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99章

作者:海馥薇 标签: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

  “怎么?”沈朝颜跟着放轻声音,“我说错什么了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沈傅勉强扯出一个笑,语重心长地叮嘱沈朝颜,“那你平时没事多跟人家学学功夫,下次再有这种情况,好歹去帮一把。”

  “哦,知道了。”沈朝颜点头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沈傅手上的食盒。

  沈傅被她的样子逗乐,终于也严肃不起来。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沈朝颜,温声道:“醉仙楼新出笼的点心,快些趁热吃吧。”

  “诶!嘿嘿,”沈朝颜笑起来,抱着食盒嘴甜道:“谢谢阿爹,阿爹最疼茶茶了。”

  沈傅白她一眼,表情却是笑着的。

  “可是阿爹……唔女子学武会不会被宗正寺说啊?到时候御史台又要弹劾你教女无方。”

  “你想学吗?”

  “当然!”

  “想学就学,出了事你爹给你兜着,怕什么。”

  “哦!好!谢谢阿爹,嘿嘿!这是什么点心,唔真好吃……”

  那一日是立春,封河水暖,杨柳吐绿。阳光落在父女两的肩头,印下一长一短两道影子。

  只是那时候的沈朝颜还不知道,长的是她未来的日子,短的是她和阿爹相聚的时光。

  大婚前两月,沈傅忽然接到皇上的钦命,要前往丰州查案。

  沈朝颜大发脾气,说什么都不让沈傅去,甚至闹到闭门绝食的地步。这桩婚事她本来就是半推半就,如今更是委屈,她足足七日没有见沈傅,谁来哄劝都没有用。

  临行前夜,沈傅来看她,而沈朝颜却只顾生气,背身假装睡熟。

  沈傅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一些没见过的稀奇东西,答应返京的时候,给她带当地的礼物。可一直到日落西斜,沈傅孤身离开,沈朝颜都没来送他出门。

  她悄悄从床榻上翻身起来,透过窗牖的缝隙朝外看去。

  金红镀上阿爹花白的头发,显得凄艳而苍凉。不知为何,沈朝颜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,因为直到彼时她才发现,阿爹真的老了。

  他肩上扛着的朝堂、民生、江山、社稷,沉沉地压着他,压弯了他的背,压白了他的发。

  那一天,沈朝颜一直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,看着阿爹一步步走进灿烂的夕阳,直至再也不见。

  而那时的她根本不知,那就是她与阿爹的最后一面。

  无言、沉默,甚至没有好好道别的最后一面。

  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,在冬日的风里凉透。沈朝颜醒过来,匆匆拭去眼中潮意。

  马车停在回棠村的姚家,姚氏母女听闻动静早已等在门口。

  母女俩都是老实的村妇,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,姚月娘更是吓得脸色煞白,浑身僵直,直到沈朝颜从马车里行了出来。她错愕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,支吾了半晌才嗫嚅道:“恩、恩人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
  姚月娘扫了眼门前身着铠甲兜鍪的侍卫,怔愣道:“您……这是回来看望我和阿娘么?”

  沈朝颜笑了笑,用尽量谦和的语气对两人亮明了身份和来意。

  话落,现场陷入诡异的寂静。

  姚月娘惊恐地看着沈朝颜,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侍卫,再看了看沈朝颜,当即便扶着姚大娘跪下了。

  沈朝颜赶紧制止了她们,拽着姚月娘的手道:“此次前往,是我有求于二位,二位若还如此拘礼,便会叫我折福了。”

  母女两果真犹豫了,沈朝颜借机搀扶起姚大娘,引她往屋内说话。

  草屋逼仄,若是只有沈朝颜在还好,霍起和谢景熙跟着一道进来,整个房间就像是小小的围笼,挤得人呼吸都不畅快。

  谢景熙的伤还没好,本该呆在府衙修养,如今偏要这么急吼吼地跟来,他不出去谁出去。于是沈朝颜乜一眼他,示意他去外面等着。

  谢景熙黑着张脸,却老老实实地去门外候着了。

  沈朝颜这才问母女两人到,“上回你们提到姚阿武说要上京告御状的事,那敢问,他是自己去的么?”

  姚月娘摇头,而后又点了点头,道:“阿兄确实提过一回,说是见到了一个什么钦差,要同他一道上京的。可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又道:“后来阿兄回来送了些银子,不知道为什么,我见他是半夜偷偷上了路,身边也没什么钦差。”

  沈朝颜心中一凛,对自己方才的推测又肯定了几分。

  若她爹明知自己是以身赴险,定不会同意姚阿武一道前往。听姚月娘的意思,姚阿武应该是被赶回来,又偷偷跟去的。

  思及此,她继续问到,“那你阿兄临走前,没有留下些什么东西么?”

  姚月娘望了姚大娘一眼,摇了摇头。姚大娘却在此时开口道:“若要说留下的东西,阿武临走前就留了些银子,都装在一个木匣子里。只是银子不多,这一年收成也不好,已经用光了……”

  “那我能看看那个匣子吗?”沈朝颜问。

  姚月娘闻言点点头,蹲身从床榻下面翻出一个浅棕色的小木匣。

  沈朝颜捧过来,端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翻看起来,只是无论她怎么瞧,这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匣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暗门。

  正当沈朝颜疑惑,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。谢景熙头上缠着白色纱布,抄手靠在门框,盯着她手里的木匣提醒到,“这是柳木。”

  “柳木?”沈朝颜疑惑。

  谢景熙继续道:“通常来说,木匣若是为了储物,大多会采用松木、柏木、亦或是樟木,柳木柔软,容易腐坏,一般多做富贵人家的装饰之用,况且这木匣所用的铜漆色泽鲜亮,质地密实,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。所以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道:“那不是姚阿武的盒子,是别人赠予他的。”

  沈朝颜听完,认真检查了一遍姚阿武留下的盒子,如谢景熙所言,这个木匣虽然外观朴素,可做工和用漆皆乃上层,确实不像是姚阿武所有之物。

  那么……这会是她爹赠予姚阿武的么?如果是的话,他的目的又是什么?

  沈朝颜思忖着,脑中一幕幕回闪着过往。柳?柳……

  西墙柳前,才见玉人……

  脑中闪过这句话的时候,沈朝颜忽然一怔。

  西墙柳前,才见玉人!

  她怎么会忘了,这是五岁那年的上元节,他们一家最后一次阖家团圆的时候,沈傅出给她的那道字谜!

  沈傅喜爱杜诗,故而当时才出了此句,墙西为土,柳前为木,才见玉人,便是子美。那一年,沈朝颜凭着这个字谜,赢得了上元节最美的那盏花灯。

  所以西墙柳前……

  沈朝颜放下手中木匣,急步行出小屋。

  此时正是日落的时候,冬日金灿灿的夕阳挂在西面墙外的那株柳树枝头,落下绚烂的斑驳。

  一如沈傅离开之时,那个春天的傍晚。

第100章

  从西墙的柳树下挖出东西并不难,不过两刻钟的功夫,一个漆了铜油的樟木盒子便被侍卫从浅坑里取了出来。

  夜里下起了雪,屋檐上一轮银蓝的月亮,照得简陋的小院格外幽静。沈朝颜坐在小院外的马车外,怀里抱着那个没有打开的樟木匣。

  她记得小时候阿爹抱她,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扛在肩头。没曾想到了如今,阿爹留给她的全部重量,就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木匣。

  沈朝颜沉默地抚摸着它,眼神却落在无声飘落的碎雪。

  身后有踏雪的脚步传来,不待沈朝颜回头,一件带着温热的裘氅就被披到了她的身上。她猜到来人是谁,没回头,只顺手将氅衣拢了拢,温声问他,“还没睡么?”

  谢景熙“嗯”了一声,矮身上了马车,坐到了沈朝颜身边。两人都不再说话,只沉默地望着面前簌簌飘落的雪花。

  谢景熙注意到她手里捧着的那个盒子,问沈朝颜,“打开看过了么?”

  她摇摇头。

  “不敢?”谢景熙问。

  沈朝颜没有回答,摩挲着木匣的手却收紧了。

  他笑了笑,用故意轻快的语气问:“我记得有人曾经同我说,不能总活在过去,要向前看?过去纵然有遗憾、有追悔,可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就不去面对,又或是沉沦无休。”

  “所以……”他顿了顿,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她,“你要看看么?”

  沈朝颜侧头回视,良久,她终是点了点头。

  “喀哒!”

  木匣上的锁扣被打开,在静谧的雪夜中发出一声轻颤,沈朝颜缓缓打开那只小小的樟木匣,看到里面满满铺着的形状各异的小木板。

  “这是……”沈朝颜疑惑,拾起其中一个三角形木板打量。

  “这是胡桐树,”谢景熙道:“一种生长在丰州和塞外的乔木,因为抗旱、抗风沙,所以即便是在沙漠里也能长得很好,被这里的人视为沙漠守护神。”

  他顿了顿,看清沈朝颜手里的东西,复又道:“不过这似乎是用胡桐树做的蝶几,通常是小孩子喜欢的小东西。”

  “小孩子喜欢的么……”沈朝颜重复着谢景熙的话,视野禁不住模糊起来。

  原来阿爹还记得行前对她的承诺。

  他说会给她带当地的小玩艺儿,便真的带了。他将承诺放进这个小小的匣子,从不曾食言。

  原来阿爹一直都在这里等她。

  眼泪再也忍不住,断了线似得往下淌。谢景熙沉默地看着,伸手将她揽进怀里。

  沈朝颜将那些蝶几取出来,看见下面的一本厚厚的册子。册子翻开的瞬间,两人都滞了一息,里面白纸黑字地记录了魏梁所涉所有贩私往来,从数量金额到接手之人,事无巨细。

  大约魏梁也是怕有朝一日自己暴露,留下对方的罪证,既不怕对方见死不救,也能在关键时候转作证人,减轻量刑。

  沈朝颜快速查看册子里的内容,直到查阅到火·药一栏。果真如陆衡所言,年初的记录里五百斤火药的接手人是尉卫寺的曹寺卿,而金额的一栏,记载却是上万两的白银入库。

  王瑀挪用军饷的数额沈朝颜推算过,不过是几千两,而今这多出一倍的银子来自何方,魏梁却只讳莫如深地画了个圈。

  她从册子里翻出魏梁与买家的通信,也只有这位记录是圈的人,用的是一种暗号似的文字。

  沈朝颜取出一封信件端详,只见白色的纸页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点或竖,看不出规律,但偶尔能发现几个重复的图案。

  谢景熙也从未见过类似的暗号,他忖道:“倘若是专门的暗语,一般两人手里都会有一本书作为破译的对照,按照某种排列规律便可破译密信。”

  沈朝颜点头,却愁道:“只是我们若要破译这密信,怕是得好费一番功夫才行。凶手一直逍遥法外,我们无法确定他是否还会有下一个目标……”

  一声轻响,一个泥封的卷束从匣子里落出来。卷束落到地上,沾了细雪在丝带,沈朝颜拾起打开,开头那排熟悉的字迹一瞬扑入眼帘——

  吾女茶茶,

  见此信时,吾已辞世。唯以此别,亦为幸事,切勿自咎而悲矣。

  此数年,吾累于朝堂,关怀未足,深感愧疚。吾及而立方得尔姐弟,感上苍垂怜。尔自幼聪慧,吾得女如此,何其有幸!唯愿今后诸事顺遂,平安喜乐,吾亦足矣。

  今者,吾有二事相告,望尔谨记。

  其一,丰州刺史魏梁罪极恶大,除所涉瘟疫一案,更有贩私火麻、火·药,数罪并罚、罪不容诛。证据悉集于此,望能呈禀圣上,秉公承办。然此案牵连之广,不可思议,吾无可信可托之人,弗敢一赌,思量再三,惟置其证于此,盼尔前来,必能解吾留之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