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龙楼
她听到邱少隐被杀的消息时眼神中快速闪一道晦暗不明的光,随即瞳孔微放,露出些许震惊。
那仆妇垂了头:“昨夜小公子生病,邱大人过来陪着他睡着了才走,那时已经近丑时。大人走时还好好的,怎会……”
按照查验头颅得出的结论,邱少隐确实死于子时至丑时之间。
而这老妇说,邱少隐离开时是丑时,倒也对得上。
但如果真是这样,那邱少隐离开此处没多久便被杀了。
外室的宅子处在永昌城西北角。
而邱家是在城西南,骑马行程大概半个时辰。
各坊宵禁后大门紧闭,走大路必定会碰到看守坊门的士卒。
可问询士卒后,并未有人看到邱少隐经过。
那么,就只有一条路了……
沈缨回头看向姜宴清,两人视线相对。
她还未曾言语,姜宴清就对无奇吩咐道:“派人去芙蓉道查看。”
芙蓉道并不是城内的官路,而是芙蓉巷自己雇工匠修的一条南北纵向的独道。
路宽两丈,路长十里有余,几乎是条直路,只有一处弯道,是为了避让一处千余年的石碑林。
只因那巨石与石碑上刻着圣儒、哲人的浩瀚经典、秦汉文人的古朴遗风、魏晋墓志以及近朝书法大家的遗迹。
有不少学子会来此拓印或是就地临写,为方便他们,县衙还出银建了一座小亭。
芙蓉道两侧是杨树、梧桐、桂树等,低矮处有灌木丛,层次排布仿若士卒守卫。
路基铺得讲究,分铺两层,土下有碎石,夯实后平整又坚固,渗水也很好。
修路时两侧特意做了倾斜,若有积水就会流向两侧沟渠,所以,即便是连夜暴雨,道路上也没什么水坑。
此道本来是芙蓉巷专供来往客人走的,但后来经常会有急着赶路的行人偷偷走这条路,芙蓉巷索性也就不再阻拦。
单就这一点来看,芙蓉巷还是慷慨的,愿意为那些交困至极的人提供一些便利。
三年前,宵禁时这条路已经彻底不再拦人了。
所以,即便已经丑时,邱少隐也可以抄近道,经由芙蓉道回邱府,骑马最多只需两刻。
无奇迅速离开。
姜宴清走到近前,对那老妇说:“本官念及邱主簿颜面,未曾带衙役前来,你拦在此处,是想和主家一同到衙门受审么。”
那老妇抓着门的手指紧了紧,随后往里看了一眼,迟疑了一会儿将门打开。
第三十八章
沈缨侧身让开,跟着姜宴清进入门内。
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,虽小但设计得极为精巧。
路过一个花坛时,沈缨还看了一眼。
花坛里面有十几种名贵花种,都伺候的很好,正值盛放之际。
靠近厢房的地方挂着一条绳索,上面挂着一些衣物,材质皆是上等绸缎,样式和花纹也是长安洛阳那边最新样子,依据尺寸判断,应该就是那位小公子的。
此外,院内种着两棵粗壮的桂树。
树下摆着石案石凳,石案被刻成棋盘,上面还放着黑白棋子。
棋子光滑圆润,是上好的玉石所制。
棋盘上还摆着一副残局,像是有人刚刚对弈到了一半,而匆匆离开。
旁侧有一竹架,上面晾晒着一些书籍。
沈缨和姜宴清上前翻看了几本,竟是罕见的古籍抄本,抄本上有两处不同笔迹的批注。
一个沉稳老练、一个稍显稚嫩、笔迹秀丽。
老练者笔迹是邱主簿的,而那秀丽工整的应该就属于这里的小公子了。
沈缨环顾一圈,看到东厢有间屋子。
屋前种了些花草,有一棵海棠树。
从半开的窗户望过去,能看到一排排书架,书案上铺着纸张书本,还有一尊香炉。
书房门向外锁着。
沈缨路过那屋子时停了下来,往近走了几步,从窗户向内看去。
她先闻到一股熏香,是专门用来提神醒脑的香。
她仔细嗅了嗅,闻到了细微冰灯草的味道,冰灯草有类似于莲花的香气,又有冰霜之气,十分特别,上品价格高昂。
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作,墨迹才干,应是昨日所画,青绿山水长卷足足有四尺来长,横贯了整个墙面。
沈缨仔细看了看那幅画,作画者画技不俗。
她回身看向姜宴清,他也在观画,眼神中有赞赏之意。
他说:“邱公子如今画技,本官亦不如。”
沈缨想了一下,她记得这位外室的小公子才九岁,竟有这般画技了。
难怪邱主簿会花功夫替他搜罗名家画作。
清风一卷,便从屋内飘出一股书墨颜料的香气,上等墨,确实是香的。
她忽然就想起姜宴清之前赠给邱少隐的画作,倒是投其所好。
邱少隐当时面色有一瞬迟疑。
想来他也没想到,才上任不过一月的上峰,竟将他养外室还有儿子喜好都查清了。
他们从书房离开,走到正屋时,沈缨率先一步走上石阶。
她对那老妇说:“向你家主人说一声,官差到访,请她出来回话。”
老妇这次倒没再迟疑,撩起帘布走进了屋子。
沈缨和姜宴清也跟了进去,等候在外间。
这间屋子四处开着窗户,但屋内依旧有股绵长的药味,是常年累月的药味浸染。
屋内陈设算不上破旧,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物件。
她本以为看到的是金屋藏娇,可如今这番景象倒是令她疑惑了。
这时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,窸窸窣窣了很久,老妇才扶着一个年轻女子出来。
沈缨看着走到近前的人,因为吃惊眼睛都瞪大了。
她怎么也没想到,邱少隐的外室是这样一位女子。
三十左右年岁,身姿清瘦、皮肤白皙,梳着简约的发髻,插着一支银钗,一身素兰色襦裙。
但她的眼睛却是瞎的,而且,是被刀剑一类锋利的器物划伤,留着一道刺目的疤痕。
她的腿脚似乎也并不便利,依靠着那老妇缓慢地往前走。
那女子走到近前,额头出了汗。
她吁了口气,俯身行了一礼轻声道:“秦氏有失远迎,大人恕罪。”
姜宴清似乎早知她的情形,故而并未流露出什么异常的神色。
他闻言颔首回礼,并让那老妇将秦氏扶到旁侧坐好。
他问道:“邱主簿昨日从县衙走后便到清风亭赴宴,有人听到邱主簿是接到家中口信,说小公子重病,故而急忙回了家。”
“可衙役沿着清风亭回邱府的路仔细搜查,却未发现邱主簿尸身,坊门守卫也未看到邱主簿进坊。而且,邱夫人来报官时说家中子女安康,想必,是你的公子生了病。”
“是。”秦氏一直侧耳听着,闻言点点头,轻轻地回了一句。
姜宴清又问:“邱主簿来时可曾说起什么?”
秦氏抓着绢帕的手指紧了紧,摇头道:“没有,邱大人一贯不会同妾身说这些,只是陪着公子吃了药,父子两人谈论了一会儿书画便急忙离开了。”
“几时离开?”
“子时过三刻。”
沈缨轻声问:“你记得这么清楚?”
秦氏点点头,语调平平地解释道:“妾身本想留大人歇在此处,但邱大人今早还要到衙门理事,怕耽搁差事。走时曾提了一句,说还差一刻便是丑时,回邱府恰好是丑时,坊门守卫与他相熟,会为他开门。”
这么看来,能在一刻左右骑马赶回邱府,邱少隐必定是走了芙蓉道。
思及此,沈缨不禁皱起眉头。
不知是不是她多心,总觉得邱少隐被杀一事,处处都透着刻意。
时机刻意、杀人的地方刻意,仿佛这件事不将所有人沾惹进去就不罢休。
先是林府、又是南诏茶园,这又扯到芙蓉巷……
沈缨蹙眉思索了一会儿,忽然问了一句:“你可知邱主簿与林家二公子私下关系如何?”
那女子侧脸往她的方向转了转,摇摇头说:“邱大人从不说这些。”
“邱夫人可知你的住处?”
那女子点点头,说:“夫人,从未为难。”
“从未”沈缨细品了这个词,听出了些许奇怪的意味。
寻常来说,秦氏说没有、亦或是未曾就行,但她用了“从未”,像是在强调什么。
看来,秦氏对邱夫人倒是没有什么恶意。
“小公子是何病症,是否方便出来答话?”沈缨又问。
那女子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触动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是风寒症,公子一向勤勉,日日苦读,近来早晚阴凉,他又喜欢上了刀枪,晚上偷偷在院子里舞刀,受了风寒,病来的很急。”
她压抑着咳了一声,低低地解释道:“夜晚寻不来大夫,家中的汤药又受潮不顶用,也只好寻邱大人了。公子现在还起不了床,大概是不便回话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