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73章

作者:海馥薇 标签: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

  “点过了,”罗仁甫道:“火药数量一致,并未被盗。”

  王瑀闻言变了脸色。

  蒙赫意外身亡后,他曾派人偷偷取走了现场的一些证据,其中就包括爆炸使用的火药。

  令他意外的是,凶手使用的火药并不是大周常见的□□,其中有一些黄色晶体,跟年初时尉卫寺偷偷购入的黄火药相似。

  当时这笔钱的支出,用的是左骁卫置换马匹而来的银子。这批黄火药没有入账,也没有入库,由他的几个心腹经办,存在了他的私库之中,断不会走漏风声。

  再说这批黄火药的走私方,交货后就被灭了口,故而此时王瑀实在是想不出,到底谁还会有门路弄到同样的火药。

  两厢沉默,湿冷的空气漫进来,屋内一片冷浸。烛火映上王瑀阴沉的脸,浮光跃动,无端让人心中惶然。

  王瑀沉默着将手中佛珠捻得飞快,冷声开口道:“让尉卫寺派人把那批黄火药处理了,越快越好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罗仁甫想劝,却被王瑀一个眼锋扫得噤了声。

  王瑀行事一贯稳妥为上,如今贪墨军饷事小,私购火药事大,大家一损俱损,罗仁甫也不好再劝。

  他缓声应了一句,垂首出了书室。

  这一场秋雨越下越紧,哗哗地打着窗棂,隐去了一切声音。

  王瑀站在窗前,拽紧了手里的佛珠。雨声嘈嘈切切,把外面的噪杂都屏蔽,心反而能沉静下来。

  许是久经朝堂历练而出的敏感,王瑀隐约察觉了几桩案子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诡秘的关联。

  当年他之所以替陈之仲保下魏梁,便是因其以镇北王萧霆一事相要挟。而这些看似无关的一件件案子,除开那一晚莫名枉死的王翟,桩桩件件,几乎都与当年受降城屠城有关……

  该死的不该死的,都已经没有了,剩下的……

  就还只一个他了。

  又或许,对方早已盯上了他,而王翟之死就是对他的一句无声警告。

  手里的佛珠猝然一紧,绳子断了,紫檀木的珠子一颗颗迸溅而出,声音混入嘈嘈切切的雨,变得模糊。

  这么杂乱的一瞬,他突然想到了谢景熙。

  他想起无数次两人于朝堂之上的对峙,那样凛然的风骨、不卑不亢,很多年前,他也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。还有那一次,韦正死于大理寺后,在夕阳晚照的宫道上,谢景熙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受降城和啸北军。

  风雨骤起,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却骤然清明起来。

  倘若这些人的死都与镇北王萧霆有关,那么最有可能、也最有能力的人,便只有谢景熙了。

  而他之前怀疑的身份,在这一刻似乎也得到了某种验证。因为当所有的事情都这么巧的时候,那些事便不会只是偶然了。

  “来人!”王瑀凛着声音,将外面的管事唤了进来。

  风雨卷着枯叶从门口涌入,雨声霎时便大得无法无天。

  管事的不敢多问,喉间那句“大人”尚未出口,便听王瑀沉声道:“你派个人去跟紧温姝,另外……”

  他一顿,微眯的瞳眸显出骇人的森然,“想办法找人打听谢国公世子束发之前的情况,从习惯爱好到相貌特征,事无巨细、一应汇报。”

  管事应声退了下去。

  王瑀沉默地伫立在窗前,直到那一抹飘摇的火光融入白茫的夜雨。

  *

  一场秋雨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日,转眼就是十月初一的寒衣节。

  不过是哺食刚过的时候,天色已经沉沉地暗下来,又因着雨多难行,前来寺里祭拜的香客们都早早地散了。

  一辆马车停在慈恩寺拐角的巷口,车帘撩开,露出车中女子半张清丽的脸。

  王瑀怀疑谢景熙的身份,让温姝接近谢夫人。故而自上次在慈恩寺偶遇谢夫人以来,温姝便常去探望谢夫人,偶尔天气晴朗,她也会陪着谢夫人在沣京附近游玩散心。

  这次借着寒衣节的由头,温姝本想约谢老夫人一道往慈恩寺祭奠,但奇怪的是,之前从未推脱过她邀约的谢夫人,今日却破天荒地以后宅事务谢绝了她。

  温姝心中有疑,于是留了人在谢府周围打探,而果不出她所料,日入的时候,那名小厮来报,说见到谢老夫人带了一个嬷嬷,驱车往慈恩寺去了。

  温姝等候多时,终于在寺门快要关闭的时候,看见一架两马车从对面的雨幕中驶出。

  那车辇仅用一匹马拉,制式简单,并不比京中官宦的标准,但温姝还是一眼便认出来,那是谢夫人出远门之时,偶会使用的轻车。

  一个身着荼白色暗云纹的身影从车辇中行了下来。她一身简净便装,独自撑伞,甚至摆手让马车和随行的嬷嬷都等在了寺外。

  温姝心头一凛,下意识便放下了车帘。

  谢夫人父母已亡,寒衣节上寺庙祭拜实属常理,可若是祭奠父母,谢夫人方才又为何要寻理由推脱?且现下又正是寺庙闭门的时候,寻常人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前往。

  温姝心中生疑,坐在车中半晌不动。雨点噼里啪啦地落着,敲打在壁板上,让人心乱不已。

  “姊姊?”温二娘倾身过来,不解道:“姊姊怎么了?可是有哪里不对?”

  温姝笑着摆了摆手,道了句“无碍”,可心里却有个莫名的猜想在滋长,像屋檐上的水汽,腾腾的按耐不住。心里有千千万万条丝线揪扯在一起,她心下一横,偷偷将手上一只玉镯取下,藏进了半臂的夹层。

  “我的玉镯好像丢了。”温姝嗫嚅,惶然地转向车夫道:“烦请稍等,我得回去寻一寻。”

  言讫便拉着温二娘下了车。

  两人撑伞回到寺庙门口,唤住正准备闭门的小和尚说明了来意。

  温姝心急如焚地哀求,“小师傅您行行好,那镯子是我亡母的遗物,在我身上五载光景,是家母留给我们姐妹两唯一的念想了。”

  “可今日寺庙已经闭门,不再接待访客……”

  话没说完,温姝几乎要哭起来,她手足无措地从荷包里搜出全部银子,红着眼睛对小和尚哀求,“小师傅求你了……我们姐妹如今父母双亡,那个玉镯对我们真的很重要。”

  温二娘一听也急了,当下便要哭起来。

  小和尚挣扎一番,最后妥协地为两人让出间隙道:“那烦请施主莫要乱走,一定跟着小僧。”

  “诶,谢谢,谢谢小师傅。”温姝一叠声地说着感谢,与温二娘一道进了禅寺。

  冷雨仍在下着,淅沥沥地浇在屋顶和房檐,又骨碌碌地滚落,在檐下形成片片水帘。

  温二娘跟着小和尚往方才两人上香祭拜的方向走,温姝则将藏在半臂里的玉镯取出,放在了路边一个积着水的浅洼里。趁着两人找东西的片刻,她从廊道的一侧溜出了香堂。

  雨下得没完没了,敲在青瓦石板上,乱了心神,也藏匿了她的脚步。

  温姝不知道谢夫人去了哪里,只凭着方才与小和尚周旋时窥得的一片衣角,猜测他许是去了寺庙的后堂。

  逼仄的甬道尽头,是一扇半开的小门。温姝行过去,发现这里是寺中禅师们打坐时用的禅院。

  可如今四下无人,仅有一个老僧前来引了谢夫人入内。

  温姝认出来,来人正是本寺住持,海慧法师。

  两人欣然一笑,简单问过几句后,谢夫人便随他进了禅室,行为言谈间颇为熟稔,似是相识已久。

  温姝自进京以来,背靠王家,与京中权贵女眷多有来往,并未听过谢家笃信佛教。饶是后来接近了谢老夫人,她也从未听谢老夫人说起过谢家与海慧法师的私交。

  她越想越觉不对,脚下微挪,推开小门顺着廊下就溜了进去。

  禅院不大,但好在院中一株繁茂的菩提,还有周围檐下四角的睡莲瓷缸遮掩,一切动静都隐匿在了雨声淋漓,温姝渐渐接近了烛火飘摇的禅室。

  轻烟缭绕,袅袅氤氲,像极了人世与往生的念念相续。

  经幡和青烟之间,海慧法师静静地坐着,口中念念有词,似在诵经。一身素衣的谢夫人持香静默,单薄的身影在雨声和青烟中染上几分萧索。

  烛火明灭的佛台上,两个牌位并立。

  温姝从门外看过去,发现上面除了两个生卒日期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

  昌平十五年冬月十九。

  温姝心头一跳,隐约觉得这个日期眼熟。她一时想不起来,也不好在禅院多呆,草草整了衣衫,转身回了香堂。

  温二娘和小和尚已经等在了那里。

  “姊姊。”温二娘提裙跑来,将寻到的玉镯递给她道:“是这个玉镯不错吧?”

  温姝点点头,接过来用帕子细细地擦了,对一旁的小师父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,“谢过小师父。”

  那小和尚却挂着副冷淡的表情,似是对她不守约定擅自离开而感到不快。

  温姝赧然地解释了几句,带着温二娘出了山寺。

  回程的一路,温姝心里都挂着这件事,行得很是沉默。好在今日是寒衣节,王府伺候的下人也只觉温姝是因着祭奠一事触景伤情,并未在意她的情绪反常。

  两人回了自己的院子,温姝遣走了温二娘,从父亲的遗物里翻出一本老旧的《历书》。

  她寻着时间的顺序,快速翻到先帝朝的昌平年,按着年月一页页数过去,最后终于停在了昌平十五年——

  三月,太原府桃花汛,千亩良田被毁,流民万人,居无定所。

  七月,淮南道大旱,朝廷派钦差前往赈灾。

  九月,两次天灾,粮价飞涨,多地饥荒。

  十月,突厥兴兵南下,安北、北庭两府形势危急。

  冬月,受降城被困,援军粮草被劫……

  天色黑了,外面的雨却下得愈发翻山倒海起来。雨滴打到廊下的石板,渐得几尺高,地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水雾。

 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,温姝的目光一滞,手里书册落地,声音却融入今秋这无边的雨。

  “昌平十五年冬月十九,受降城破,镇北王守城而死,王府被焚,五万守军覆没,十万百姓被屠。往后七日,乾坤皆赤,日月迷黄。”

第71章

  雨下了几日总算停了。

  太阳在轻薄的云层里探头,照得秋日黄叶满枝的树都成了金红色的花簇,大红大紫,热闹非凡。

  窗后的细竹帘被一只如玉的皓腕举着,沈朝颜整个人压在车厢的壁板上,恨不得把大半个身子都挤出去。

  谢景熙坐在她身后,气得心口都疼了。

  新罗使团入京,国宴和观礼之后,照例是要由皇上赏赐秋猎同游,以示皇恩。今日谢景熙伴驾出游,就是前往距沣京五十里之外的骊山温泉猎场。

  自上次从西大营回京,两人一连十日都不曾见过。

  沈朝颜这人风风火火,有事没事都是她缠着谢景熙不放。所以这次回了沣京,谢景熙也如往常一般,忙着大理寺的公务和手上的几桩案子。

  一开始他并未察觉不对,直到三日后的某天,他安排在沈朝颜身边的暗卫突然来报,说昭平郡主进了趟宫,快要把皇上私库里的绫罗绸缎都搬空了。据说是从苏州府请了最好的师傅和绣娘,连夜赶制什么新装。

  谢景熙有点意外。

  沈朝颜这人娇纵跋扈是真,可到底是沈家教导的女儿,要说她奢靡铺张,只怕是宗正寺那帮总跟她过不去的言官都不会承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