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嗞咚
到底是活生生一条性命,公子若放任不管,陈家岂不是成了枉顾人命,擅定人生死的阴曹私衙了。
……
陈家共有五房,除了二房的陈二爷在朝为官,妻儿也跟着在京师,其余各房得知陈宴清回来,都热络赶来相迎,就连在书院的陈六郎和九郎也都到了府上,却还迟迟不见陈宴清的身影。
陈九郎张望着庭中问:“三哥怎么还不过来?”
陈九郎的母亲,三房的林氏嗔剜了他一眼,“你三哥没来自是有正事,你急什么?”
陈宴清乃是大房长子,如今陈老爷年事渐高,身体也不如前,生意上的事基本都交由陈宴清来管理,另外几房的男丁基本都是分管些小事。
故而陈宴清在陈家有着极高的话语权,也是为什么他回来,众人都来迎的原因。
乌氏含笑道:“你三哥一回来就去看望你大伯父,想来就快过来了。”
看到卢嬷嬷的身影出现在厅外,乌氏立刻问道:“三郎可来了?”
“回夫人,三公子与老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,这会儿回院子去了,约莫换身衣裳就来。”卢嬷嬷哪里说得出陈宴清什么时候来,只得找了这迂回话。
说完又走到乌氏身旁,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方才的事。
乌氏轻轻点头,“那我们就再等等。”
她面上挂着笑,捏着琉璃佛珠手串的手指狠狠掐紧,她一早等在这里,陈宴清不仅迟迟不过来,还把她要处置的人救了,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。
众人吃着茶说着家常话,又等了会儿,终于见到陈宴清,颀长玉立的身影走进花厅,面上含着笑,清玉似的目光环视过屋内,逐一与众人打过招呼,最后望向乌氏,“母亲。”
“可算来了,这一路辛苦了吧,快快坐。”乌氏慈爱望着他,招手让人上茶。
陈宴清走到交椅旁整袖落座,接过下人送上的茶,垂首浅饮了一口才问道:“怎么不见四叔母和五弟?”
“你四叔母去岫云山陪着你祖母清修了。”乌氏笑说着,目光微微有异,“你五弟么……”
三、五两房的夫人林氏与萧氏同样神色各异,商会一直是由三郎出面执掌,他不在这些时日要说该是几个叔伯操持,轮不到五郎参与。
其实管了也就管了,但是三郎与乌氏之间的嫌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。
林氏和萧氏对看一眼,兀自饮茶决定不插话。
乌氏原还顾虑怎么与陈宴清解释,现如今他这般不给她情面,她也气上心头,“你五弟在商会,几个世伯留他,他也不好就这么走。”
乌氏这意思,摆明是说商会的其他人十分看重五郎,林氏与萧氏暗暗嘀咕乌氏即便有心思,也不该如此着急表露,众人心里一时都有些紧张。
陈宴清只漫不经心的颔首,算是表示知道了。
他的点头就如同特赦,肃然的气氛消散,低头喝茶不语的其他人也笑呵呵的揭了话头。
就连乌氏,也放松开泛了点汗的手心。
……
而有了陈宴清的发话,府上很快找了郎中来给吟柔看诊,几副汤药喂下去,高烧总算有退下的迹象。
身体如同被反复放到火堆又丢进寒潭,灼烫和刺骨的冷热交替,吟柔想要挣脱,可她根本睁不开眼。
就连呼吸也会牵扯得身上每一寸皮肤,每一块骨头都生疼。
吟柔攒紧眉心,泪水还是抑不住的从紧闭的眼尾沁出。
玉荷见她终于有了知觉,忙凑近过去:“姑娘…姑娘!”
玉荷焦急唤了两声,见吟柔都没有回应又跑到桌边,倒了茶快步返回去,半扶起吟柔,“姑娘喝点水。”
茶水顺着苍白干裂的唇缝淌进口中,微微一咽,喉咙疼如刀割,就像往烧红的铜炉浇进凉水,呲呲的泛着水汽。
再不加水,就要烧化了,她要活 ,她不要死。
求生欲让吟柔大口大口的拼命咽着茶。
牵扯出的疼痛让她眼下的泪越积越多,孱弱脱力的身体总算恢复一点力气,她艰难颤着睫毛,终于睁开眼睛。
“姑娘可算醒了!”玉荷欣喜万分,声音哽咽。
刺目的光线逼进眼睛,吟柔极不适应的偏过头。
她头疼欲裂,脑中各种记忆混乱,她不是死了么。
烛光昏暗肃冷的祠堂,卢嬷嬷讥嘲难听的话语,狠狠抽下得鞭子,以及弥漫着死气的乱葬岗,腐败的身体。
吟柔阖拢发颤的眼睫,如同被禁锢在无间地狱里的绝望与荒寂,让她升起一阵阵悚然的颤栗。
她缩紧肩头,想要抱住自己,触碰到手臂上的鞭伤,切身的尖锐疼痛让她从绝望中清醒。
试探着抬起头,窗外暖融的光晕洒在她脸上,给憔悴的脸庞添了暖色。
她迟疑着轻轻启唇,细弱破碎的声音里噙着希冀:“我还活着…”
第3章 破身
吟柔现在的身体还太虚弱,光是说这几个字,都费劲无比,微翕着唇,气息不定的呵喘。
“姑娘快歇歇。”玉荷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下,嘴里笃定回道:“姑娘好好的,以后都会好会的!”
吟柔定定看着屋顶的横梁,以往那双漂亮似水柔的双眸,此刻因病势而涣散无光,还有犹疑盘桓在眼眸中。
玉荷正替她盖着被子,手被轻轻握住。
“姑娘可是还不舒服?”
吟柔抿抿唇,不确定的问:“现在是什么时候?”
“姑娘昏迷了整整三日,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”玉荷心有余悸地说,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担忧。
当初老爷让姑娘挑选一个伺候自己的人,姑娘选了她,而她原是府上最低等的丫鬟,在厨房做杂活脏活,几个婆子私下贪主子的燕窝补品,被她发现,那些婆子担心她告状反诬陷到她头上。
如果不是姑娘帮她证明了清白,还留她在身边,她一定会被打残了扔去庄子。
她那时便发誓,这辈子都要好好伺候姑娘。
“大夫人不允许让人来为姑娘诊治,若不是有三公子大发善心,允许找郎中来,我真的怕。”玉荷不想说晦气话,心里却真真后怕,“我真怕姑娘会挺不过去。”
打着抖的手被很轻的扶住,吟柔勉励弯出一个安抚的笑,“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“嗯!”玉荷用力点头。
吟柔的目光却落空望在某处,她这次没有死,但是,她的下场会比现在还要凄惨百倍。
瞳孔颤缩了几分,苍白的指也曲紧,她想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梦,可是太真实了,从逐渐的腐坏到彻底消散,那种绝望和荒寂让她每一寸骨缝都感觉寒冷。
大夫人只怕这次都不想让她活,会在老爷死后发卖她更不是奇怪的事。
吟柔掐痛了指端,这场虚迷幻境,也许就是老天给她的提示,给她的机会。
可她是奴身,就连这陈家都出不去,根本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。
玉荷见她脸色苍白虚弱,又拧紧着愁眉,“姑娘身子还未恢复,切莫再思虑伤身。”
“我去端药,姑娘吃了药好好休息。”她小心扶着吟柔睡下,宽慰道:“如今老爷已经醒了,加之三公子也回了府,夫人肯定不会再为难你。”
吟柔若有所思的躺下。
她不知道老爷会在多久以后离世,只知道一旦他死了,她的死期也就到了,至于玉荷口中的三公子……
她虽不曾见过这位三公子,但没少听府上人说起,在陈家的晚辈里,他可谓是最出众的一个,性情温良,善待每个底下的人,在行事上又极其果决,陈老爷将生意交给他后,他不仅打理的井井有条,反而比过去更上一层楼。
吟柔想,他也许是一个宽厚的人,可他不可能随时都面面俱到,尤其是她这么一个人微不足道人,她不可能寄希望于他的一时关注和恻隐上。
那她该怎么办?
吟柔脑中有一个思绪在指引着她,却又让她不敢去想——幻境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。
吟柔咬住唇瓣,眼中没有一丝找到希望的轻松,反而是抵触害怕,甚至不到不得已,她不愿意自己和那人有任何的纠葛。
玉荷去而复返,手里端着熬好的药,要勺子舀了小心翼翼的喂到吟柔嘴边。
吟柔抿下一口,药的苦涩一下弥满口腔,她极怕苦,以前在家中爹娘和阿兄都宠着她,会在她生病吃药时准备上糖果蜜饯。
现在她只有自己了。
吟柔忍着涌上来的酸涩,一口口喝下苦药,她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。
活下去,才有希望,活下去,有朝一日她才能有机会为爹平冤。
*
吟柔人虽醒了过来,但因为伤的重,又拖了两日才给请郎中医治,身子总也不见大好。
期间陈老爷派人来问过一次,只叮嘱让她好生休息,玉荷心里着急,她原以为老爷知道夫人这般欺负姑娘,必定会替她出头,结果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府上下人也都是见风使舵的,老爷态度冷,他们脸子更难看,就连每日送来的膳食都愈发清淡。
到这日,干脆只送了粟米粥和两个馒头来。
玉荷看着食篮里的清汤寡水,气急骂道:“姑娘还病着,他们就送这些来。”
“我去找他们去!”
玉荷说着便要往外去,吟柔拉住她轻轻摇头,“在这陈家大院里,人人都是看会形势的,他们只会觉得我这次没死不过是侥幸。”
“姑娘怎么也不与老爷说,别是夫人又压着消息故意磋磨你。”
玉荷不明白,老爷往日那么宠着姑娘,这一回竟然不闻不问。
玉荷眼里的困疑只让吟柔觉得难堪,她想要老爷的庇护又岂是那么容易的。
玉荷年纪比吟柔还小上两岁,如今也才满十三,一时没能读懂她神色间的挣扎,正欲再问,远远听到屋外传来问话声:“怎得院里都不见人?”
明明是男人的声音,声线却拐着弯的尖细,听着很是突兀怪异,玉荷却是一喜,“是全管事。”
全忠原不是陈家的下人,据说早年因为家中穷苦,于是自己净了身想要进宫当差,结果没被选上,走投无路之下,被那时还在世的陈老太爷买下,之后就伺候在陈老爷身边。。
全管事过来,那定是老爷的意思没错了,玉荷欢天喜地的跑出门。
吟柔僵坐在桌边,叩在桌沿的手指曲紧发白,垂着眼帘,脸上没有一丝欢喜。
“全管事怎么来了?”
“老爷命我来看看姑娘身子如何了。”
全忠说着脚下迈过门槛往屋里去,吟柔本就苍白的脸庞愈白了几分,指尖掐的发麻,纤细的背脊也似防备绷紧。
全忠看着吟柔憔悴的脸庞哎呦了声,“姑娘这是还没好呢。”
吟柔下意识想点头,全忠若有似无的叹气声传到耳中,点头的动作顿住,贝齿轻咬住唇瓣,眼中颤晃出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