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龙楼
沈缨收敛起飘远的思绪,察觉到身旁有衣角飘动。
那人走到她身前,他拨动了某样东西,有链条的声音传来,紧接着屋内墙根处的白蜡便燃了起来。
有东西顺着墙壁流了下来。
刺鼻的味道散开,是酒和火油。
烛火亮了,将壁上一道一道的血痕照的阴森诡异。
血痕拼出几个字,“天地不仁,人为刍狗。”
第七十四章
那些东西流得很快,将他们的衣物都浸湿了。
此时只要有火星子落下,这小小的钟楼顿时会陷入火海。
“你也配说这种话?”
他的嗓子似乎是被烟熏坏了,十分嘶哑。
他听到沈缨的话笑了一下,往前走了几步,露出面容。
周正的长相,普通的个头,并不会令人印象深刻,但是会让人感觉到忠厚、质朴。
他背后皆是黑漆漆的墙壁,满地烛火也照不进他的眼底。
他说:“我走到今日这一步,还怕林家?”
他环顾这一方天地,说道:“这是我从拜火楼取来的火种,和烧霍三家用的是同一次的火种。”
“这人世间,大概只有祝融神的火能烧尽你们的罪孽。”
沈缨皱眉看着他,说:“何必这般折腾,你如今杀我与林玉泽易如反掌,杀了我们,你还有足够的时间逃走。”
“想必,你在永昌也是有退路的。”
“我逃累了。”贺章摇了摇头,“当初你偷偷验了我妹妹的尸首,我本以为,霍三新徒大概比他有善心,是要替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去伸冤。等来等去,你倒是拿着东西去了林家求财了。”
“孤身一人,绝地反击,风光得很。”
“只是,你再有胆色,也不过是为自己谋利,何曾想过帮帮他人?”
沈缨无从辩驳。
那时她打听到林玉泽的行踪,知道他犯了案子。
于是在那两名女子的尸身被扔出别院,又被匆匆掩埋至乱坟岗后,就带了个人偷偷验尸。
白玉簪在其中一位女子手中,手指紧紧攥着,尖端有血,被她硬生生抽出来。
匕首则藏在另一名女子的短靴里,那枚宝石戒指则是她剖开其中一个人内腹取出的。
她以为这一切做的了无痕迹。
也确实没想到,那两名女子的兄长竟会活下来,还将林玉泽绑到了这里。
她那时觉得能为那两个女子殓尸安葬,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
也从未想过借这些东西替他们伸冤。
或许她想都没敢想,在永昌在林家面前,为无辜者鸣不平。
到后来,她想的只有自己,她需要这些东西做筹码,必要时,为她换取利益。
她毁人尸骨后,又将人掩埋,看着那土堆子,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慈悲?
她恍然怔了一下,乍然想起莲朵的话,胸口泛滥起彻骨的冰冷。
想来那日莲朵的话虽隐晦,却也在嘲讽沈缨远没有那么光明,远没有那么磊落。
她出身微尘,凭着一丝侥幸,习得一技傍身,成了整个蜀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仵作。
她似乎走到了寻常人不敢想的高处,却忘了自己从何而来,为何人而活?
这盛世大唐,人人眼目中的繁华,不过都是高处人的热闹罢了。
他们这些活在艰难里的人,活在权势脚下的人,哪配得上谈生、谈富贵繁华?
沈缨脑海中乍然闪过邱夫人的面庞,紧随其后便是徐芳。
她们同她一样,生的卑微,却也在人生最艰难时候,彼此相助。
想及此,她颓然一笑,旋即,敛起笑,诚恳道:“我有罪,我的罪,我自己遭。可你因为我们这样的人,搭上性命,值吗?”
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,她听到杜鸾的声音,不知道他在高声呵斥什么
贺章侧头往外看了一眼,忽然笑了笑,眼眸因为这个笑骤然亮起来。
他忽然向沈缨胸口伸过来,惊的她大叫了一声,“贺章,你疯了?”
贺章手指缩了一下,随后垂下眼帘,快速伸到她腰间,将她的短刀抽出来。
“听闻,你们师徒的刀,可削铁为泥。”
他在沈缨耳边划了一下,她的一截头发落地。
他缓缓靠过来,一手抬起沈缨的下颚,嘴巴缓缓移到她耳边,低语道:“这下,我们两不相欠了。”
沈缨感觉自己手上划过一丝铁器的冰寒之意,紧接着手上的布条被割断。
还不待她动作,手腕被贺章抓住,骤然往前一送。
“噗”一声,不怎么响亮的声音,从她的指尖发出,一直传到了她耳朵里。
她缓缓低头,就见贺章握着她的手,捅在了他自己的腹部。
贺章用的力道极大,沈缨觉得自己的一只手仿佛完全伸进了他的身体里。
温热的,滑腻的血将她的手吞没。
先前她问贺章,“值吗?”
贺章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,哑声道:“值!那些生在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家人庇护,有府衙关照,而我妹妹们虽出生微寒,在我与家人眼中,亦是无价之宝,无人能辱她们半分。”
“否则,只要我活着,就会替她们讨个公道。”
“不死不休,直到有罪者服罪,有债者还债!”贺章低沉的说。
沈缨手指动了一下,正要说话,另一只手被按到了一个圆盘上,她被迫用力压了下去。
“咯吱”,头顶的大钟忽然晃了一下。
沈缨猛然抬头,又看向躺在地上的林玉泽。
他此时睁开了眼,正看着她和贺章。
沈缨推开贺章,挣扎着站起身,扑过去抓住一旁垂下来的绳子。
大钟却缓缓停下晃动。
她对地上的林玉泽,声嘶力竭的高喊了一句:“快爬。”
沈缨声音才落,门被人用力撞开。
而她手上的绳子瞬间从手中挣脱,大钟骤然坠地。
“咚”一声震响,沈缨觉得脚下的地面都震了起来。
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脚边。
她缓缓垂下视线,恰好对上林玉泽脸,头与身子分离的瞬间,他的双眼似乎还眨了一下,像是不相信这样的变故。
沈缨听到几声尖叫,抬眼看向门外,那里站了很多人。
那一刻,她仿佛又回到了她去林府威胁林玉泽的那一夜。
也是这般,一脚踏进精心布置的杀局,一转眼就成了杀人凶手。
只是这次,她杀人的证据更明显了。
沈缨对上姜宴清的视线,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也看到了林致,那眼神里有震怒,仇恨,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。
她还看到了莲朵,人群的后面,一袭红装的莲朵。
隔着这么远,她看不清莲朵的表情。
沈缨舔了下裂开的嘴唇,她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。
还未开口却被姜宴清打断。
他抬了下手,对身侧的无奇下令道:“将沈缨押入诏狱!听候发落!”
沈缨没有再出声,就那样沉默的被无奇带出来,走出鼓楼,下了石阶。
她听到姜宴清对林致说:“白云观即刻封锁,任何人无令不得擅入。”
“擅入者,杀。”
林致痛失爱子,如今还勒令不得给爱子殓尸。
他气的浑身颤抖,也不顾什么礼仪,拦着姜宴清怒声道:“姜县令,你如此行径,是包庇下属,纵其杀害平民性命,林府定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姜宴清说:“尚未查证,不可论罪。林家主若有异议,可上奏朝堂。但如今永昌在本官辖下,绝不容许动用私刑。”
沈缨听着姜宴清的话,心绪渐渐回落。
她抬眼就对上了莲朵的视线。
莲朵站在阴影之中,头发被山风刮的有些乱,她的眸子在发丝后明明灭灭,像被割裂了。
沈缨看了一眼便垂下头,跟着无奇离开。
诏狱这地方,她来过很多次了。
以前都是她来问询别人,这一次,自己倒是进来了。
但她一点都不震惊,总觉得自己被关进来受型是迟早的事。
一重一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,她被关在第五重门。
巧的是,就关在以前关押徐芳的那一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