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长安 第6章

作者:龙楼 标签: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

  她向林致行了一礼,说道:“我五岁便跟随霍师傅入仵作行,如今已有十载,于验尸一道,技艺熟练,曾到州府府衙验尸并协理凶案数十件。”

  “我可以为林婉柔验尸,以证清白。”

第五章

  见沈缨如此执迷不悟,徐县丞道:“验尸是你的老本行,为了掩盖罪行,你大可以胡编乱造。”

  沈缨面色肃然,诚恳道:“府衙验尸自有章程,寻常有案,霍三主查验,民女辅之并记录在册,验尸笔录上必须同时有仵作、县尉、捕快以及验尸堂守卫的四处签章,断不会乱下定论。”

  “徐县丞这般说,可是质疑县衙先前办案的公正?”

  见徐县丞被她堵得哑口无言,她又看向面色冷淡的姜宴清,希望将此人也拉入局中。

  如今,也就他能算得上是个变数了,否则林家一手把持,她毫无生机。

  于是,她恭敬地说道:“县令大人乃是御笔亲赐的进士,文武全才、博闻广识,请您监督民女为林婉柔验尸,免得有人疑心民女作假。”

  姜宴清的视线从她身上略过,只轻飘飘的一眼,便让她心头一慌,那点小算计瞬间被勘破。

  她抿了抿唇,有些紧张的低下头。

  没多久,姜宴清状似无意地向林致说:“听闻,德春堂的柳无相在林府。”

  林致听罢,眼睛一亮,立刻说道:“还是大人想得周道,柳大夫医术高超,德行高洁,他曾在内廷供职,定然见过验尸场景,有他从旁监督,任何小伎俩都无处遁形。”

  他看向沈缨,大度道:“沈姑娘,你觉得如何?”

  柳无相是德春堂的三当家,既是头牌大夫又掌管医堂运作,与各大世家私交甚好,尤其是林府,几乎是随叫随到。

  他医术精湛是真,但德行高洁这四个字却不配。

  因为在他眼里,穷人的命根本不是命。

  面对林府和她,柳无相只会对她落井下石。

  沈缨用力攥紧手指,她看向姜宴清,他淡淡地注视着她,脸上表情淡漠如冰雪,就连鸦青色的长衫也透出一股冷寂。

  她明白,这只是警告。

  姜宴清在提醒她不要自作聪明,否则他能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。

  她谨慎地低下头,心中快速盘算,眼下还不算太糟。

  林婉柔有了脉搏,只要说服柳无相救人,加上“验伤”拿到确凿证据,她就能据理力争。

  于是,沈缨打起精神,恭敬道:“小女并无异议,多谢林族长。”

  柳无相很快被召唤过来。

  他身材浑圆,浓密的八字眉重重地压在眼皮上,一双眼越发显得小了。

  他拎着医箱进来,率先向姜宴清行礼,说道:“老夫柳无相,拜见大人。”

  姜宴清微微颔首,并未多言。

  林致对柳无相抬了抬手,随后看了眼姜宴清,见他端起茶碗专心喝起了茶,便看向柳无相说:“婉柔被杀一案,疑凶乃县衙仵作霍三的徒弟。”

  “此女精通验尸之术,难免因替自己开脱而所言不实,就劳烦柳大夫从旁监督。”

  柳无相只侧头看了沈缨一眼,仿佛不认识般,答道:“多谢大人与林府信任,老夫虽不通仵作之术,但在内庭供职时也曾为急死之人验伤,又粗通医理,必当尽力。”

  林致满意地点点头,随后看向姜宴清又说:“大人,沈姑娘家室凄苦,无人能仰仗,柳无相又与林府交好,由他监督定然会遭人质疑。”

  “听闻您身边有位得力的手下,陆平陆大人,他出自大理寺,精通探案,细心周全,可否做个公证?”

  姜宴清抬眼,若有所思的看向对面的林致,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
  林家太心急了,这么急着打点他身边的人。

  难怪他南下任职的消息这么快便被外人知晓,还被杀手伏击……

  但他们只知陆平是皇帝亲自从大理寺抽调来协助他,却不知,此人只是他亲自挑来掩人耳目的靶子。

  他看中陆平不过是因为其背景简单,机敏灵活,有几分傲气。

  指派其先一步到永昌县探路也和信任无关,只是考验而已。

  如今看来,此人能力尚可,心性不定,不过才两月就被人动摇,实在难堪大用。

  姜宴清心思转了转,对后侧的人,说道,“陆平,你来。”

  “是。”陆平上前行礼,应了一声便走到沈缨身侧站定。

  沈缨侧头看了眼陆平,正是先前花园中为姜宴清捧衣的男子。

  年纪二十上下,面相端正,背挺得很直,神情中隐隐有几分清高。

  郊外刺杀时此人并不在场,看来是先一步替姜宴清到永昌县探路。

  林致此时把人请出来,到底是要向姜宴清示好,还是示威呢?

  看来身在狼窝四面楚歌的人不止她一个,姜宴清的处境也不见得多好。

  眼下,她唯有步步小心了。

  林致将一切吩咐妥当,见姜宴清面色淡淡,未出声干涉,便以为姜宴清识时务,心中满意。

  他起身走到门前向各家主行礼,说道:“事出突然,还望各位海涵。林某相信官府定能查明真相,严惩凶手。眼下案子尚无定论,劳烦诸位移步中厅,约束随从,配合查案,林家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。”

  众人应和了几句,林致一一回礼,从容不迫尽显族长风范。

  他又看向徐县丞,沉声道:“徐县丞,沈姑娘虽嫌疑甚大,却也不能武断,定要仔细审查,林府上下定全力配合府衙捉拿真凶。”

  徐县丞面色肃然,施了一礼,又看向姜宴清,恭敬道:“大人,下官已将县衙差役都调来林府,您可随时差遣。”

  姜宴清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,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,淡声道:“徐县丞辛苦。”

  “下官不敢。”徐县丞匆匆抬头看了一眼,连忙推辞,转身出了屋子。

  他这个人出身寒门,考了半辈子科举,最后才得了个小官儿,骨子里对高门大族既有羡慕又有畏惧。

  姜宴清出身国公府,家世贵重,御赐官职,虽年纪尚浅,但喜怒不形于色,这样的上峰,他并不想得罪,但他也惹不起林府。

  所以明知调遣那么多衙役过来不合礼法,却也只能装糊涂,夹起尾巴做人。

  外客随着徐县丞走后,林家几位主子也陆续起身,林玉泽面色极差,被人搀着才能起身。

  姜宴清端坐在位置上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佛珠,白玉菩提明润悦目,相击有清脆的声音。

  他垂下眼帘,似乎在凝视上面的纹路,整个人寂静无声,连衣角都纹丝不动。

  而就在林玉泽过来行礼告辞时,他忽然出声,声音不高不低,恰好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  他说:“林公子身上的伤,已半月之久,是在何处所伤?”

  姜宴清轻飘飘的一句,吓得林玉泽跌倒在地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,我,这伤是新伤。”

  姜宴清也没反驳,而是看着他拇指上缠得厚厚的布条,说道:“今日,本官暂且不追究此事,待此案了结,你须亲自解释。”

  说罢,他不再看林玉泽惊愕的神情,继续捻动佛珠。

  林致面色凝重,看向林玉泽,见他眼神躲闪,便知其中必有蹊跷。

  但新县令身后的势力他还没摸清,不想撕破脸,于是施了一礼,郑重道:“林某定会约束族中众人。”

  姜宴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,随后又看向沈缨,说道:“你若无罪,本官还你清白,但本官绝不容小人伎俩。”

  沈缨对上他的视线,只感觉到一股寂静的冰寒,四肢百骸顿时僵硬。

  她垂下眼帘,应了一声,“是”。

  众人尽数离去,屋子里恢复了清净,但因为在场的几人各怀心思,气氛依旧紧绷。

  “验尸。”姜宴清走到沈缨跟前,示意她开始验尸。

  沈缨应了一声,立刻蹲在林婉柔身侧,借着衣袖遮掩搭上她的手腕。

  怎么会……脉象全无?

  她又查看林婉柔眼睛,瞳孔涣散,已无生机。

  尸身冰凉,下颌骨开始僵硬,竟呈现死亡半个时辰的状态。

  若按照尸证推算,她入府听到林婉柔疯言疯语后,进入林玉泽院落,出来之后杀死林婉柔,前后恰好半个时辰左右。

  设局之人好算计,这是要把所有罪名推到她头上了。

  沈缨缩回手指,强自镇定。

  她缓了缓神,迎着姜宴清探究的眼神,镇定道:“大人,民女有件事想请教柳大夫。”

  姜宴清不置可否,只侧目看了她一眼,便越过她径直往尸身走去,蹲下身查看。

  沈缨走到柳无相跟前,诚恳道:“半月前,我曾向柳大夫询问家父病症,那时您说此症可治,但药材昂贵,需一千两银。如今,我已筹齐银两,不知您何时可以医治?”

  柳无相面露难色,八字眉迅速聚拢,叹息一声:“令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,老夫无能为力。”

  “你都没看到我父亲,怎知油尽……而且,先前分明说可以治愈!”沈缨压着怒气,声音已嘶哑。

  柳无相却坚决道:“姑娘,另请高明吧。”

  沈缨回头看了眼尸身前的姜宴清和陆平,逼近柳无相,低而快速道:“大唐律例明令禁止的药材,德春堂却大肆收购后拐道西域商路,将药材改头换面转手再买入,售往各地高门大户。”

  “长安刑部侍郎府、太子詹事府、光禄大夫赵府……你们的销路不下三十条,你以为做得够隐秘?”

  “还有你柳无相,你私自给彭县刘府庶子的那副七圣汤,名为补药,实则是毒,你是杀死刘家嫡子嫡孙的帮手!”

  她说得很快,眼见柳无相眼神慌乱,她缓了声音,祈求道:“只要您能治好我爹,这些事我定然守口如瓶,而且……”

  “沈缨!”

  柳无相打断她的话,紧紧盯着她,沉声道:“你以为,你能活着离开?”

  说罢不再理她,走到陆平身侧低声说着什么。

  沈缨没想到这般威胁他都无所顾忌,可见料定了她必死无疑。

  她心中恨极却无计可施。

  她不顾生死来林府这一遭,就是因为柳无相信誓旦旦地说能治愈父亲的病。

  她真的信了千两银能买父亲的命。

  无奈、愤怒、憎恨在她胸口聚集,似有烈火焚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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