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长安 第11章

作者:龙楼 标签: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

  之后又兀自嘟囔了一串,一人一马一车搞出许多动静。

  沈缨抿唇不语,面色阴沉。

  她迅速撩起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,就见路边已经有屋舍内点燃了烛火,村民出门查看,随之而起的还有犬吠。

  林家的车夫绝对是故意的,故意让村民知道是林家送了她回来。

  她缓缓放下帘子,阖目向后靠在车壁上。

  车夫准确无误地将马车停在沈家小院门口,毕恭毕敬地说了句:“沈姑娘、柳大夫,到了。”

  柳无相看了眼静默无声的沈缨,以为她总算被震慑住了,讽刺一笑。

  他正要下车时,手上的箱子忽然一重,紧接着脖间贴上来一个冰冷的东西。

  柳无相僵直着身子,耳边传来沈缨如鬼魅般的声音。

  她说:“我不管你得到了什么命令,我只要我爹的病能好,柳无相,我可是个疯子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若你再失言,我必与你同归于尽。”

  柳无相眸光深沉,微微点头,脖间短刀移开。

  沈缨从他身侧经过,跃下马车,轻巧得像片柳叶。

  车帘阻隔了车外沈家兄妹焦急的询问声,在杂乱的声音中,他听到沈缨十分坚定地说:“别怕,柳大夫是天下最好的大夫,心地良善,他一定会治好阿爹。”

  天下最好,心地良善……

  多违心的称赞,柳无相摇了摇头,撩开车帘后正对着沈缨的背影。

  即便经历了九死一生,在她身上依旧看不见丝毫颓废,还是那么挺拔、精神,仿佛无坚不摧。

  而“同归于尽”应该也不是什么虚话,他相信,她是真能干得出来。

  此时,被弟妹围着的沈缨余光看到柳无相缓缓下了马车,脸上挂着笑。

  她转身指向他,脆声说:“咱们的救星,这不就来了。”

  弟妹们欢呼着跑到柳无相身边,连拉带拽地将人迎进了院子。

  沈缨拎着柳无相的医箱跟在后面,路过井边时弟弟沈诚自制的滴漏,漏下一滴水,恰好是子时。

  她呼了口气,抬眼看向夜空。

 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阴间走了一遭,在踏入院子里时,才真正回了人间。

  初诊出乎意料的漫长,柳无相诊得极其认真。

  探脉、针灸、药浴、汤药,每一步都亲自监督,不差分毫。

  直至日头初升,这小小的院落才静下来。

  沈缨一夜未睡,守在父亲床前,替他擦拭虚汗,而她观了整个医治过程,看着父亲逐渐平稳起来的呼吸。

  她不得不承认,柳无相人虽卑劣,但医术是真的好。

  天色渐亮,父亲呼吸平稳,甚至连唇色都有了淡淡粉色。

  沈缨如释重负,这才想起身上的狼狈,抽了空档回去梳洗了一遍。

  柳无相被沈家大哥请到一间屋子。

  他坐在逼仄的屋子内,环顾四周,头一回知道“家徒四壁”竟不是个虚词。

  整个沈家最体面的人,居然是躺在床上的半死人。

  新晒的被褥,洁白的里衣,整齐的发髻与胡须,指甲也干干净净,被修剪成圆弧形,除了消瘦,哪像是久病卧床的人。

  他走到窗口,天色蒙蒙亮,院子里沈家几个子女已经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事。

  读书的、做饭的、劈柴的、磨刀的,纷杂而又有序的声音带来真实的烟火气。

  或许是累了吧,他竟难得有了些许耐心,直到临近午时,沈父完全没了风险才回了医堂。

  之后七日,柳无相每日卯时都会来给父亲针灸推拿,并亲自煎药,指挥他们兄妹为父亲药浴。

  第七日,他走时留下药材,说:“你父亲重病已久,元气虚弱,不能大补,亦不可用急药。需徐徐图之,待他醒来你再到德春堂取新方。”

  沈缨谢过,将人送出院落,就看到几个村民站在不远的大树下窃窃私语,瞧那神情也知道没什么好话。

  而且,自从她验尸的事被传得面目全非,人们好奇之余渐渐也觉得他们一家晦气。

  更有甚者,居然在她家房后烧纸,贴符纸、淋狗血,这些事都让她十分烦心。

  正思索着,幺妹小兰咬着果子过来。

  小兰上月刚过十岁生辰,不同于沈缨的精明算计、逞强好胜,小兰憨厚纯真,十分讨喜。

  她对林家的态度毫无警觉,只当是阿姐有了大本事,得了大户人家的赏赐。

  方才这傻丫头又照例去清点了东西,高高兴兴地说:“阿姐,里正又给咱家送了东西,我和大哥方才清点,有纸笔、米面,加上前几日城里几个大户送的东西,咱们柴房都放不下了。

  “我听村里人说,你立了大功,攀上了林家的高枝,林家要将咱们的肉都买走么,阿姐,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。”

  沈缨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,温声道:“小兰,若是再有人向你打听家里的事,你就说不知道,小心有人嫉妒,来咱家偷东西。”

  小兰猛地警觉起来,果子也不吃了,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子又寻了一把大锁出来。

  沈缨无奈地笑了笑,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沉思。

  她在想,得罪了林家又与新县令有了嫌隙,她之后的路该如何走。

  第十日,父亲终于醒了。

  那时,沈缨正靠在床边打盹,似有感应般,她竟做了个好梦。

  梦中母亲尚在人世,父亲也十分康健,家中还很殷实。

  春游时节,他们到郊外踏青,母亲最偏疼她,一路上牵着她的手,因看到旁人家女孩子戴了鎏金蝴蝶耳环,便发誓要为她攒整套足金首饰做嫁妆。

  她不过三岁,母亲竟为她相看小郎君了,而且一眼就相中城里做香烛的秦家幺子,那个比她大了两岁的小子……

  她还梦到院子里的梨树,硕果累累,她努力伸手去摘,忽然身子拔高,原来是父亲将她扛到肩头,他宽厚的大掌稳稳地撑着她,令她心安,再高都不怕。

  “啪”清脆的声音响起,原来是睡梦中挥手打到了父亲脸上。

  她连忙起身,就见父亲正看着她,嘴角上扬,眼神慈爱。

 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,温声道:“阿缨,想吃梨了呀。”

  沈缨呆了片刻,随后高兴地应了一声,朝门外大喊:“快来,阿爹醒了。”

  不大的院子里充满笑声,沈缨俯身将父亲扶起,给他腰间垫了软垫。

  父亲靠坐起来,伸手拍了拍她的肩,气色很好,还开玩笑说:“阿缨吓坏了吧,阿爹糊涂,差点就跟着阎王殿的小鬼走了。”

  “不怕,我这不是将您拉回来了么。”

  “是啊,我们阿缨厉害。”

  沈缨笑了笑,静静地伏在父亲的腿上,将眼泪都咽到肚子里。

  过了一会儿,弟妹们跑进来。

  她起身擦了擦眼泪,让他们陪着父亲说话,却不见二弟沈诚。

  大哥笑着说:“这两天县衙正在招募衙役,衙门热闹极了,阿诚定是被人喊去看热闹了。”

  父亲听完也笑了起来,温和道:“老二最爱看热闹,这几日怕是憋坏了,你别骂他。”

  沈缨无奈地摇摇头,说道:“行,不骂。”

  说罢又替父亲掖了掖背角,自己去厨房拿了一盒点心,出门前嘱咐道:“柳大夫说阿爹若醒来,便去德春堂换新药方,我再去集市买点菜,咱们今日吃顿好的,给阿爹庆贺庆贺。”

  大哥沈礼应了一声就去劈柴,小妹留在屋里和父亲说话。

  沈缨见四弟沈信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,于是将他一并带上了。

  近日村里人对沈家好奇得很,一路上众人对他们指指点点。

  沈缨看了眼弟弟,他那张精致小脸绷得紧紧的。

  她笑了一下说:“阿信,为何冷着脸,那些人只是好奇罢了。”

  沈信是众兄妹间与沈缨最亲近的,他生下来便体弱,母亲忙碌无暇照看,是沈缨把他拉扯大,他最先会说的也是“姐”。

  这孩子天生敏锐聪慧,像个小大人,心眼很多,有些冷清。

  沈缨怕他性子古怪,常带着他出去走动。

  沈信脸色微微和缓,往不远处的人群看了一眼,说道:“他们好奇的不过是林家对沈家的施舍,阿姐,你是不是得罪了林家?所以他们才会将你捧到火上烤,对一个小门小户如此关切,实在太过了。”

  沈缨并不奇怪他才十二岁就能说出这番话,笑着答道:“倒也说不上得罪,只是赶巧碰上了林家的丑事,他们少不得要拿东西堵我们的嘴。新县令当时也在,那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,林府也得避其锋芒,咱们只要谨慎,没什么大事。”

  她很清楚林家手段,利用施恩强行把她绑到林家船上。

  看似施恩沈家,实则是将他们孤立。

  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

  穷人若得了太多超出自己身份的东西,可不是件好事。

第十章

  以前邻里还会对他们家真心关怀,如今,除了嫉妒,疑心、怨愤外,已经没人愿意与他们来往了。

  杀人诛心,林家这招确实歹毒。

  沈缨带着沈信去德春堂拿了药材,将他留在相熟的老书阁抄书,还恰好碰上了县衙主簿邱少隐。

  他刚买了几本书,都是从长安刚送来的,价格高昂,但他并不在意,仔细拿好后便带着同行的一位小公子走了。

  书阁掌柜见沈缨带弟弟过来,低声同她说道:“瞧见没,外边人生的小公子,才九岁,当神童养呢。”

  沈缨将弟弟安置好,闻言说道:“邱大人志向远大,有子继承其志,也是好事。”

  老掌柜唏嘘一声,看了看乖乖抄书的沈信,感慨道:“可惜了他那位大公子,似乎也很聪慧,但从未上过学,这爹可偏心得很。”

  沈缨自然不能和他一同议论邱少隐的家事,毕竟她自己家的事还一团糟,她还有什么闲心去管旁人。

  只是听到这些话时,为那位少年惋惜罢了。

  沈信天性沉稳,小小年纪便能写出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。

  老掌柜很喜欢他,见他写起来就凑到跟前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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