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53章

作者:海馥薇 标签: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

  秦策装模作样地抱拳一揖,对沈朝颜拜到,“大理寺乃关押重犯之地,这场火难说是他们为了越狱故意放的。人犯穷凶极恶,只怕会借助火势逃走,还请郡主不要妄加干涉。”

  沈朝颜一怔,当即被他这番说辞气得冷笑出声。她两步逼近秦策,怒道:“事到如今,你居然还担心的是人犯逃走?”

  秦策默然不语,脚步却是分毫不让。

  沈朝颜真的是耐心耗尽,转身怒喝,“裴真!”

  “在!”

  沈朝颜厉声诘问:“还不动,是等着你家谢寺卿被活活烧死吗?!”

  她言讫转头,直视秦策一字一句道:“传本郡主的话,谁敢阻拦,杀无赦!”

  寒光乍现,剑锋出鞘。裴真持剑一马当先,劈开阻拦的金吾卫。

  熊熊火舌像巨兽的大口,啃噬着头顶的天空,发出森森怪叫。

  金吾卫的人也得了秦策的死令,分毫不让,裴真和亲卫到底顾及着分寸,不敢真的下手伤人,双方僵持,久久不下。

  耳边传来一声裂响。

  沈朝颜转头,只见讼棘堂的檐下牌匾轰然砸下,腾起万千火星。

  火势越来越大,整个房顶开始在烈火中摇晃,发出巨大的爆裂声。腾空的热气拉扯得眼前景物都变了形,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。

  沈朝颜盯着那火,脸上神情由焦躁变得坦然。

  “铖——”

  眼前寒光乍闪,喉间一凉,秦策低头,只见一柄映着火光的冷剑抵住了他的脖子。

  “让你的人退下!”一声厉喝像火色之中的寒剑。

  众人一怔,纷纷停下打斗。

  沈朝颜目光狠戾,瞳眸中映出不远处灼灼的火色。

  秦策垂眸直视着她,须臾,轻轻地挑了挑唇角,“郡主这是想做什么?”

  他哂笑,“要杀人不成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脖子上传来惊凉的痛感。

  秦策愣怔片刻,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往下,沾湿胸前的胄甲。就在他说话的一霎,沈朝颜竟真的抵剑进了一寸,他能明显感觉到森冷的铁片划破皮肤,嵌入血肉。

  若是再进一寸……

  秦策心中一凛,这才知道后怕。这女人……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、丧心病狂!

  “将军!”此起彼伏的惊叹过后,就是死寂的沉默。

  周遭一瞬静如深潭,只有火焰在持续地叫嚣。

  “还要我再说一遍么?”沈朝颜声音冰冷,持剑的手暗暗收紧,似要再度发力。

  “不!”秦策声音沙哑,举手对金吾卫道:“传本将军之令,金吾卫众人,退下!”

  话落,金吾卫当即收剑后退,给两人让出一条通路。

  沈朝颜将秦策交给一名亲卫,跟着裴真往讼棘堂跑去。然而几名动作快的亲卫已经打湿全身,捂着口鼻冲了进去。

  沈朝颜知道自己武功不行,去了大家还要顾及她的安危,难免束手束脚,便自觉地等在了安全的地方。

  片刻后,裴真和亲卫都满脸丧气地回来了。

  “没有。”裴真摇头,失望之情溢于言表。

  沈朝颜不信,焦急道:“确定没有?”

  “确定。”裴真点头,“我跟几个弟兄把讼棘堂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,确实没有发现谢寺卿。”

  “怎么会……”沈朝颜嗫嚅,只觉今日这火,确实蹊跷。

  依裴真所言,点灯之前,谢景熙是在讼棘堂办公。那时间一到,他该是径直从讼棘堂去朱雀楼才对。

  倘若对方是故意要除掉谢景熙……

  沈朝颜一怔,抬头问裴真到,“大理寺的庭院中,哪里离讼棘堂最远?又或者,哪里有什么偏僻的房舍,是平时他一般不会去的地方?”

  裴真闻言蹙眉,当真陷入沉思。

  须臾,他倏地击掌,眼眸晶亮地道了句,“有!”

第52章

  熊熊烈火,焮天铄地。

  谢景熙被困在浓烟滚滚的值房,仿佛被困在了昌平十五年的那个冬天。

  敌军从西北门破城而入,一路烧杀,受降城内一片残垣,到处都是尸首和残肢。时年十四岁的谢景熙站在城头,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空茫。

  “世子!世子!”侍卫俯首拜到,“受降城失守,卑职奉镇北王之命,护送世子出城。”

  谢景熙愣怔,许久才反应过来,他们坚守了三十日的受降城,最终还是失守了。他抬头看了眼城北的方向,可是眼前一片火海,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镇北王府。

  “只让你护送我么?”谢景熙嗫嚅,眼神茫然仿佛自语,“王妃呢?我阿娘她不走吗?”

  侍卫面露难色,沉默着将头埋了下去。谢景熙瞬间明白了什么,持剑冲下城楼。

 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,寒风夹杂着冰粒割在脸上,像刀子。

  阿爹和阿娘成亲十余载,感情甚笃、伉俪情深,若非万不得已,阿爹绝对不会扔下阿娘,只让侍卫带他走。

  飞雪、黑夜、火海、刀戟……

  十四岁的少年一人一骑,飞驰在倾颓的城池,硬是从混乱中撕出一条血路。火焰化作黑夜里巨兽张开的大口,一寸寸地吞噬掉眼前的一切。

  马蹄终是在镇北王府门前停下——黑洞洞的府门敞开,匾额倾倒,不见半点人影。

  寒风夹杂着飞雪,将他肩上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
  谢景熙讷讷看着眼前一切,半晌才翻身下马。鞋底传来黏腻之感,有什么浓稠的东西粘着他的双脚。雪花落在上面,很快与之融合,谢景熙低头,愕然察觉整个王府门前的台阶上,一层层淌着的,竟都是血。

 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踩着满地鲜血跨过那道门,只记得他茫然无措地翻看每一个尸体。

  随父征战年余,他当然也杀过人。可那是激烈的、豪迈的,是家国大义和热血沸腾,是与当下这般寂然凄冷截然不同的两种死亡。

  他看见那些伴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家人的脸,映在冬日树梢怒放的红梅之下—— 一生一死,是一副令人悚然的对比。

  “昀儿?”

 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,谢景熙回头,看见满身是血的阿娘。

  她脸上的表情惊愕又愤怒,厉声诘问:“为什么不走?!”

  “阿爹阿娘不走,我怎可……”

  “啪!!!”响亮的耳光将谢景熙抽得偏过头去。

  镇北王妃双目猩红地看着他,恨道:“你阿爹为了给你和百姓赢得生路,冒死领兵出城,引开敌人。你要让他死不瞑目吗?!”

  谢景熙愣在当场,半晌才嗫嚅着确认,“阿爹领兵出城了?”

  城外三十万突厥兵,阿爹这么一去,只能是有去无回。

  远处再次响起脚步和马蹄声。

  谢景熙转身,看见府门外的长街上,成排的火把如潮水汹涌,将黑夜映照得犹如白昼。

  “快走!”王妃抓住谢景熙,带他往后院撤离。

  当下王府的每一扇门外,都围满了突厥兵。谢景熙记得后院的水榭旁,有一扇小门,是幼时他总爱逃学出去玩,阿爹怕他翻墙摔了,默许福伯给他开的。

  可是等到两人逃至此处,谢景熙发现,连那道小门都被突厥人堵死了。

  唯一的生路被掐断,两人被困在后院的水榭,眼看着追兵一点点漫近。

  火把太多,落在黑夜里,像夏夜里山林间的流萤。

  谢景熙记起上一年的七夕,阿爹带着他和阿娘在塞外茫茫的草地上,看过漫天的流萤。他记得阿爹对他说:“腐草为萤,彩耀于月。”

  晦暗之中,亦可守见光明。可如今四野俱暗,万千火光不是希望,而是绝路。

  “昀儿。”阿娘忽然问他,“还记得吗?田璇、舒天在北。”

  谢景熙懵懂地点头,又听见她道:“萧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了,你一定要活下去。”

  心里像倏然敞开一扇空洞,大雪和火光交映,把阿娘的脸都变得模糊。她说:“你往南走,去找中郎将谢钊,告诉他受降城失守,援兵被阻……”

  “你要活下去,把事情查清楚,找到害死你爹和全城百姓的人…… ”

  “你只有活着,才能为我们……报仇。”

  身体落空,他滑入水榭旁的浅池。冰冷的池水漫过,湿透衣衫,谢景熙觉得自己像被冻住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手持长剑,走向敌军。

  他记得阿娘同他说过,嫁给阿爹之前,她是侯府里卑微怯懦的庶小姐。是阿爹教她骑马、教她持剑,教她把尖的那端刺向敌人,保护自己。

  而如今她也正如阿爹曾经教她的那样,不怯懦、不后退。

  这一场屠城,镇北王妃必须死。

 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敌军威胁阿爹的软肋,也不能让阿爹的旧部,为了夺回她的尸身而妥协。所以,她甚至连尸首都不能留下。

  雪越下越大,丢棉扯絮的。

  他看见阿娘挥剑斩下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颅,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。

  人群里行出一个身着金甲的男子,笑着站到阿娘面前。然而下一刻,随着一瞬极轻极小的响动,一线星火从她手中飘落。

  顷刻间,火焰熯天炽地。

  谢景熙这才发现,青石的地上不知何时被洒了火油,只需一点引燃,火势便排山倒海而起。

  火焰摇晃着身子,跳动着跃上树梢枝头、廊柱屋檐,毫不留情地毁灭一切。漆黑的夜被映亮,泛出茜红的颜色,空气扭曲着撕碎眼前的人和物。而过往那些关于家人的记忆,却一点点变得清晰。

  他记起阿娘说过,他一周岁那年抓周,不抓剑、不抓笔,抓了一个金元宝,气得他阿爹说他从小就是个纨绔作派。

  还有四岁开蒙那年,因为背一本《三字经》他气跑了六个师傅。

  六岁阿爹教他骑射,他每每装病逃避,后来每一次称病,阿爹就让人灌他苦药,逼得他再也不敢说谎。

  也是那一年,他逃课翻墙摔断了腿。福伯在后院偷偷为他开了扇门。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,其实那扇门,阿爹一直都是知道的。

  从那时起他就想,不过是读书练武,他今后一定不让阿爹失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