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海馥薇
谢景熙当下就被这人恬不知耻的一句给气笑了。
什么叫“只是个文官”?听那口气,莫非她还摸过武官的大腿不成?
一念至此,谢景熙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怔。
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一晚,他趴在平康坊屋顶上,看见沈朝颜和霍起四仰八叉、不省人事地倒在一起……
是了。
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惯常混迹街坊酒肆。就算不是故意而为,像刚才那样无意摸到大腿的机会,应该是数不胜数的。
思及沈朝颜刚才那句“又软又细”,不知怎么的,谢景熙总觉格外扎心,仿佛人格都莫名受到了侮辱。
于是他侧过头,语气不善地反问,“那郡主还摸过谁的是又硬又粗?”
沈朝颜一愣,只觉这问题听来怎么颇为刺耳?
但此刻她怒极攻心,懒得深思,张口便反诘他到,“反正粗硬的多了去了,你就是细软。”
谢景熙冷笑,“还多了去了,郡主这么懂雨露均沾,霍小将军知道吗?”
沈朝颜生平最烦有人拿她和霍起乱点鸳鸯,闻言大怒,反呛到,“我爱摸谁摸谁,反正最细软的就是你,全沣京!哦不!全大周!最细软的就是你!”
言讫,她懒得跟谢景熙菜鸡互啄,拎起裙子就往外走。
然而车帘掀开,两人便与一帘之隔的霍起和李冕八目相对了。
沈朝颜无语,原来李冕方才只是出去,并没有下车。
可霍起又是什么时候来的?
这个问题无解,她也不想深思。
李冕颤抖着声音,如遭雷击地问她到,“……阿姐?你、你你霸王硬上弓呀?”
旁边的霍起也是副瞳孔地震的表情,低头盯着谢景熙的某处嗫嚅到,“细软?”
沈朝颜:“……”
谢景熙:“……”
*
一行人且行且闹,终是在日落时分到达了位于沣京以西的西大营。
这里驻扎着一支护卫京城的军队,将同兵部和鸿胪寺一道,参加明晚的演练。
沈朝颜在营前出示了文牒,正要进去。然甫一迈步,一柄缨枪就横在了她的面前。
沈朝颜抬头,见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。他生了双狭长的鹰目,短眉高颧骨,一看就不是副和善的面孔。
方才同谢景熙斗嘴,下车后又吃了一路的扬尘,沈朝颜心情不爽,秀眉一挑便要同那人发作。可一个“你”字还没出口,身后便响起李冕惊讶的声音,“蒙将军?”
沈朝颜怔忡,抬头再看那人,还真觉出几分熟悉。
要知道大周武官之中,所谓的“蒙将军”只有两个,一个是左骁卫上将军蒙括,另一个就是他爷爷,怀化大将军蒙赫。
只是蒙赫常年驻兵安东,只有重大节庆才会回京。故而上一次沈朝颜见他,大约还是昌平十五年,突厥大举南犯的时候。
时隔十年,人都老了一圈,再见不识也很正常。
只是……
沈朝颜蹙眉,目光落到他拦着自己的那柄缨枪,不知他当下所为又是个什么意思?
“见过陛下。”蒙赫语气微凛,说的是参见的话,神色却是傲视睥睨的,看李冕的眼神,也像是在看一个半大的孩子,丝毫没有臣对君的敬畏可言。
李冕想是早已习惯王党的骄横,当下也不介意,兀自奇到,“将军何时回的?”
蒙赫这才收了手上的枪,冷脸回了句,“今晨刚到。”
“哦……”李冕点头,恹恹地看了沈朝颜一眼。
新罗一部分国土与安东都护府接壤,另一部分与之隔着一个乌湖海,故而此次新罗使臣觐见的阅兵观礼,理应由安东军领头。
只是李冕没想到,之前每一次召他回京,蒙赫都要故意拿乔,拖到最后一刻。怎么这次自己五日前才发的诏书,这人这么快就回来了……
他讪讪地看了沈朝颜一眼,凑过去无奈道:“军营之中不可留宿女子……朕没想到蒙将军回来得这样快,本来说若是他不在,朕还可以……”
李冕顿了顿,颇为难堪地道:“阿姐……可能得委屈你去七里外的那个驿站投宿了。”
“……”沈朝颜无语,当下便负气道:“我一个女子孤身投宿驿站,我害怕。”
李冕一听便犯了难,鼓足勇气瞅了瞅蒙赫,求情道:“昭平郡主女子之身,在外投宿恐有不便,将军能不能……”
蒙赫道:“那臣可以派一队人马护送郡主回京。”
“……”见李冕那左右为难的样子,沈朝颜到底心软。
她乜了一眼谢景熙,想着反正不想这人在跟前碍眼,离他越远自己反而开心,便不再计较。
李冕挨过去,好言道:“朕把亲卫都给你,再说驿站还有驿臣,想也出不了什么差池。”
言讫一顿,刚好看见沈朝颜偷瞄谢景熙的眼神。
思及两人之前在马车上的对话,李冕恍然,复又补充到,“谢寺卿办事向来稳妥,朕让他陪你一道过去。”
第63章
什么叫百口莫辩?
沈朝颜觉得,当下就是。
如今几人站在西大营门前,不说李冕和霍起,单就兵部和鸿胪寺,有头有脸的官儿就围了一圈。饶是沈朝颜再脸皮厚,也断不会去解释方才的“细软粗硬”。
再说大局面前,个人恩怨是小。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谢景熙拉到同王党对立,当下这出戏,自然是含着眼泪都要唱下去。
陪她投宿驿站而已,又不是要住一起。大不了挑两间隔得最远的屋子,他也碍不着自己。如是忖着,沈朝颜便也懒得解释,翻身打马而去。
谢景熙倒还真的跟了上来。
不多时,几人便来到距西大营不远的驿站。
太阳渐渐的在天边落没了影儿,只留下树梢枝头的一抹霞色。
这是出入沣京必经的一个驿站,此刻哺时刚过,有好些行色匆匆的旅人在站外的茶肆歇脚进食。
沈朝颜让亲卫牵了马,迈过院外的门槛就往驿站的正堂行去。
然而甫一进门,就遇到十多个光着膀子、满身油亮的粗活汉子。那些人一手拿着干饼,一手端着海碗,一口饼、一口水,嚼的两腮肌肉鼓鼓,满头大汗。
过于冲击的画面让沈朝颜脚下一跄,堪堪扶了身侧的门框才站稳。这动静不大不小,但足以引得众人侧目。
为了便于出行,沈朝颜今日是一身胡装打扮,上身一件弧领式织金衫子,下配石榴色波斯裤,色彩鲜亮、艳色灼人。
她一行进去,汉子们的目光便全都直辣辣地落到了她的身上。
虽说昭平郡主本来去哪儿都是万众瞩目,但平时在宫里,哪个不要命地敢这么看她?饶是那些她混迹的酒坊茶肆,到底还是些高档风雅的地方,别人讲究着礼仪,眼神自然也有所收敛。
故而这一看,倒破天荒地看得沈朝颜畏怯起来。她踟蹰着退了两步,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稳住了她的双肩。
沈朝颜回头,便见那个交叠的烟墨色襟口上方,谢景熙倏然绷紧的下颌线。
他的手探过来,握住她的,一把将人扯到了身后。
许是谢景熙那身刑狱逼练出的威压实在吓人,男人们纷纷收敛目光,转而继续吃饼饮水了。
沈朝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谢景熙牵着手,穿过正堂,行到驿厅负责登记的小吏跟前。
“这位……”小吏看着谢景熙,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他。
谢景熙从腰间摸出张文牒递去。
小吏扫过文牒,恍然笑道:“原是兵部郎中刘大人,失敬失敬。”
他快速往侧旁一望,伸长脖子看了看他身后的沈朝颜。不等小吏再问,谢景熙又摸出一块碎银,用一根手指推了过去。
大周官员因公事投宿驿站,照理是不用收钱的。可驿站的小吏到底算混迹半个江湖,对这些道上的黑化自是了如指掌。
他当即喜笑颜开的收了谢景熙的银子,又从柜下摸出把钥匙道:“这是两位的房间,二楼里间,请慢走。”
“我们要两间房。”沈朝颜纠正。
“啊?”那小吏挑眉,似是诧异地看了看沈朝颜,又看了看谢景熙,“这……娘子跟着刘大人一道出门办事,难道不是大人的爱妾?”
“呸!”沈朝颜觉得那个“妾”字扎耳,怒道:“谁是他爱妾!本……我、我们……”
小吏见沈朝颜语塞,也露出抱歉的神情,好声道:“那还实在是不巧,最近兵部和鸿胪寺忙着使臣接待的事,又是秋收的时候,这进进出出贩货买卖的百姓也多,今日可用的房间,就只剩下一间了。”
“哈?”沈朝颜无语,也不知该说自己倒霉,还是谢景熙走运。
小吏点头,对沈朝颜笑道:“不过这位娘子若是介意,也可以在大堂里将就一夜。那边的墙角和门边,都还没人占着。”
“……”想到刚进门时,那群男人看她的眼神,沈朝颜觉得还是谢景熙要好那么一丁点。
她懊丧地叹口气,从柜上拿了钥匙,转身便往楼上去了。
行至二楼,大堂里倏尔传来一声惊响。
沈朝颜一怔,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,“哐啷”一声,将手里的佩剑拍在了驿馆的方桌上。
她自是不认识楼下那人,只是从他的衣着看来,这人应是左骁卫的兵曹参军。
那参军放下手里的剑,伸腿踢了张凳子过来,大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,那驿站的小吏都吓得当即噤了声,赶紧规规矩矩地端上了一壶温好的酒。
而这时,对面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似是回过神来,赶紧起身对那参军拜了一拜。
不等那男子说话,参军便是一声冷呲。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酒,抬头似笑非笑地道:“我说这一趟入京,怎就劳烦你黄掌柜亲自上阵了。原送货是借口,上京告我的状才是目的呀。”
黄掌柜闻言大骇,赶忙道:“小人此次只是送货时,随口问了一句将军关于年初那批军马的账……”
“大胆!”
参军将手上杯盏一摔,厉声喝到,“大庭广众,岂容你擅议朝廷军饷用度?!”
说话间,他起身对着桌腿就是狠狠一踹。黄掌柜被飞起的桌沿顶到下腹,当即便往后飞出几步的距离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而那参军似乎还不解气,绕开桌子还要再踹,却被两个与掌柜同行的伙计拉住了。
可两个伙计哪是参军的对手,手都还没挨到他,就被参军身后一拥而上的左骁卫给摁在了地上。
参军狠狠啐了口唾沫,冷笑道:“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堂堂左骁卫参军动手?老子看你们都活腻了!”
言讫,他抬腿又要往几人胸口踹去。
围观了全程的沈朝颜一怔,想到方才听那黄掌柜说什么年初的军马。再联系之前与霍起夜探左骁卫得来的消息,难道黄掌柜口中的军马,就是王党用来贪墨军饷的那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