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海馥薇
思绪在这一刻天翻地覆，沈朝颜骇然，抬头却对上萧昀清明的目光，他问她，“可有去过安北？”
这天南地北的问题弄得沈朝颜无所适从，又有些生气。
她觉得萧昀是故意想东拉西扯，回避刚才吻她的那件事，于是憋着股气怼他到，“又冷又偏又贫瘠，常年战乱的苦寒之地，有什么好去的！”
气氛就此安静，萧昀垂眸看她，眼中有压抑的、说不出的情绪，沈朝颜还想再说些什么，只见萧昀已经兀自起身，往禁闭室行去。
离开前，他只淡淡地留了一句，“知道了。”
“？？？”沈朝颜一头雾水，知道什么了？他就知道了？
她怎么啥都不知道啊！
沈朝颜越想越生气，一跺脚出了小院，发誓再也不理萧昀那个狗东西！
那晚之后，沈朝颜便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萧昀。
而萧昀也仿佛失忆，对她和以往没有丝毫的差别，以至于很多时候沈朝颜都会怀疑，那一晚，瘦樱缤纷的庭院里，那个带着初春生气的吻，会不会只是她自己编纂出来的幻觉。
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萧昀，上课的时候、下学的时候、在武学管跟霍起习武的时候。
而萧昀仿佛与她冥冥之中存在感应，沈朝颜每一次的注视，都总能被他逮个正着。
好在很快，萧昀便不再有心思关注沈朝颜。
国子监开设了专门针对女子的女学馆，沈朝颜是头一批入学国子监的女子，自然要做出表率转学过去。
这样一来，两人能碰面的交集少了许多，只有上下学、用膳和学后习武的时候。
而萧昀凭着出挑的长相和才学，成为整个国子监里，最为招蜂引蝶的存在。
无论什么时候，他的身边总会跟着一群男男女女，萧昀性子冷淡，没什么朋友，时常形单影只，只是所到之处无一不人满为患。
练武场里，沈朝颜心不在焉地看着霍起示范一套拳法。萧昀还是如往常一样，独自在练武场的另一角舞刀弄枪。
红缨枪在他的舞弄下风声呼啸，迅如闪电。
沈朝颜看得出神，不仅是因为萧昀出神入化的枪法，更是因为今日他……赤膊上阵。
金红色的夕阳下，男人微透薄汗，莹莹亮亮的一层，像涂了晶亮的蜜。
“咕咚……”沈朝颜听见自己咽唾沫的声音。
她回头看向身后的霍起，见他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，“嗯……我、我我我就是随便看看。”
霍起叹气，一脸惋惜地拍了拍她的肩。
也是在这时，身后响起一阵女子的笑闹，沈朝颜回头，看见一群女监生簇拥着一人，往这边行过来。而走在前头的那个，正是前些日子才被萧昀收拾过的王翟亲妹，王彤。
女孩们叽叽喳喳，推攘着给王彤鼓劲。
她挑着一双秋水明眸，两颊通红地从一人手里接过巾帕，款步姗姗地朝另一头的萧昀行了过去。
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下坠的感觉，沈朝颜不自觉屏住呼吸，看着王彤笑靥如花地朝萧昀递出了手帕。
胸腹闷痛发紧，仿佛长出藤蔓将她紧紧裹覆，沈朝颜只觉呼吸困难，而下一刻，目光却越过人潮，与萧昀四目相对了。
双腿生出自己的意志，沈朝颜浑浑噩噩，回神之时，竟已走出了人声喧哗的练武场。
霍起追上来，问她怎么了？
沈朝颜面无表情，推脱说自己不喜王彤，不想共处一室。
霍起安慰了两句，说这国子监女学，实际是为了年中新罗世子访京准备的。朝廷有意拉拢周边邻国，巩固边防，此一举，是为与新罗联姻做准备。
沈朝颜闻言愕然，看着霍起道：“王瑀那老匹夫……不会是想让我去联姻吧？”
霍起意味深长地笑，“怕什么？你就算自己想去，你那皇帝表弟也不同意，再说了，还有我呢！若是新罗世子对你打主意，大不了我就牺牲一下。”
沈朝颜放下心来，回味过来又忽觉不对，瞪着霍起道：“怎么跟我定亲就是牺牲了？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皮猴子，你牺牲啥了？！”
“嘿嘿……”霍起被怼得无语，转圜道：“反正你不用担心就是了，但也尽量别往人前凑，毕竟你这么花容月貌宜室宜家，新罗世子要是看见了保准挪不动道……”
“行了……”沈朝颜无语，送了霍起一个白眼，兀自走了。
有了霍起的提醒，沈朝颜刻意避开了接待新罗使团的宫宴。
可是随后的骊山行猎，王瑀许是察觉了什么，以国子监骑射考察为由，逼得沈朝颜不得不去了。
说起来，从上次练武场分别，沈朝颜也有些时日没再见过萧昀，今日他一袭猎装，与平时穿着圆领袍衫的样子截然不同，多了一种凛冽的威严感。
行猎开始，男监生陪着新罗世子往林北的猛兽场去，而女监生则结对在林外的灌木和芒草从里，狩猎些不惧危险性的小动物。
沈朝颜一路猎了两只兔子，一只松鼠，接着又追着马鹿进了北林，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她已经落了单。
密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，由远及近，像裹挟着风雨的闷雷。
沈朝颜心下一凛，紧紧拽住了手中弓箭。
伴随着愈发接近的脚步，沈朝颜听清了来人叽里哇啦的哭唤。新罗世子拨开面前芒草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，发髻凌乱、衣衫不整，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。
四目相对，新罗世子看见高踞马上的沈朝颜，眼中泛起晶亮，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的方向跑来。及至距离近了，沈朝颜终于看清背后追着他的东西——
是一头足有两人之高的成年猛虎。
所有的本能在这一刻触发，沈朝颜心下一凛，举弓对着那只老虎就是果断一箭。
混杂着男子的惊叫，一声咆哮震动山林。
新罗世子脚下一软扑倒在地，身后闷沉巨响，那只暴怒的猛虎已被一箭穿透眼睛，倒在地上没了动静。
沈朝颜带着满身是泥、狼狈不堪的世子回了营地。
有惊无险，所有人都长长地吁出口气，新罗使团更是感激得痛哭流涕，为首的使臣颤颤巍巍地要跪地谢恩。
手忙脚乱的时候，沈朝颜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，再次与萧昀对上。
他一对剑眉微蹙，没有在场任何一人的欣喜，而是用一种沈朝颜看不懂的幽深和落寞看她。
但很快，那个颀长的身影便行出人群，走出了沈朝颜的视野。
而当晚，沈朝颜就听说了新罗世子求娶自己的消息。
千算万算，没曾想还是到了这种局面，只能怪命运弄人，而大周朝的昭平郡主又过于迷人。
李冕和霍起愁得眉头发紧，来来回回在沈朝颜面前踱步，像两只闯入内殿的无头苍蝇。
沈朝颜撑肘在茶案上发呆，脑中全是萧昀今日看她的那个眼神——那么失落、惆怅，似乎又含着股难以言喻的决绝。
李冕在她耳边的叨叨，沈朝颜一句都没听进去。
“嗯，对！”李冕拍手，“我们得想个法子先把阿姐嫁出去，朕看霍小将军就挺合适。”
沈傅看了眼神游天外的沈朝颜，叹气道：“若是放在平时还好，可新罗那边刚一求娶，朝廷就把霍起推出去，只怕是不好服众……”
“这……”李冕愁肠百结，哭丧着脸道：“那可怎么办才好？”
“倘若我之前就有婚约在身呢？”走神良久的人突然诈尸，冷不防来了一句，说得在场之人都愣住。
李冕和霍起面面相觑，却见沈朝颜拎裙起身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殿。
“阿、阿姐？”李冕错愕，跟上两步将她拽住了，“你在说什么呢？”
沈朝颜转头望向沈傅，一双晶亮的眸子神采奕奕，“阿爹不是说过，两岁时，沈家曾与镇北王萧家有过一句戏言？”
沈傅一怔，随后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。
而李冕却一脸不解地道：“可是……萧世子今日下午，就已经启程回安北了。”
当头的一棒，砸得沈朝颜愣住。
李冕被她的眼神瞧得害怕，连忙解释说：“萧世子说有紧急的家事，朕不好多问，准了他立即启程，如今想是已经出了沣京地界了。”
心里又冷又坠，仿佛吊了个冰坨子，沈朝颜说不出什么滋味，半晌只不痛不痒地应了句“哦”。
最后商议的结果，便是让霍起佯装一怒之下表明心迹，李冕身为君王，自然也要顾及着为大周守着江山的将门。
于是双方各退一步，由原来的求娶，变成公开的击鞠比试。
为避免新罗方再出什么幺蛾子，击鞠的时间就定在了使团返程的前三日——两月后的七夕节。
击鞠是一项新罗和大周都推崇的运动，然而两国在此之前却从未真正交过手。
不过新罗使团来回就那么几百号人，有多少人会击鞠都不好说，更别说打得好。
沈朝颜不甘心只做为胜者的战利品，要求自己应战，故而这余下的两月，她都在和霍起练习精进击鞠的技巧。
时间很快便来到七夕节。
第110章
这一日张灯结彩，姑娘们乞巧求福，泛舟赏灯，沣京城中欢声笑语、热闹非凡。
位于曲江池畔的芙蓉园，今日更是一派人声喧嚷的景象。
昭平郡主与霍小将军青梅竹马，却被新罗世子横刀夺爱，如今两人携手共进为爱而战，在百姓之中自然先声夺人，赢得了不少的支持和声援。
男女老少拖家带口，将芙蓉园里的击鞠场围堵得水泄不通。
然而等到新罗队上场的时候，沈朝颜却傻眼了。
对方上场的五人中，竟没有一个新罗使团的人——王翟、蒙括，还有蒙家旗下，安东军中击鞠最为厉害的国手……
沈朝颜和霍起面面相觑，虽然愤怒，却又无言以对。
这次击鞠并非两国相争，大家默认了参赛选手，并没有对参赛人员进行限制。这样一来，原本的人员优势不复存在，沈朝颜这一方吃了个哑巴亏。
尽管对方选手一出场就收到了百姓们的嘘声，但这却并不影响蒙括和王翟的发挥，两炷香下来，沈朝颜一队拼死将比分追成了三比二。
中场休息的时候，沈朝颜看着自己这方已经筋疲力竭的队友，说不担忧是假的。
再次开场，队伍中其他三人提出了换人的请求，为了公平起见，对方也换上了三名新队员进行比赛。
然而等到队员上场，所有人看着三个身骑高马、头戴面具的人都瞪大了眼睛，而其中一人驱马行过沈朝颜身边之时，还回头阴恻恻地瞧了她一眼。那眼神凛冽带刀，可不知为什么，沈朝颜总觉得格外熟悉。
不等她想明白，一声哨响，比赛再次开始。
马蹄声如踏雷而来，地动山摇的架势，混着鼎沸的喝彩惊叫，似乎要把整个沣京城都掀翻了去。
然而呼喝的人群很快便安静下来，整个击鞠场随着一声清脆的挥杆击响，像是被扔进深潭，霎时鸦雀无声。
小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，躲开对方层层防守，一举突破防线，径直入了球门。
沈朝颜反应过来，回头去寻霍起，却也只看到他同样惊愕的眼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