乡在司器局当差,她常跟她师傅出宫去,这才从外头听来的。”
钟薏哦了一声,又瞧起手中的喜贴来。
她没瞧错,这蒋姑娘是个大胆的,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大胆。
三日后,蒋府。
目光所及之处,皆挂着大红的绸缎,张灯结彩,鼓乐齐鸣,一派喜气洋洋。
门前车马络绎不绝,宾客争相庆贺门外立着的精神矍铄的老人,一时人声鼎沸,盛况空前。
“贵妃娘娘到——”
随着这一声尖细的嗓音,沸腾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,皆有礼有序地让路见礼,蒋函也忙理了理衣裳,躬身相迎。
一架小巧秀丽的马车缓缓驶来,停稳后,琳琅率先下了车,伸手立在车下。
紧接着,一只纤白的素手伸了出来,钟薏一袭淡绯色窄领宫装,款款掀帘而出。
“臣蒋函,恭请贵妃娘娘金安。”
钟薏徐徐抬手,温婉一笑:“蒋大人请起,诸位也起来罢。”
“谢贵妃娘娘——”
“我带了几套头面首饰来给蒋姑娘添妆,烦蒋大人带我去见见她。”钟薏笑道。
蒋函受宠若惊,连声道谢,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往里走。
绕过雕梁画栋的影壁,过了垂拱花门,便到了蒋轻舟的闺房,她甫一进门便瞧见一身凤冠霞披的蒋轻舟给自己行礼。
“快起来快起来!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,不讲这些虚礼了!”
“来,时辰差不多了,我替你簪上。”
铜镜中,蒋轻舟眉如远黛,面若桃花,属实明艳动人。
钟薏立在她身后仔仔细细地瞧了会儿,心生感慨。
那卫苏她也见过几回,生得也是温文尔雅仪表不凡,二人倒是郎才女貌,般配得紧。
正兀自想着,门外来人说新郎来接亲了,屋内众人立时动了起来。
钟薏忙退到了角落,以免碍着她们手脚。
“娘娘,咱们不跟去正堂瞧瞧热闹么?”琳琅低声道。
“罢了罢了,我一出去,卫家人怕也要战战兢兢地朝我见礼,我还是不出去扰他们欢喜祥和的场面了。”
吉时到,蒋函泪眼婆娑地瞧着女儿上了喜轿,临了临了,还跟到轿子便细细叮嘱。
“轻舟,嫁了人就是大人了,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闹腾了。”
“还有啊,日后若是在卫家受了委屈,只管回来告诉爹,爹去帮你出气。”
宾客们哄笑了几声,心道这老御史气性还真大,一点儿也不给来接亲的卫家人面子。
卫苏并未在意旁人,立时翻身下马,行至蒋函身边撩袍下跪,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。
“岳父大人放心,在我卫家,轻舟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。夫妻一体,无论何时事,我都会站在轻舟这边,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。”
“我心昭昭,天地可鉴,若有半句假话,便叫我命丧黄泉,永世不入轮回。”
蒋函擦了擦泪痕,忙将卫苏扶了起来,目露不舍。
“好好,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去罢,带轻舟回去,莫要误了吉时。”
这门亲事他原是不同意的,只因他觉轻舟心性尚小,还不足以为人妇。
但轻舟执意要嫁,这卫家小郎又是同朝为官知根知底的,他这才松了口。
卫苏颔首,躬身作揖:“岳父大人保重。”
说罢,他转身上了马,带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。
眼见着外头的动静差不多了,钟薏才带着琳琅缓缓走出,欲来向蒋御史告辞。
听见她要走,蒋函忙挽留:“娘娘难得出一回宫,便在敝府吃了薄酒再回宫罢。”
钟薏听他那浓重的鼻音便知他哭过,女儿出嫁,自是难受,她便更不好多留了。
“今日是蒋姑娘大喜,我本不该推辞,可陛下吩咐过不让我在宫外久留,自然不好忤逆。”
她搬出卫昭这张大旗,蒋函自是不敢置喙,恭恭敬敬地送了钟薏上车离去。
开了春,班师回朝的銮驾也进了京。
圣上二次亲征歼灭了宿敌北狄,这样振奋人心消息一传开,京城内的官道上便被百姓挤的水泄不通,还得依助将士们沿途开道。
乌泱泱的黑甲兵簇拥着那玄金的銮驾蜿蜒在皇宫外的官道上,百姓们簇拥载道,欢呼称赞不断,万岁声不绝于耳,雀跃与自豪萦绕在每个人心尖。
短短一盏茶的功夫,京城内万人空巷。
从去年初春到今年初春,整整一年的光景,钟薏与卫昭才复相见。
和一年前出发时一样,宫门外有人在候着迎接,只是这回却少了钟薏。
随着一声洪亮的号角声响起,队列整齐划一地停下。
卫昭卸了那身玄金甲胄,一身墨色立领暗纹常服,自那五爪金龙嵌顶的帝王銮驾中掀帘而出。
太后一见那消瘦了一圈儿的人便急急地迎了上去,心疼地抚着他那棱角愈发分明的脸。
“奕儿,你在外受苦了.....”
卫昭深沉的眸光扫视了一眼迎驾的人群,王公重臣皆有,独独不见钟薏。
他微微拧了眉,心下生疑,却不得不先安慰他母后。
“母后,贵妃呢?”
见他三句话不离钟薏,太后自是黑了脸,没好气道:“哀家哪儿知道啊?又没往她那儿去过......”
卫昭沉了眸,行至赵太傅身边询问了几句朝中事务,便撩袍匆匆赶到了关雎宫。
“陛下到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