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128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有了火把照明,又得旗色指挥方向,终于把城头守军秩序拉回些许,不至于叫四处生出踩踏,以至于狄兵未至,便自相残杀起来。

  城墙上看似稍有章法,众兵一一或躲或撤,再不像先前,赵明枝看在眼中,一面终于松了口气,一面那悲意也再难压抑。

  到了此时份上,便是人力还能勉强再守,人心也早已尽丧。

  等守兵们想清楚了那被烧毁的御容像究竟哪里来的,又是怎么能来的,想必更为灰心。

  而这一次灰心,除非她神仙转世,再难回转。

  看着自家形势稍有缓和,立在赵明枝身前的护卫再无耽搁,粗着脖子红着眼睛催她下城躲避,嘴里大声叫道:“殿下此时再不走,飞石再来,恐怕就走不了了!!”

  几乎就是同时,边上另有一名兵士也一齐叫道:“殿下快退,我等才好施展拳脚。”

  这两人话语被其余声音压得半隐半现。

  赵明枝半猜半听,多少弄明白其中意思,可心中也只有苦笑——你我连逃生也未必能做到,还要如何施展拳脚?

  只是声音未落,她便觉头顶生风,不过须臾功夫,果然又有一块重物压下,“轰隆”一声落在一丈开外,溅起不知多少碎石块砖。

  她得人护在后头,左右都有盾牌甲胄遮蔽,挡得密不透风,此刻倒是安全无虞,但那巨石落得如此之近,再兼大小碎石四溅乱飞,实在吓得左右宫人尽皆哭喊,甚至压下周遭惨叫声、命令声、砸石声、呼喝声,更有个黄门没头苍蝇似的,险些往外乱撞,被将将拦住。

  此处还未消停,边上却有个裨将冒着飞石过来,指引众人向城下撤退。

  赵明枝才走几步,就见靠贴城墙之处,仍有许多兵卒咬牙倚着,恨不得自己成张纸一般薄,哪怕有不少离下撤阶梯极近,也不敢走。

  然则无论是否能够藏躲,又藏躲得如何,飞石无眼,一旦袭来,便会带走不知多少条人命。

  她看着众人动作,不免心生猜测,于是转头拨开几人,寻了个校尉模样的,一手指向那半空中正在挥舞军旗,大声问道:“那旗语意思,将军退是不退的?”

  校尉本就满头大汗,被赵明枝一问,愣了一会才听懂,黑暗之中,汗水黏着沙土,从盔甲下沿淌了下来,只犹豫一下,又看一眼那旗色,也不正面回复,却是道:“这会要是退下,俺怕再上不来了……”

  此人话音未落,就听不远处擂鼓声转急,撵得人心慌。

  众人闻得声音,无不去看,宫人、黄门等,只去寻鼓声,那等禁卫并前来围护的守兵却是人人往城下去看。

  赵明枝寻个高地,跟着往城下看去,果然星星点点火光之中,由投石机掩护,无数狄兵再度潜行欺来,虽进度有先后,但跑得最快那些,用不了片刻,就能抵达城墙下鹅车边上,再借鹅车之便,重新攀爬上来。

  狄人显然早早计算过进攻的方向,以此来安排飞石投掷角度、频率,后头兵卒亦步亦趋,配合得当,又有夜色掩盖踪迹,实难防备。

  得了擂鼓催促,城头上剩余的守卒也慢慢行动起来,明明是要预备制敌,可比起先前几次集合排列,无论动作,还是速度,俱是不可同日而语,不仅迟滞缓慢,有些人甚至只会停在原地,哪怕给拽着拖着,也只被动踉跄,连头也不多抬,麻木得很。

  军心一散,那一口提着的气被火烧御容像给毁了个干净,自然就会有如此后果。

  便是赵明枝也能看出倘若此时下撤,一旦狄贼登城,根本来不及重新聚拢抵抗,况且以目前士气,也绝无抵御可能。

  但若是不做下撤,飞石不住自天而落,少有停歇,每一波攻击都带走无数晋军性命。

  鼓声激越,城头上仍旧混乱。

  那校尉正要催促,却见就见外头裨将扒开层层护卫,带着一人几乎是钻也似的到了赵明枝面前。

  “殿下!”

  后头那人手中举着令牌,望着左右围聚人群,咬了咬牙,还是道:“将军使我来护殿下撤离。”

  赵明枝问道:“将军是撤是留?”

  那人道:“将军职责在身,怎能擅离——只眼下攻势太猛,城上兵力不足,等殿下到得府衙,还请尽快催促援兵,要是迟了,恐怕……”

  他才说到此处,城墙上天崩地裂一般连连晃动几下,又有惨叫声四起,却是又有不知多少巨石击中墙体,击上城墙,叫人连站稳都难,又击伤、击死若干兵卒。

  此时守军撤退,命或可保,但城门必定不保。

  此时守军不退,只差时间而已,命将不能保,可城门一样不能保。

  赵明枝不敢退,却又知道此刻不同方才,自己站在此地,等到贼上城墙那一时,只会变为累赘,而形势紧急,犹如箭在弦上,却发也不是,不发也不是。

  ——她跑得再快,除却此处城门,想也知道其余地方什么情况,城中哪里又还有什么援兵?

  她转头看向城下,一下狠心,张口道:“将军既不走,我又如何能走?如若事有不谐,我自有处置,必不会叫将军为难。”

  语毕,又向身旁一众守卫道:“诸君自听将军差遣,我这里不用……”

  众人正个个心惊胆寒,唯恐下一刻就有落在自己头上,届时再难保命,听得赵明枝这样言语,虽然于局势其实没有帮助,如此态度,却也能叫他们慌张之下,生出几分钦佩。

  她既然下令,诸人本该无不听从,但混乱之中,有人叫道:“我等要是让开,飞石不长眼,谁人来护殿下安危?”

  此人吼得声嘶力竭,却令周边应和声不断。

  场面正做僵持,期间不断大石飞落,甚至一块二人环抱巨石就掉在赵明枝身后城墙外。

  城墙本就极厚,又经过多次维护修整,将那重击硬生生抗住,却也被砸出一处巨大豁口。

  诸人各自慌乱,有那来不及躲散开的被石块击中,立时扑地,更有两个实在不巧,就站在豁口边上,还拿身体贴着墙壁,一时收脚不住,随着所扶墙体并那巨石一同下塌,想要挣扎也不能,于半空中发出两声短促惨叫,连落地动静都淹没在黑暗当中。

  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,连施救也不能,与被飞石击中相比,却是另一种骇然。

  一时左近鸦雀无声,唯有那处城墙不住轰隆隆往下垮塌大小砖块。

  豁口越大,透过洞开地方,只见天空隐隐发亮,已露黄白鱼肚之色。

  赵明枝看那光亮,只觉整座城头也随之晃动,分明朝不保夕,随时便要丧命,却忽的有种人在梦中感觉,倏而又起迷茫——此处并非东面,举目所望,更是正西,哪里又来的初生之阳。

  念头才起,彼处已经更亮,除此之外,颜色愈黄,又有黑云腾飞涌动之势,不多时,半边天都被那说不清是黄是黑、是红是白颜色染透。

  而就在眨眼之间,光亮之处呼啦一下燃起巨大火焰,几乎冲天。

  那火色太亮,让赵明枝不能直视,只好先侧过头去,等再望回原地,就见那火焰边上不知何时竖了一面巨大将旗。

  “那是什么?”

  “是谁人旗帜……”

  “怎的我从前没见过这颜色图案?”

  周围嗡嗡的,人人不安,忍不住开口问话。

  而随着那巨焰燃起,远处投石车也暂时停止,竟叫赵明枝听得清旁人声音,也察觉出旁人紧张。

  她站了许久,腿脚发僵,半晌才上前半步,自那城墙被轰开的巨大豁口看向远方翻飞的将旗,开口答道。

  “是个‘乞’字。”

  右面有人面面相觑,问道:“什么‘乞’字?”

  几乎是话音刚落,就从那将旗之下,狄兵军队之中,忽然响起无数欢呼声、吼叫声,而从将旗之后,由那地上巨大火堆燃起的火焰,并难以计数火把映照,两列军队快速分开,从中不知出来什么,引得那叫声更大。

  两处相隔太远,即便以赵明枝目力,也实在看不清对面情况,但就从如此动静,也能看出对方气势,猜得到必定发生了什么于对方极有利,于己方极有害之事。

  但这样情况并未持续太久。

  目所能见,火焰未动,无数火把却是簇拥成团,护着将旗不住向前。

  距离越近,旗色越明显,旗上图案越清晰。

  见得其上图腾及文字,不需要赵明枝开口,已经有老兵脱口大声吼叫道:“是‘乞’字帅旗,贼人大帅来了!!!”

第210章 意外

  要是说直到方才还有人心存侥幸,认为今次攻打京城的可能仅是部分军队,主力早往蔡州,现下攻势虽强,只要撑过这一时,还有活命机会的话,此时看到狄兵帅旗被铺天盖地下贼人拱卫,又有熊熊火把照映,尤其比对方才才被烧毁的御容像,端的无不心灰意冷,再提不起半点劲来。

  认出狄兵帅旗的兵士不在少数,顷刻之间,前后左右,远远近近,时时都有人惊叫出声,把这消息传递开去,于是灰暗气氛跟着声音一道散播,无论多少击鼓声、吹哨声、催促声都再难将人鼓励起来。

  “贼人元帅都来了,又是如此攻势,俺们这些个人在此处拿肉去死挡神兵利器,又有什么用,倒不如……”

  隐隐约约之间,赵明枝听得有人在不远处低声道。

  该人话虽没有说尽,其中放弃之意却表露无疑。

  在他周围,并无人说话,也无人反驳,唯有安静,个个默默看向豁口方向。

  “乞”字帅旗继续向前,在半空中张牙舞爪,到了此时,借着火光,赵明枝居高临下,终于能够依稀看到居中一骑为无数旗帜拱卫的高头大马。

  那马匹上坐着人,其人先还安静,等到狄兵喊叫声渐歇,却是发出一声不知什么意思的喊叫。

  叫声被风压着,其实不太能传过来,但此人一做起头,所有狄兵一道跟着吼叫,声音逐步扬起,如同海浪一波波向外扩散,几乎要震天。

  赵明枝双足本就发麻,此刻更觉足下城墙被那一道道声浪摧得晃动一般,叫她心头发紧。

  她称不上精通狄语,只听得懂极粗浅的一些,无数人散乱的叫喊,更使得发音混乱,令她辨认不出城下贼人口中究竟在说些什么。

  可即便如此,其中凶恶之气,俨然旦夕之间,就要将整座城池所有人、物,无论死活都一并啃噬一般。

  守军本就已经全无士气,见贼人攻至城下,裹挟灭城之势,不仅未被激发奋力反抗之心,反而更做畏畏缩缩,将动复躲模样。

  她甚至能看到边上几个黄门站立不稳,一下子栽倒到了地上,更有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味道,是血腥喝着便溺臭味。

  狄兵已在城下,将要登城,且看眼下士气、状态,赵明枝早知症结所在,更知一时难解,不能应对,便不再做任何鼓励举动,亦不说半句激励人心话语。

  看着那巨大将旗,再看城下狄兵,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她就拿定了主意。

  既已如此,命亦如此,倒不如赌一把了。

  算着狄人进军时间,当是不久就要开始登城,投石车必定要为掩护,即便不至于暂停,攻投频率也会降低不少。

  边墙垮塌,赵明枝先前贴边而靠,被人推护越向里墙,此时将将站定,趁这机会索性循着先前记忆,拦开人群,往右面而行。

  她动作甚快,又兼自有身份,竟是叫旁人不敢硬拦,只好跟着向前,一路相问欲要搭手。

  赵明枝只是摇头示意,半暗半明摸索着走了一短路,才取到边墙火把,也不用人帮忙,自举向前,跨过地面无数伤者、尸体、大小石块,驳杂武器,另又爬过各色断壁残垣,终于来到一架八牛弩旁。

  经历半日攻击,那八牛弩已经被半边塌落城墙与若干碎石掩藏起来,左右只有寥寥三四人,都寻地方躲靠,虽看不清表情,但面目所向,都朝着城下那将旗所在。

  赵明枝行到八牛弩边上,择个位置把那火把放下,只借些许光照,先取袖中手帕裹住左手,因布料不足,就地用了弩箭锋利刀口将衣摆割划几下,撕拉一声,撕下半幅布料来,又用那布料缠绕右手。

  单手不便,她试着想要咬着布条打结不成,索性放弃,上前几步,在地上随意取了东西,那东西甚至称不上工具,无非趁手些长扁石块,就势清理起弩床来,所做不过将其上砂石、砖瓦、灰烬一起往地上扫开罢了。

  跟来的宫人、护卫先后而至,早有发声来问的,因见未得答复,便再无一个敢做声,然则更不能原地站着,只好一并靠近来照搬赵明枝动作。

  众人齐齐涌来,手上跟着动作,却是心思各异,个个仍旧拿余光寻了凹口处去瞥看远处那将旗,眼见将旗竟是越近,又有喊杀声更大,更是大气也不得出一口,只能再去看赵明枝。

  毕竟人多,不管再如何分心,还是很快将那八牛弩上垒叠之物清理得七七八八。

  赵明枝并不去看他们动作,也不管诸人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,见清得差不离,当即抬头看向原本站在一旁的几名士兵,问道:“此处可有弩队人在?”

  这话一出,那几名兵士都面面相觑,竟无一个立即答话。

  过了好一会,才见一人硬着头皮上前回道:“殿下,下官是弩甲十三队中卒子,只这八牛弩并非等闲便能动用,当由专人调度,无论摆放位置、拉弦松紧、所对角度等等,一应都有讲究……”

  他话未说完,赵明枝便又问道:“你可能做那调度的?”

  那人一愣,连忙摇头。

  赵明枝见他张口又要解释,哪有闲功夫去听,转头就看向另外几人,再次问道:“尔等谁人能做调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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