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长安 第34章

作者:龙楼 标签: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

  沈缨看着蓉娘进入马车内,她才看向小成。

  她斟酌着说些什么,待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后,又叹了口气。

  她声音放得很轻:“周家,我会帮你照看的,你……”

  “阿缨,你不用愧疚,即便不是你,我也不会任由董旺牵制,我迟早都得杀了他。”

  周小成静静地凝视着她,似乎要将她刻在心上。

  良久后,他往前走了半步,释然道:“不必浪费精力在周家,周家人丁兴旺,少了我没什么差别。至于我祖父,我下辈子再报恩。”

  “阿缨,你要小心姜县令,这个人和冯华不一样,他来永昌一月不到,便将这里搅得不得安宁,背后定然有依仗。他是要和大人物斗的,你不要被他利用。”

  “这是我在德阳的几个好友,过命的交情,都靠得住,你若是在永昌难以立足,就去找他们。”

  沈缨接过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条,收入袖中。

  她抬眼看着周小成说:“小成,我最爱算计,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。这些年,给你搜集药材,对你嘘寒问暖,也不过是想将周家当做栖身之处,所以……没了周家,我自会寻找别的靠山。你只管走吧,不用记挂我。”

  “何必这般轻看自己。”周小成仓促地笑了一声,随后又带着浓浓地无奈说,“你我相识十载,你是什么样的心性,我如何不知?”

  “阿缨……”

  “莫要事事争强好胜,莫要过的太苦了,我,我在那儿,也不安心。”

  周小成说的很慢很慢,短短几个字,被他说的像是跨山越海一样。

  沈缨嗓子疼的厉害,她低头抻了抻衣袖,硬生生咽下那份不甘。

  然后她抬头看着小成:“放心,总会过去的。”

  这世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?

  连这泼天的血仇和冤屈,不也就散了么。

  周小成笑了笑,笑的整个眼眶都红了。

  他抬手用力锤了两下心口,胸腔里传出厚重的声音。

  据说,这动作是外族武士向将领做的,是忠诚和守护的意思。

  “保重。”周小成转身离去,走到蓉娘车的另一侧,车身挡住了他的身影。

  蓉娘撩起车窗帘,对沈缨说:“鹰卫一案辛苦阿缨,他日,我再谢你。”

  沈缨往前走了几步,在帘子放下前出声道:“那天,虽有雷雨之兆,但鹰卫走惯了北谷索道也未在意。他们在途中碰到了两个赶着参加鹿鸣宴的书生,书生的马生了病,两人十分狼狈。”

  “大约都是爱马之人,大约是因为这是年前最后一趟远行,鹰卫所有人都是高兴的。”

  “所以那两人从鹰卫手里得到了一袋价格不菲的炒豆,可殊不知那炒豆掺了毒鼠散。后来,马车翻入山下,他们被摔成了一堆骨头。”

 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绣了牡丹花的绸缎袋子。

  上等的绸缎,略显粗简的绣技,里外用了五层,所以即便二十年了,也没烂透。

  这是她私自从桃林那两具尸骨的遗物中拿出来的。

  为亡者言,为生者权,为活者谋。

  那些离开的人,已经离开,而那些活着的人,总是要活下去。

  所以哪怕身为仵作,有职责压身,沈缨偶尔会从尸身上带走一些物件。

  而这些物件,有时能成为她手中筹码,更多时候也是她唯一能为活着的人做的事了。

  她指尖在绣线上轻轻划过,递到车窗帘里,“世间事,多有不得已之时。蓉娘,周家……还望你,网开一面。”

  蓉娘撩起帘布,目光深沉地看着她,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个装过炒豆的袋子。

  袋子上头那朵牡丹花极为张扬,全然盛放,片片花瓣都舒展开来。

  颜色虽然褪去了不少,但依旧能看出略显稚嫩的针法和极品丝线。

  那是她七八岁时给父亲和卫队的大哥们做的。

  每个人都有,逢年过节能绣满满一筐。

  三岁捻针刺绣,旁的东西马马虎虎,但大牡丹绣的像模像样。

  这个袋子,应该是大哥的,角落里还绣了一小半的曹字。

  大哥心太热,父亲当时总说他不是做鹰卫的料。

  看吧,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,他也舍得送东西。

  这一送,竟还要了人命。

  这倒真应了周庚年那句话,他们啊,都是命不好,都是倒了大霉的人。

  蓉娘忽然笑了一下,她将帘子撩的更高,探出半边脸看着沈缨说:“周家之事你不必再管。阿缨,倒是你,下次可不能再乱操心了,不然,姐姐会生气的。”

  “是。”沈缨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,立在原地目送芙蓉巷的车马离开巷子。

  强撑起来的面容,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,于是呆愣地杵在原地,看着一堵墙。

  墙上有她的影子,僵硬的像个树杈架起来的假人。

  她就是觉得,此刻整颗心有些空空荡荡。

  “沈仵作这是面壁思过,还是顾影自怜呢?”

  不着边的声音传来,影子旁多出一个人影,歪歪斜斜,像缺了骨头似的。

  沈缨没转身,歪头看着那影子。

  她看了一会儿后,忽然笑起来:“怎么,不敢出来见她?怕什么呢?你不是为了她才走过蜀道,留在这区区小城的么?”

  “曹芙再也不会变成曹芙了,你可怎么办呢?做他的入幕之宾?还是如今日这般鬼鬼祟祟藏在人后窥视?”

  “说来也怪,不过是八九岁时的情分,你记得这么清做什么?她或许都不记得自己救过什么阿猫阿狗,你却摆出一副摧心扒肝的模样。”

  她不知为何,心中聚着滔天的恨意。

  沈缨侧身看向杜鸾,将自己满心的怨愤都向他发泄出来。

  她说:“你自己自轻自贱便罢了,却平白连累我表姐一条命。她死时,才十六岁,还穿着你送给她的绯色襦裙,你知道绯色浸了血是什么样么?杜鸾,是黑,透着紫的黑。”

  杜鸾原本看着墙壁,此时双手抱臂站直了身,面上的神情也冷了下去。

  沈缨痛快地笑了笑,抬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头发,又看向壁上的影子。

  她的影子动了,手臂伸展像把刀,直直地搭在旁侧影子的脖子上。

  她又说:“我可怜你,穷尽一生,你也得不到想要的人。”

  “因为,你是个胆小如鼠之人。”

  “你不配得到烈日般的爱意,你就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里,枯烂吧。”

  沈缨说完后便大笑,像个疯子,她笑着转身走了。

  杜鸾,你别以为从狱里出来就见得光了。

  只要我还活着,就要和你算清这笔账。

  沈缨笑着从周家的巷子里走出。

  芙蓉巷那些女子身上的香粉已经散了,只留了一些甜丝丝的味道。

  她深深吸了一口,记下这杀人的味道。

  而,自那日起,沈缨就病了。

第三十一章

  风寒之症,来势汹汹犹如山倒。

  说来也怪,沈缨自生下来就没生过这么娇气的病。

  她自小到大一直都像个没有血肉的骷髅架子,风雨不侵,刀枪不入。

  这种风寒入体的苦,那是半点都没受过,又或者有过,但不记得了。

  她几次想走,想去府衙看看。

  但只要一动,床边的弟妹就会饿虎扑食将她扑倒,结结实实的压着。

  用大哥的话,就是这两个小的,是生怕她死了。

  她心又软了,索性让沈诚给姜宴清带了话,说自己要告假在家修养。

  沈诚晚上就带回话来,说县令让她好生休养。

  父亲的病总算是好转了,他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转悠,吃喝穿衣都不用再麻烦儿女了。

  父亲闲着的时候,甚至还给沈缨缝了件新衣裳。

  青碧与鹅黄交杂的裙装,有襦裙、半臂,父亲说是鹿鸣宴的时候她可以穿。

  是啊,鹿鸣宴要开始了。

  林家给的请柬她郑重地收在匣子里。

  不论她和林家有什么过节,但鹿鸣宴是天下学子的盛会,弟弟们都盼了许久。

  林家是体面家族,总不至于在宴上刁难他们。

  晚饭后,阿诚过来同她说了些衙门的事。

  沈诚说京城来了一批人,身份神秘,与姜宴清密谈了两个时辰,后来就消失了,紧接着飞鸟道便被封了,不准行人来往。

  而他们这批新衙役都被派到几个道口守着。

  看来,是要将鹰卫尸身挖出来了。

  姜宴清并未召唤她,沈缨难得有几日清闲。

  家里人又对她照顾细致,没几日她就恢复了气色。

  只是,她怎么也没想到,来探病的第一个,竟是府衙主簿邱少隐。

  若细论起来,邱主簿的官声要比徐道仁好不少。

  他是渝州府人,家中是颇有名声的茶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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