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15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这等神兵,骑在马背上还好发力吗?

  赵明枝的疑惑才起,就见那人举起半臂,朝天挽弓,继而右手徐徐搭上一根长箭,并无半分迟疑,好似自然而然地就将弓弦放开。

  他动作明明从容不紧,可不知为何,箭矢发出得那样快,宛如流星,叫人来不及眨眼,破空声才响,已是听得“笃”的一下,好似穿透了什么。

  赵明枝瞳孔一缩,下意识将手放开,人却被惯性带得往前翻滚几下,等再抬头,竟不见马背上狄兵,而那匹马脚下不停,反跑得更快。

  她再一细看,才见数十步外,马背之上并非全然空荡,而是倒着一人。

  方才以一敌三,赢得毫不费力的狄兵正伏在马颈背处,背后插着一根长长箭羽——前胸后背的护甲竟是毫无用处,早被一箭射穿,此时从孔隙中汨汨涌出殷红血水。

  两处明明相隔至少二三百步,可破甲还如破纸一般。

  这便是神臂弓之威吗?

  赵明枝骇然之余,却听背后一人大叫道:“二哥,莫要射那马!!”

  继而弓弦声再起,一道箭矢倏地从后方急射而出,自左后方向右,扎入那狄人右边背肩处,将其从鞍上钉翻下马。

  骏马疾驰之中,猛然扬蹄停住,哀鸣一声,掉转过头,奔回那狄人身旁,低头用鼻子去碰主人头脸,发出咴咴声,又用舌头舔舐,见人没能起来,复还拿牙齿咬住他盔甲,欲要将其拉起。

  狄人穿胸中了一箭,右肩插着箭羽,竟还未死,猛地拽住马头便要起身,瞪大双目朝着赵明枝扑来。

  赵明枝此时才发现此人身形居然那般高大,怕有八九尺,还未站直已似一道高高阴影,表情狰狞,满身是血,如同厉鬼一般。

  眼见对方踉跄过来,似要于自己同归于尽,她虽已力竭,却一咬舌尖,抓起掉落匕首,强撑起身,朝对方头脸扎去。

  如此要害,那狄人犹不躲闪,挟着血腥压了过来。

  赵明枝无力闪躲,索性双手攥紧匕首,迎面而上,被重重压倒之时,将匕首直直扎入对方右眼。

  她所携匕首削铁如泥,刀尖入肉,如热刀切一块凝结猪油,全不费力,只心中未安,正要再补几下,忽的发觉不对,低头去看,身上那血淋淋狄人全无挣扎,早没了动静——终是气绝了。

  察觉这一点,赵明枝浑身气力尽消,再撑不住,后倒在地。

  她身上压着一具尸首,却无力挪开,只能大口大口喘气。

  须臾,马蹄声终于由远而近,停在她身边,几息之后,有人将那狄人沉重尸首搬开。

  赵明枝手脚发软,想要爬将起来,因手掌无力,撑了两回才坐起。

  余晖之下,对面那人浓眉环眼,一张方脸,拳大手长,身材极高,身上并无披甲,只半搭了一件短袍,赤着两边晒成古铜色胳膊,全然不畏寒风,扯着那狄人头发将其尸首扔开,又看向赵明枝,皱眉先嘀咕自语一句,方才开口问道:“这小娘子,你无事吧?”

  赵明枝全身发疼,不知伤在何处,被他一问,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,只自觉应当不至于死,便一摇头,却是先忙道:“我有两名同伴……”

  一面说着,咬牙撑地站起,四下环顾一圈,跌撞着先寻到近处平倒在地面急脚替,一探呼吸,见还有气,顿时眼泪都要出来了。

  她因记起对方恰才肚腹处挨了那狄人重重一挟,此时看他没有意识,怕昏迷时胃中东西呕出堵了呼吸,便要将他侧转身去。

  只她早已力竭,拖了几次也没翻好,正急忙间,一只手自她耳边探下,轻易把那急脚替扶转侧身,道:“莫慌。”

第25章 莫急

  那声音低沉,不疾不徐的,并不带什么情绪,甚至有些许冷淡。

  赵明枝侧坐于地,转头去看,一人正从她右侧两步外矮下身去。

  此时夕阳渐落,旷野上一片昏暗,惟有寒风贴地刮过。

  那人身量极高,没有披甲,一身窄袖长袍,被风刮得呼呼作响,人却极是沉静,看着不像武人,又不像文人。

  他此刻左手仍擎一把长弩,俯身之后,将扶着那急脚替的右手放开,垂眸向赵明枝瞥来,眼神凌厉,仿佛要看到人心中最污秽处,明明无甚表情,已叫人心惊胆寒。

  然而赵明枝恰才为其所救,见他浑身肃杀之气,反倒更觉安全,看他动作,又觉可亲,莫名若有所感,伸出手去接那长弩。

  对方只怔了怔,便将手中弓弩竖在地上,半靠给赵明枝,复才再度俯下身去,解开地面伤者身上衣衫,先看他眼底鼻口处,再去探查身上伤势。

  赵明枝双手使力,才勉强将那长弓扶住,只觉沉重异常,也无心去细看这神兵利器,见那人正以手按压急脚替胸腹,彼处青紫一片,忙提醒道:“那狄人方才用长枪用力打了他两下肚腹,从马背摔下时先是右腿着地……”

  对方点了点头,并未答话,却是立刻转去摸那急脚替右腿腿骨。

  眼见他动作熟练,毫不迟疑,赵明枝心下大安,这才把手中弓弩小心放平在地,拾起地面一杆长枪做杖,强撑着支起身来,四下寻看。

  这一回很快就在十余步外,一匹正低头舔食碎冰的马——的屁股后,找到了正挣扎起身的玉霜。

 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,却见玉霜脸庞全无人样,自眉心至于人中,已然肿得发黑,当是被那狄人盔胄重击所致。

  见得赵明枝过来,玉霜急忙张口欲言,但话未出口,便呛咳出声,须臾间吐出一口血来,还忙不迭道:“我无事,殿……姑娘伤了哪一处?”

  赵明枝看她吐血,惊得腿软,急忙在腰间香囊中乱摸,半晌寻出随身伤药。

  可瓶盖才开,看着里头蜡封药丸,她心中又拿不定主意,一时不知此回究竟是算外伤还是内伤,当用金疮药还是清淤散,唯恐错了药性反而致使伤势更重,无措之下,只得转头去寻人。

  不远处,那人已将急脚替伤势处置妥当,重新站得起身,看到赵明枝如此情态,也不用她开口,便主动走了过来,去探玉霜伤处。

  赵明枝忙指着一旁盔胄道:“是被这东西砸了头脸,落马时又摔了左肩。”

  那人只看了一眼,并不理会玉霜头脸伤肿,反倒先将她肩膀并左膝衣料破损一一撕开,露出里头血肉。

  他动作一直极快,半点犹豫也无,此刻见得伤处,却稍一停顿。

  赵明枝心中回想从前太医治伤步骤,忖度这是准备清创,忙把随身匕首取了出来,倒转刀柄,递得过去。

  对方头也不抬,伸手接过,果然开始清理起黏连布料来,手中动作不停,忽然开口道:“莫急,只是一点小伤。”

  这等伤势,无论如何都谈不上“只是一点小伤”罢?

  然而听了这话,赵明枝却奇异地长松一口气,再无力站着,把那手中支撑长枪松开,慢慢坐倒在地。

  刚坐下,就听不远处一人大步走来,一手提着大斧,一手拎着坨黝黑不知何物,淅沥沥的,还未走近口中便呼道:“二哥,要不要用酒的?”

  说着将那右手大斧随地一扔,自腰间摸出只海碗大葫芦。

  他手中本已经做势要扔,忽的意有迟疑,复又将其收回,将那葫芦凑到嘴边,用牙把木塞一咬,先仰头咕嘟喝了一大口,才拿胳膊一抹嘴,转头见赵明枝一双妙目看向自己,却是嘿嘿一笑,做个嘘声表情,匆匆又喝一口,才连忙将那葫芦递到她面前。

  赵明枝下意识接过,正不知所谓,对面那“二哥”已经把手中匕首横展过来。

  她顿时明悟,挑着袖中看着稍显干净布料把那葫芦口擦了擦,又从中倒出些许酒水,才用剩余酒液小心洗涮匕首刀锋。

  等一应事情做完,眼见开始清理伤口,玉霜疼得满头是汗,咬牙抽搐,赵明枝忙挨过身把她双眼挡住,低声道:“别看。”

  语毕,伸手抓握紧她手掌,低头正要出声安慰,余光一扫,却见对面环眼赤膊男子手中提着的东西正对自己,黑乎乎的,上方毛发散乱,下方断口处还慢悠悠往下滴着垂凝物什,分不清是血水还是脑浆子。

  那东西一只眼睛瞪得极大,另一只眼一片血肉模糊——不是方才狄人脑袋是什么?

  她骇得惊叫声堵在嗓子眼,忙把玉霜挡得严了,生怕被其瞧见,半晌才找回声音,涩然问道:“你……拿这个作甚?”

  那赤膊男子见她反应,理直气壮答道:“领赏啊!”

  又好心解释:“拿狄兵首级可以换赏钱,如若杀了百夫长,还能晋升加赏——你不晓得吗?”

  他见赵明枝满脸茫然,忽的恍然道:“险些忘了,这规矩只京兆府中管用。”

  说到此处,看着那首级,一时陷入犹豫,竟看向赵明枝,同她商量道:“看这人模样,必是百夫长,说不得职位更高,可这头臭熏熏的,难道我竟要拿盐腌渍了带回去领赏?被臭这一路,为三五银钱,你说是不是不太值当啊?”

  这是臭不臭,值不值当的事吗?

  赵明枝干巴巴答道:“盐巴也不便宜罢?”

  “也是。”赤膊男子认真考虑几息,终于将那首级撇到一旁,惋惜道,“便宜这群厢军了,白捡个大功劳。”

  又看向不远处,酸溜溜道:“狄贼什么运道,捡得那样忠心好马。”

  赵明枝听那语气不对,这才发现他袍子下摆同上衫肚腹处大喇喇好几个马蹄印,新鲜得很,像是才按上去的,再看其人视线方向,那匹骏马正低头凑向狄人尸首处,环绕不离,行动时偶尔抬起蹄子,倒同他袍子上踢印十分相似。

  她经过这一会缓冲,终于慢慢六神归位,脑子可以转了,连忙问道:“方才有狄兵前后夹击,那些厢军……”

第26章 降服

  听到赵明枝发问,方才一直嬉笑自如的赤膊男子神情为之一变,过了几息,才道:“我同二哥只是恰好路过,据说前头丢了东西,便来帮忙追一追,旁的事情,哪里晓得。”

  这般言语,赵明枝自然不信,忍不住偏头去看被自己先前平放在地的弓弩。

  而今随意一个恰好路过的,都使得动神臂弓,还有这般神准箭法了?

  对方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,咧嘴问道:“怎的,看不起我们押镖的?”

  又道:“从前在军中做活,后来不干了,出来拿点子银钱办事,给人当个护卫,不成吗?”

  他话极多,还未等赵明枝回答,便又道:“你这同伴今次算是运气好,遇得我二哥,否则她臂膀伤成这样,等寻到靠谱大夫,早已废了。”

  赵明枝关心则乱,实在也分辨不清此人是为了岔开话题,还是说的实情,却也无暇再顾及其他,连忙低头去看玉霜肩臂。

  不过片刻功夫,该处伤口竟是已经处置完毕,上头撒了不知什么伤药,此时用一角棉袍压着,又有一条腰带束紧。

  那“二哥”则是抬起头,收回一双沾满血污的手。

  赵明枝忙把手中葫芦伸得出去,给他用酒水清洗一回,因闻到那酒味冲鼻,犹豫一会,复又将腰间水囊解了下来,正要给他倒水洗手,对面赤膊男子却是同时也自腰间解下另一只葫芦来,递了过来。

  眼见一只葫芦,一只水囊分别探出,那“二哥”略一抬眸,却把双手仍旧放在赵明枝水囊下。

  赤膊男子显然愣住,一扬眉,将手中葫芦收回,却又忍不住看向赵明枝。

  他原觉得这女子虽然力量忒弱,但处事不惊,应变机灵,话也接得住,是以有那三分赏识。

  此时长一个心思来看,就见她披头散发,面上又黄又黑,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,狼狈非常。

  不由得心想:人虽不差,可外貌上实在寻不出什么特别之处,怎的,她那水囊的水就比我葫芦里的干净不曾?

  虽品不出自家二哥想法,但他本就不是那等细致心肠,事情一过,便已抛之脑后,见两人一个倒水,一个洗手,默契得很,并无自己插空余地,也颇觉无聊,索性转回身,鼓起勇气,又寻那马儿去了。

  赵明枝却没有留意这一位动静,等对面人洗净双手,便从自己袖中寻出一方帕子,正要送出去,却见对方接到手中,并不擦拭,而是反手将她手臂按住。

  她登时一惊,仰头去看,却听对面问道:“这是被什么伤的?”

  这话来得奇怪,赵明枝茫然看过去,随着他右手所指低头再看,只见自己上半身棉袍褴褛,想来是方才被那狄人马匹拖曳时被地面擦烂,里头衣衫也茸茸破破的,而左肩处更是狼藉一片,幸而有几片破布搭着,未曾露出里头皮肉来,也没看到什么血迹。

  竟有这样好运,打了这一路,自己连皮也未破!

  赵明枝还未来得及高兴,稍一动作,身体便似被冻住了一样,肩膀上钝痛感慢慢传进脑中,下意识再看右肩作为比较,左边那半边肩膀,就像泡发雪蛤,大了不知多少。

  看完两边,她仿若被人从梦中突然拍醒,肩膀上皮肉一抽一抽,痛得整个人都麻了,犹如伏砧板上鱼肉,每个弹指刹那间都被人用大锤不住往左肩处重击。

  这是……什么时候伤的?

  自那狄人身死,又确认急脚替同玉霜二人并无大碍后,赤膊男子嘴上虽顾左右而言他,可两人能从后边赶来,想必早有援兵前来将局势逆转,赵明枝心中大石落下,脑子里装的东西便全数不会转了,仿佛一片空白。

  被对方一问,她半晌才道:“突然记不得了。”

  等说完,见得那人蹙眉看向自己,忙作一副老实模样,右手主动去解衣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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