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79章

作者:海馥薇 标签: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

  回廊的尽头,裴真扶剑朝这边小跑而来。

  “大人!”他神色微凛,瞥了眼沈朝颜和内侍,对谢景熙揖到,“大理寺有消息。”

  “消息?哪桩案子的消息?”沈朝颜问。

  裴真觑了谢景熙一眼,故作轻松地对沈朝颜笑道:“不是什么大案子,就是大理寺有些公务要过问谢寺卿。”

  谢景熙向来火眼金睛,当下见裴真如此,心中当即明白过来。大理寺的公务沈朝颜可没兴趣,她讪讪地“哦”了一声,裹着身上的披氅进殿去了。

  谢景熙领着裴真去了间连着回廊的偏室,房门一关,裴真便面色凝重地从袖子里摸出封呈文样的东西来。

  谢景熙蹙眉,眼神从呈文落到裴真脸上,又从裴真脸上扫回来。

  “刑部的呈文?”他疑惑,“可刑部的呈文怎么会在你这里?”

  “是方才……刑部派人送来的,说是大人若不看,等皇上返京,这呈文便就要交给皇上过目了。”

  谢景熙心中疑惑,但也隐约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。他沉默地取来呈文,展开。然而随着谢景熙的眼神一列列地扫过去,那两张持卷的手背上,青筋便愈显得狰狞起来。

  须臾,他将那看完的呈文猛然一合,眼神凛冽地问裴真道:“来人让你带话了么?”

  裴真点头道:“让大人于日暮之前,前往慈恩寺。”

  “嗯。”谢景熙应了一声,沉默地卷着手中呈文,对裴真道:“昨夜大雨,山路难行,皇上和郡主想是会继续停留行宫。若是他们问起来,就说我先回京处理公务,务必将此事瞒到最后一刻。”

  “是。”裴真点头,抬头只见廊外的天空阴云密布。

  这场连绵不休的山雨,竟又漱漱地下了起来。

  雨水无休无止地打在房檐屋顶上,衬得香客散去后的空阔佛堂寂静,只有佛珠捻动的声音。

  带着潮气的风从门口探入,将堂上挨挨挤挤的长明灯吹得猛然一颤。

  “王仆射,”秦策扶剑而来,轻声禀到,“谢寺卿已在堂外候着了。”

  “嗒!”

  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了,飘摇的烛火下,一双苍老却精悍的眼睛睁开,映出冷而犀利的光。

  须臾,一抹暗影踏雨而来,堂上烛火颤动,身后的门被合上。谢景熙垂眸,目光落在王瑀手中的那串佛珠,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嘲意。

  “坐。”王瑀吩咐,不曾抬头。

  谢景熙倒也坦然,撩袍便在王瑀对面坐了。

  两人各自沉默,王瑀从身边取来煮好的茶,开口道:“实则今日之约,老夫心中并未有多少把握谢寺卿会来的。”

  他将手里茶盏递给谢景熙道:“可还好,谢寺卿虽深藏不露,但却是个孝子。又或者,老夫更该称赞的,是一句知恩图报?”

  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,谢景熙扫了眼王瑀递来的茶,没接。

  “最好的紫笋,”王瑀笑了笑,低头又给自己斟满,“谢寺卿不尝尝?”

  谢景熙只问:“王仆射今日约谢某来,就是为了品茶的?”

  “那倒不是。”王瑀答得坦然,“老夫是想请教谢寺卿一个问题,毕竟刑狱之上,老夫外行。”

  他说话慢条斯理,低头吹着盏里的茶沫子道:“刑部的呈文谢寺卿看了吧?令堂不知怎的,派人送走了借住在我府上的故人之女,其中一人还与清河崔氏有婚约的。这按《大周律》,若掠良民,轻者可徒三年,重者则可判绞刑,老夫说的可对么?”

  谢景熙眸色微凛,直入正题道:“王仆射不如直接告诉谢某,想要什么。”

  王瑀一怔,继而大笑出声。他放下手中茶盏,扶膝道:“魏梁、陈之仲、蒙赫……哦!还有我那个枉死的儿子,已经去了这么多人,谢寺卿居然问老夫想要什么?”

  王瑀笑得前仰后合,半晌才看着谢景熙道:“若老夫说想要活下来,想要谢寺卿放过我,谢寺卿肯吗?”

  话落,堂上恢复了那种阴沉的寂静。屋外的雨还在张牙舞爪地下着,在地砖上溅起一层白白的水雾。

  王瑀情绪激动,这袭话一收,反而衬得堂上格外寂寂,有一种隔生隔死的苍凉。

  谢景熙微怔,只问:“所以王仆射认为,我是那个幕后凶手?”

  “不是么?”王瑀反问:“朝堂之中除了谢寺卿你,谁还在有动机的同时,拥有如此的手段和人脉?”

  烛火莹跃之中,谢景熙决定将计就计,从王瑀口中套取当年的真相。

  思及此,他抬头攫住王瑀的双眼,头一次,允许自己将心中压抑的怨恨全然展露。

  “王仆射想活,被困受降城的五万啸北军难道不想么?王仆射想要人放过,受降城被屠的十万百姓,难道不想么?可是呢?王仆射放过他们了么?”

  王瑀不语,半晌才落寞地道了句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杀你萧家的是势,不是我。我也只是顺势而为,别无选择。”

  苍老的眼珠泛着微黄,他在阴雨和烛火下注视着谢景熙道:“所以今日,杀你的也不是我,是命,是这天地间弱肉强食的道。”

  话落,王瑀令人取来一个瓷瓶,搁在谢景熙手边。

  “蒙赫死了,我手上最大的底牌已经被抽掉了。”王瑀说得慢条斯理,“朝堂争斗向来如此,你将我逼至绝路,我亦只能殊死相搏。”

  一张长长的认罪书在谢景熙面前铺开,里面列出了从魏梁到蒙赫之死的全部罪状,也陈述了谢景熙从萧家子变成谢家子,隐藏身份,伺机复仇的作案动机。

  王瑀伸手一延,对谢景熙道:“谢寺卿,请吧。”

  谢景熙哂了一声,只问:“事到如今,那王仆射可以告诉谢某,赵竖一案,是因为陈之仲用受降城一事威胁了王仆射么?”

  王瑀怔了怔,并不反驳,“陈之仲这个小人,当年若不是有我提拔,如何能从一个九品录事,摇身一变,成了那受降城的别驾?而他却恩将仇报,多次用受降城一事要挟于我……”

  “所以当年受降城沦陷,是因为有人趁得守军疲倦,偷偷开了城门。而那人,就是陈之仲。”

  王瑀没有否认,只笑叹到,“早知老夫便不让温良去送这密函了。他就是因此对萧家内疚,才会欺瞒老夫,让你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多活了这么些年。”

  “所以,当时蒙赫所领援军的粮草根本没有被劫,对不对?”谢景熙道:“这些都是你们拖延行军,妄图拖垮受降城的谎言。而那些粮草,则全都转进了蒙赫手下安东军的口袋。让他可以出其不意直捣突厥王庭,迫得敌军回撤,也以此替他谋取了怀化大将军的功勋。”

  而这,大约就是沈朝颜解出的那个“谎”字的含义。

  受降城一战,援军之所以未至,并不是因粮草被劫,行军耽误;而是从一开始,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。

 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。

  忌惮镇北王的王瑀不会;谋求功勋的蒙赫不会;贪生怕死、卖主求荣的陈之仲更不会。

  人命于他们而言,不过贱如草芥。

  廊外的雨还在下,空气里都起了层白雾,佛龛前的香烟缭绕不断,王瑀盯着那阵轻烟道:“可老夫没想到的是,你既已要做沈家的女婿,便是决定借沈傅之势,可你又对他下手,难道是因为彼时,他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?”

  谢景熙心中一凛,反问王瑀:“王仆射此话何意?”

  王瑀冷呲,看向谢景熙道:“谢寺卿不必跟老夫装腔,沈仆射所行官道前夜虽是下过雨,但丰州偏北干旱,那样规模的雨,怎么可能引发泥石流。而且……”

  王瑀一顿,复又补充,“老夫曾暗中派人前往丰州,在沈仆射出事之地调查。发现那场所谓的泥石流现场,多处石块有烧痕,且残留类似硝石和硫磺一类的东西。”

  他哂笑一声,“也怪老夫私心,怕此事挑明后,要受波及的首先是我王党,才让人将消息都压了下去。没曾想……养虎为患,倒是自己先尝了恶果。”

第77章

  硝石、硫磺,且伴有烧焦的痕迹……

  谢景熙一听就变了脸色,在大理寺这么些年,他不会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——是火药。

  王瑀所言,是说沈傅遭遇的那场意外,看似天灾,实则却是人祸。那场所谓的泥石流,分明只是人为以火药引爆山体所导致的意外。

  谢景熙怔忡,如若王瑀没有骗他,那是否说明沈傅当年也参与了受降城一案?

  也就是说,害死萧家和啸北军的仇人,竟还要算上一个沈傅么?

  消息过于意外,以至于谢景熙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。

  而朝堂沉浮中的装腔作势,王瑀早已见惯。他并不对谢景熙的反应惊讶,只是哂笑道:“该知道的,谢寺卿如今已经知道了,你我之间算是了结。”

  他以指节叩击桌面,发出“咚”地一声,“请吧。”

  话落,两名金吾卫扶刀上前,一左一右地站到了谢景熙身侧,抽出了腰上的长剑。

  廊外山雨滂沱,翻山倒海地被山风卷着,一阵一阵泛起泠泠银光,像一柄柄出鞘的利刃。

  “不急。”谢景熙笑了笑,抬头攫住王瑀的视线,缓声道:“怀化大将军蒙赫新丧,蒙小将军作为其嫡长孙,想是会因丧守孝,故而谢某推测……王仆射今日前往,所领的当是秦将军手下金吾卫。”

  王瑀蹙眉,不知谢景熙如今卖的又是什么关子。而谢景熙也定定地看着他,须臾又转头去看那廊外的雨,眼神空茫,像是落入了什么悠远的回忆。

  半晌,那双刀削剑琢的眉眼转过来,王瑀看见他眼中长明灯映出的火光,心头略微讶然。

  隐约的,雨声中响起“沙沙”的声音,细而密,要仔细辨认才能分辨出那不是雨,而是整军的脚步。

  王瑀心头一凛,不待他全然反应,沉静肃穆的佛堂外,已经响起兵戈相击和喊杀的声音。他这时才意识到什么,错愕地看向眼前那个表情平静的人,心头骤然漫起前所未有的空落。

  可是……谢景熙一介文官,入朝不过八年,就算有心,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培养起一支自己的军队。那有可能是谢国公么?

  不对,这不可能。

  王瑀久在朝堂,深谙其势。谢国公就算有心护他,无令擅动军队就是死罪。若他谢家还不想反,谢国公便绝不可能插手此事,明目张胆地借兵助谢景熙报仇。

  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……

  脚步声由远及近,一阵阵穿过密密匝匝的雨,终于在佛堂外站定。

  王瑀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,铠甲染血,顺着瓢泼的山雨一线一线地往下淌,很快就在他脚边聚了浅浅的一洼。

  “秦策……”王瑀难以置信地嗫嚅,“你怎么……你真的……”

  “入朝不过八年,谢某要从零培养起一支自己的军队确实很难,出于安全的考量,谢某也不能以一己之私将谢国公牵扯进来。”谢景熙拿起手边的瓷瓶,继续道:“毕竟当年谢国公能将我救下,已是天大的恩情,更不必说他予我的养育之恩,谢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涉险。”

  他于堂前烛光之中望向王瑀,一字一句缓声道:“但……倘若这支军队,原本就是萧家的呢?王仆射怎知饶是十年过去,这茫茫人海之中,不会有人同我一样,隐忍蛰伏、卧薪尝胆,为的就是今日这样的时机?”

  王瑀愕然瘫坐在地,抽手之时,广袖扫落案上茶盏,白瓷碎裂、茶汤泼洒,沾湿锦衣华服,一地的狼藉。

  原来他之前的怀疑没错,从霍起到大理寺失火,他之所以次次失手,而对方却总能在关键时候得到消息,都是因为……金吾卫本来就是谢景熙的眼线!

  “大人,”秦策开口,唤的却是谢景熙。他背脊凛然地站着,扫过王瑀的眼神,仿佛扫过一只将死的蝼蚁,“王党叛军皆已控制,请大人吩咐。”

  谢景熙起身,垂眸看向脸色灰败的王瑀,察觉到他眼底一丝怪异的疯狂。

  “谢寺卿,”风雨火光之中,王瑀对上谢景熙的目光,沉声问到,“若你今日在这里杀了我?要如何向皇上、向朝廷交代?”

  谢景熙淡然回到,“墙倒众人推,只要王党一散,这些年里王仆射犯下的事,难道还怕大理寺挖不出来?”

  四目相对,他看见王瑀那双苍老的眼中寒光犀利,像遇风复燃的死灰。心底倏然漫起一阵空落,谢景熙心中一凛,然而下一刻,一声轰然巨响将桌上茶盏掀得晃动,整个佛堂似乎都在这样的声响中悍然一震。远处的雨幕里烟尘滚滚,饶是雨声密集也经久不散。

  谢景熙当即明白了那是什么。他再次转头攫住王瑀的视线,才发现方才看到的那种寒凉,已经变成眼前人歇斯底里的癫狂。

  “谢景熙……”王瑀单手扶膝,笑得森凉,“你知道为自己埋暗桩,又怎知老夫不会为自己留后路?方才那一声只是警告,你若是再不放老夫离开,下一次老夫可保不准会炸掉哪里。”

  他笑得癫狂,“怎么样?以老夫一人之命,换谢寺卿和手下所有的金吾卫,可还划算?”

  *

  “阿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