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吉利丁
今日太子?登基,所有宫人按召须去观礼,院中只留下几个婢子?看守。
钟薏坐在床榻边,紧攥着?那?枚银簪,掌心早已出汗。
卫昭临出门前望了她一眼,那?双长眸似笑非笑,什么都没说,却又好像把千言万语全压在了那?一眼里。
钟薏看得心惊胆战。
她甚至以为他会回身,将她锁在榻边。
可他没有。他走了。
机会就这样从天而?降。
太子?身着?黑色龙纹冕服,十二旒垂于额发前,身长玉立,眉眼掩在阴影里,神色冷淡,一步步踏出御乾殿门。
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。
站定在殿前高台之上,广场之上鸦雀无声。
礼官高声:“礼仪开始——”
房内烛火已经熄灭,一片漆黑,只有两道急促的呼吸声。
钟薏指尖死死攥着?银簪,簪尖压在宫女颤抖的喉间,手腕发抖。
铜钥匙从宫女掌中滑落,打在地板上,发出微不?可闻的清响。
她捡起钥匙,闭了闭眼,低声快速道:“对不?起……我留了信,我发誓陛下不?会杀你。”
今日这座皇宫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卫昭身上,这是她唯一的机会。
她迅速脱下身上繁复的衣裙,换上宫女的麻衣。
华贵的衣料一层层剥落,好像将这几年压在身上的窒息与沉重一并剥离,她不?由浑身轻松。
钟薏最?后看了一眼被?捆住的宫女,对方双唇发白,惊恐至极,却没发出半点声音。
她没再多?看这困住她将近三年的地方,背着?用锦布草草裹成的包袱,小心开锁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院内空无一人。
阳光刺得她睁不?开眼。太久未曾触及白昼,她一时间甚至不?敢相?信自己真的可以这样走出去。
不?会是他布下的陷阱吧?
寒风扑面,灌入肺腑。她冻得直打哆嗦,却在那?一刻听见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音——
汩汩跳动,跳得那?么快,那?么真切。
她几乎想大喊。
礼官手执诏书声音肃穆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朕奉皇考遗命,顺承天道,以安社稷,今当承继大统,以抚天下黎庶,兹于十二月十三日吉时登基,即皇帝位,定号天启,大赦天下。”
宣诏完毕,跪地叩首:“恭贺吾皇登基,圣寿无疆!”
群臣跪地,声如潮涌:“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时间紧迫。
钟薏紧了紧背上的包袱,朝着?那?条她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的路线跑去。
"小路在南墙后的枯井,顺着?井道走,五十步后能转进一条密道,尽头?是旧宫墙,那?里的砖早年被?换过,松动得很,我可以把它撬开。"
过去这么久,她不?敢忘记一个字,日日背诵,死死记在心口,为的就是现?在这一刻。
钟薏毫不?犹豫,转身奔入南墙后那?条小路。
狭窄的井道黑暗,压得她喘不?过气。她指尖贴着?石壁,一边咬牙,一边默数脚下的步子?。
“三十六……四十七……”
心跳声如擂鼓,浑身汗湿,她不?敢慢下一点。
“五十。”
倏然停住,指尖摸到一道冰冷的缝隙。
钟薏深吸了一口气,用肩膀抵住,用尽全身的力
?气猛地向前撞。
石门吱呀一声轻响,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密道。
钟薏毫不?停留,侧身钻了进去。
与此?同时,御乾殿前钟鸣鼓动,群臣伏地。
司仪高声喝令:“请陛下受玉玺,执天命!”
密道空气陈旧混浊,石壁凹凸不?平,碎石划破她掌着?路的手,钟薏一声都不?敢哼,喉头?已经泛起腥甜。
像是身后有人在追,她眉头?都未皱一下,只拼命加快步子?。
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终于看见密道尽头?的宫墙。
钟薏奔到砖墙前,果然看到角落一块砖略有松动,她毫不?犹豫跪下,手指探入砖缝,用力?一撬。
砖块沉重,指尖都几乎劈断。
她额上冷汗直流,手掌在抖,强忍着?将砖块一一拔出。
终于露出一个能勉强容她通过的小洞。
她屏住呼吸,蜷起身子?,奋力?地从洞口跨了出去。
一名内侍缓缓上前,将那?方象征至高皇权的玉玺高举至天子?身前。
卫昭低头?,玉石上几乎可以映出他歪曲的眉眼。
他终于伸出手,稳稳攥住。
冰凉触感生寒,却仿佛一瞬间灼烧他的掌心。
此?刻,这天下终于彻底落入他的掌中。
他扬起下颌,看了一眼刺目的天光,脑中突然浮现?钟薏的脸,微微蹙起长眉。
今日清和院只留了几个婢子?照看,她定是不?习惯。
他要尽早结束,等这一礼了结,便回去陪她。
旧宫墙外是荒芜小路,钟薏顾不?得擦去脸上的灰尘和沾上的血,一路埋头?疾奔。
太久没有如此?剧烈地跑动,脚下已经开始踉跄,头?脑晕眩,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坚定。
不?远处,一辆巨大的牛车歪停在路边,车上堆着?厚厚的干柴,车夫却不?见人影。
她眼神一亮,几乎未作迟疑,径直扑进柴堆中将自己藏住。
杂草刺得她发痒,她却纹丝不?动,只把整个人埋进最?底部,因?为激动而?全身滚烫。
过了不?知道多?久,车夫脚步声才响起,他拽着?缰绳,一边登车一边嘟囔:“今日天子?登基,可怜我连热闹都凑不?上咯。”
鞭子?一扬,柴车缓缓驶动。
第69章 “朕亲自去追。”
卫昭一步步走回?御乾殿,长毯铺向最上首的御座。
柴车行上主道,滚轮咯吱咯吱。
卫昭在九龙金銮宝座前站定,文武百官皆伏首屏息。
柴车在承乾门前停下。
“阿山今天还?送啊?”门口守着的侍卫招呼一声。
钟薏死死将自己藏在柴深处,一动不敢动。
因一路狂奔而流的汗水早已濡湿衣襟,衣料贴在皮肤上,被凛冽钻入的寒风一吹,冻得她连呼吸都变得极其?艰难。
“诶,是,这趟结束还?有一趟。”
她竖起?耳朵,听着侍卫的脚步越来越近,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碾压。
卫昭垂下眼,一点点看过这张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位置。
侍卫掀开车上的黑布。
她几乎能感受到阳光穿透柴缝照在眼皮上,赶紧闭眼,指尖死死扣住包袱带,不敢有丝毫动静。
来人随意扫了眼,重新盖上。
“走吧走吧。”
检查完毕,两个侍卫合力把?门推开,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,摩擦间?出轰鸣。
良久,他转身面对?密密麻麻低垂的黑色头颅,终于坐下。
原来龙椅......这么?硬。
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的脊椎。
他昨夜握着她的腰和她承诺,等他登基,他们会一起?搬出东宫。
他的漪漪,清和院适应得很好,那?在别处也定是一样。
他会给她换更华美的院子,更大的床榻,窗外种?满她喜欢的花木。
阿山继续扬鞭。
一路震颤,时有锋利的木柴边角戳到脊背,钟薏却?察觉不到半分疼痛。
身后宫门“咣当”阖上,发?出沉闷一声。
她才敢稍稍放松些许。
皇帝启唇,缓慢开口:“传朕旨意——”
真的出来了......
她出来了!
钟薏窝在柴里,浑身上下还?维持着死死收紧的姿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