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须弥普普
她闻言不免去看赵弘。
赵弘心性敏感,听出长姐话里意思,只怕自己又被护卫围着,不能得一点自由,忙道:“阿姐,咱们出来不就是为了热热闹闹的么!况且方才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?”
他一面说着,一面去看裴雍,想到对方先前勒马动作,当真夸一句神力也不为过,犹豫一下,有心想叫姐夫,只扭扭捏捏,又叫不出来。
裴雍不闻弦歌也知雅意,也跟着道:“老三只是莽了些,人还是靠得住的,他既让我不要搭手,必定也有把握,我们只看着就好。”
赵弘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卫三哥在训马,连忙转头去看,发现不过耽搁片刻,那边的卫承彦早不知什么时候翻身上了马背,正用脚死死夹住马腹,双手环定了马脖子,与那不住奔跑跳跃的黑马反复拉扯。
直到此时,赵弘才发现那黑马头上虽然罩了辔头,但那辔头只有半副,并未套进马嘴里,不过固定马头。是以使得人对它全无辖制之力,而背上连马鞍都无,更让人难以稳坐。
马腹甚滑,下边马儿奋力抖甩,几度把卫承彦抛起半身,试图将人甩到马蹄之下,又被他重新控制住局面。
赵弘紧张不已,捏紧了拳头不算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点,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承彦训马。
“这马当真降得住吗?”
这是不知哪个禁卫看得入了神,喃喃发出疑问。
旁人也各自观看,无人答话。
倒是裴雍看着日头,又问了左右时辰,继而看向卫承彦,稍加思索,却是转身着人寻了一副新辔头来,自袖中取了个袋子装入其中,才大步走向那黑马,眼见还有三四十步,便做停步,张口叫道:“老三,接着!”
说着觑了个时机,扬手将辔头远远一抛,正投向马背之上。
卫承彦闻声抬头,伸手抓过投来之物,见是辔头,顿时一喜,复又伏在马背之上,先一把扯开黑马原本头上那只辔头,掷在一边,又将手中新辔头整了整,正要设法套在黑马头上,忽的发现当中还兜了一只拳头大的布袋。
卫承彦同这马儿缠斗半日,其实手脚俱是有些脱力,也能感觉到这马不如先前力足,已是弱了好几分。
他欲要把那布袋拆开,因怕被黑马摔落,又不敢将两只手都松开,只得一手兜住黑马脖子,绕了一圈,把脸贴着马颈,侧过头去拆那布袋。
马背之上,自然不好操作,尤其那布袋头上绳索较细,他试了几次,都寻不到绳头,一时气恼,只好凑到嘴边,用牙齿去咬。
那马蹄先前不住跳跃,一刻也没有停过,随着卫承彦好不容易咬住布袋一角,只听“撕拉”一声,却只破开一个口——原来里边是若干块状黄糖,只是黄糖形状太大,从那小小开口里头怎么落也落不下来。
卫承彦不得不稍作休息,预备蓄力之后再去弄那布袋。
但他休整好一会,本来十分警惕,就怕这黑马又来生怪,谁知等了半日,下头动静越小,甚至于那黑马居然转过马头,鼻子不住翕合,铜铃一般大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的,直去盯看辔头。
也不知是不是卫承彦错觉,它那大眼珠子里头,好似还有几分嫌弃同催促。
过不久,黑马打了个响鼻,忽的停了下来,又轻轻抖了抖头,甩了几下尾巴,低头去咬卫承彦垂手提的辔头里头布袋,咬住之后,先伸舌头舔了几下,只舔了半日,也只舔到布块,只得复又把那布袋咬着转回半个头来,自鼻子里发出几下喷气,似是在催促。
卫承彦一时大喜,坐直身子,先轻轻拍了几下马背,又抚了抚马头,才把那布袋一口气咬开了,送到马儿嘴边。
他一边单手去喂,一边轻轻把那辔头罩在黑马头上,趁它吃糖,慢慢把辔头带上,束进马嘴里,等打点妥当,方才发出一连串大笑声,不住去拿自己一颗头蹭马头,又“小黑”、“小黑”一迭声叫唤。
那马听得又是烦,又是无奈,只实在懒得折腾,只好由他去了,吃完一小袋子黄糖,驮着人慢慢走回院门处。
这一回它再无半点幺蛾子,走得又轻又稳。
“赵小弟,今日且看我同我这宝马猎一地好东西给你!”
卫承彦高坐马背之上,神采飞扬,叫完赵弘,又同裴雍、赵明枝打了个招呼,又笑道:“小赵,多谢你赠我宝马,我就不还了,只叫二哥代为还你就是!”
说着,他哈哈笑完,俨然兴奋至极,在马上手舞足蹈一通,竟是调转马头,呼喝一声,驾着黑马便往外腾空奔驰而去。
裴雍笑着直摇头,转身与赵弘道:“我们也走罢。”
正准备间,忽听一阵犬吠,却是几只狗儿被牵着跑了过来。
裴雍指着道:“这一阵雪大,我问了庄上猎户,都说山里闹正野猪,还是让他们带着猎犬一同走一趟,也好有人照应。”
三人各自上门,说说笑笑,不过些闲话,很快到了后山。
只刚进山不久,就见卫承彦牵着马儿站在路旁,见他们到了,连忙迎上前来,道:“里头山路跑不了马,小黑又还没钉蹄,我怕山里谁人落的陷阱伤了它。”
说着他又去摸了半日黑马头顶鬓毛,才依依不舍地把缰绳让给跟来侍卫,又好声好气同那黑马打商量,道:“等我晚上回来就给你刷毛,你爱吃干草还是豆子?除了糖不能多吃,容易坏牙,旁的都可以管饱,你先同他们回去等我。”
又道:“我一会同其他马儿进山,不是不带你,也不是别的比你好,只是你还没钉蹄子,怕你受伤,你可不许生气!”
又和侍卫交代,若是那马儿闷了,带它出去跑跑,千万不要约束了云云。
赵弘平日里如何见过这样操作,只看着看着,却又觉得这卫承彦卫三哥实在真性情,心中更生亲近之意。
直到那黑马走得再看不见一点踪影,卫承彦方才长叹一口气,又去牵了一匹新马来,眼珠子一转,却是看向赵明枝同赵弘,笑道:“小赵,我们来比一比怎样?”
赵明枝因问道:“比什么?”
“我们分两边,以申时为限,结束之后在此处会合,且看哪一队猎的猎物越多!只按重量,不按数量,如何?”
卫承彦口中说着,见赵明枝笑着点头,才咧嘴一笑,却是看向赵弘,道:“赵小弟,你肯不肯选我一队的?”
赵弘当即点头。
卫承彦便道:“你取够了箭来,咱们两个带几个人单独去。”
赵弘兴冲冲点数了两筒箭矢,又自己背了弓,还在腰间别短刀,急不可耐地牵马跟在了卫承彦身后,才对赵明枝道:“阿姐,我们先走了!”
说着又转向裴雍,欲要称呼,最后到底还是叫了一声“裴官人”,见裴雍笑着冲他点头,才小跑着同卫承彦走了。
见后头缀了两队护卫,又有几名带狗猎户跟着弟弟,赵明枝方才松了口气,忍不住又看向裴雍,问道:“二哥,咱们要同他们一路么?”
裴雍笑道:“我们猎我们的,由他们自己玩去。”
他看了看天色,又看了看地面情况,道:“前边爬坡的地方倒像是结了冰,你得加一双鞋子才好走。”
口中说着,他已是从马背的包袱里取了一双草套鞋出来,半蹲到地上,给赵明枝将套在羊皮靴外头,等她踩了踩,确定加了这草套鞋后一样走得稳当之后,才站起身来,低头又看了那双足几眼,复又抬头,伸手给赵明枝整了整头上毡帽与身上披着的灰色大氅,理好之后,垂眸长长注视着她面容,一面看,一面笑,也不说话。
他眉骨本就极好看,低头时候,眸光闪动,其中情意难以形容,实在醉人。
赵明枝看着看着,心中不能自控,全是陶陶然感觉,她瞥见左右无人,只前头林间一群禁卫同几名猎户背对自己,正整理猎具模样,便觑准机会,垫起足尖,在裴雍嘴角轻轻啄了一下。
虽是野外,四处到底有人,这一下她用力极轻,只想要一触即分,但还未来得及分开,就被裴雍反手托住后脑,俯身用力吻了下来。
不过一个呼吸功夫,他就重新挺直腰背,眼睛里更是带笑,那笑容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,但一双眼睛却不离赵明枝半分,良久,才似乎不相干地夸道:“好俏丽的女猎手,今日要带我去哪里打猎?”
话是这么说了,他那手掌却是堂而皇之,明目张胆,去牵赵明枝的手,取了方向,拉着人慢慢向前,又靠近了低声问道:“老三既要同你比试,你要不要赢的?”
赵明枝的斗志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,也顾不得两人这样光明正大牵手,只小鸡啄米一般点头,忙道:“他二人今日看着那样得意,我们总不能输了!”
又急急催道:“二哥,咱们走快些,不然好猎物都给他们抢走了,要是晚上只能吃别人猎的,就忒丢人了!”
裴雍却是直笑,又道:“且别急,今日一定叫你赢得漂亮。”
两人先还牵马,复又骑马,走到后头小道时候,因裴雍说前头有水源,或许会有猎物,怕被马蹄声惊走了,两人便弃了马,靠双足开路。
第271章 番外 野猪
两人走着走着,积雪越深,行进间难免踩到深埋雪中的枯枝,次第发出哔啵声响。
偶尔林间野鸡或是鸟儿闻声惊起,裴雍不但自己不去猎,还特地早早交代后头跟着卫队同猎户也不要去猎,而是径直向前,只特地寻些枝干干净漂亮的树枝,或是线条特别的山石,指给赵明枝去看。
隆冬时节比不得春秋,既无奇花异草争奇斗艳,也无色彩浓艳的累累果实、红黄树叶,只有落光了叶子的树干、树枝,或笔直,或蜿蜒,或嶙峋,或直向天际,或栽倒横拦于半道之上,入目之处,颜色也多只有黑白灰三样。
但两人新婚之际,看着眼前景色,只觉天然质朴,又足有留白,便是再厉害的大家,也画不出这样漂亮水墨。
尤其四下无人,卫队同猎户都是远远缀着,二人说话、牵手俱不用避人,哪怕仅是一分的景色,也能看出一百二十分的好处来,哪里又会挑剔,于是少不得走走停停,说些虽然缠绵,其实无用话语,时不时捡根树枝,捻块石头的。
一行人足足走了个把时辰,此处已经算是深山,又因连日大雪,早无前人行走出的道路。
赵明枝本以为他们乃是信步而行,谁料得倒是越往前走,越多动物足迹,杂乱无章,或走直线,或来回打转。
裴雍就指着那些足迹,向她一一细说,这是猴子,那是野鹿等等,复又道:“你看这一片山头的树木比先前要多,又有常绿松柏,前头还有几树梅花,虽未开,却生了花苞,再有这些动物俱往此处走,想来近处就有水源,或许还有避风山谷。”
这时已经接近正午,太阳当空而照,越发显得树木枝干、影子清晰,山间还时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鸟叫声。
裴雍见此处开阔,左右也无密集干枯树林,后头倒有山岩遮着,不至于四面透风,因看天色不早,于是打了个唿哨,等后头卫队跟上来了,便叫他们寻个地方垫了石头生火热饭,又找了一处位置给赵明枝坐下,才道:“我去前头看看,你在此处坐着,一会吃了东西,咱们再去寻猎物。”
赵明枝走了一路,早就累了,也不多做啰嗦,自点头应是不提,慢慢等众人生火坐锅、烧水热饭。
行动时候还没什么,她坐下来不过片刻,就觉得全身冷得厉害,一时喝了热乎乎的姜糖水,又吃了点干粮,身上倒是稍微回暖了些,只气血始终不能往脚下走,双足冰凉异常,想了想,索性站起来左近走动。
她一向五感比寻常人灵敏,走着走着,只觉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奇怪味道,像是花香之中夹杂着腥臭,一时只觉奇怪,因身后跟着一名猎户,又有两名护卫,底气十足,也并不怎么害怕,只循那味道小心过去。
等她绕过山岩,又穿过几丛松柏,果然前头豁然开朗,乃是一片梅花林,其中梅树多生有小小花苞,真正在盛开的却少,况且梅花本不以花香浓郁见长,那香味清浅冷淡,越发衬托出腥臭气味。
赵明枝原地站了几息,按着风向辨明了气味来源,才朝着右前方开着最多花儿的一株梅树处走去,走得近了,就看到原来梅树之后,几方大石背后,乃是一个和缓下坡。
不知为何,此处地面积雪反倒不如其余地方深厚,越靠近,那气味越复杂,随风一时浓,一时淡。
此时身后跟着的几人也闻到味道,尤其那猎户神色凝重,小声道:“贵人,怕是有什么野兽,不如叫小人先去瞧瞧?”
赵明枝正要点头,忽听得坡下方传来一阵树木摇晃动静。
此时也无需任何提醒,在场诸人都循声看去,只见坡下几丛梅花边上,一道小小溪流蜿蜒而过,凝神静听,树木晃动之外,只有哗啦啦水声。
寒冬时节,溪流仍是活水不说,还冒着白色蒸腾雾气,而溪流边上,正有两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把前头两只蹄子踩进溪流里低头喝水。
这两位体型已经不小,却又半点比不得另一只体型巨大,那极大动物比半人还高,同牛似的,正在溪边梅树旁拼命拿屁股去蹭那树皮,蹭得梅花花瓣不住簌簌掉落,倒有些落英缤纷景象。
赵明枝只觉那动物通体黄黑,毛发甚多,好似还有獠牙,只还没来得及认出来,就听得边上猎户惊骇道:“是野猪!”
他说着已是顾不得旁的,连忙拽住赵明枝大氅把她往后拉,一边退,一边低声解释道:“贵人有所不知,这后山有几窝野猪,一年到头逮着机会就来祸害庄稼,尤其有一窝,那公猪大得吓人,你不惹它,它见你都要来顶撞,眼下入了冬,风雪又大,它们在山里找不到吃食,就不住往山下跑,上旬还闯进一家人院子里,糟蹋粮食不说,把一家人伤了两个,那老娘现在还躺着,也不知能不能好。”
边上那护卫便道:“正好,咱们今日人多,把这几只野猪结果了去,也算为民除害!”
那猎户苦笑道:“军爷莫怪,小人不是爱夸大的,只这山里有句话,唤作‘一猪二熊三大虫’,做什么那野猪能排第一?一则野猪多,出来祸害人祸害田地的也多,二来这猪生有一种蛮力,见得人又喜发狠冲撞,起了性来,莫说三五个,便是一二十个大汉,要是不互相不熟悉,又没个经历,也未必能按得住。”
“这会子下边有三只,那只大的好似就是那头最爱祸害人的,少说四五百斤,怕不长了五六年了,更难对付。”
他顿一顿,又道:“军爷不在村里不晓得,家常养猪的,杀猪时候要是不把眼睛盖住,给它跑出来了,一屋子人从天亮抓到天黑都抓不到!咱们这一队猎户少,猎狗也少,不如等另一队人来了,七八只狗围过去,把那野猪缠住了,再一齐取了刀枪去猎他。”
那护卫却是笑道:“老弟,倒不是我不听你的,只咱们今日领头那一位正是打猎的行家,往日在西边,他两箭射死过大虫——你说一猪二熊三大虫,那大虫虽是排第三,但比野猪又如何?”
猎户一愣,又看一眼赵明枝,才道:“小人倒是没见过大虫,不过也不是说那大虫比不上野猪,小人方才说那些,正是因为前一阵老陈他娘给野猪伤了,组了头招了七八人去报仇,小人也去了三四回,这畜生蛮狠得很,等闲人连近身都难,有一次好不容易我们都到它面前了,那刀砍下去下去,连它皮都没破,只给它挠痒痒了……”
他一面说,一面拔出腰间一柄长刀,显出当中一处豁口,向几人道:“就是这处——我想要砍它脸,不妨手一滑,被它拿牙齿把刀都磕了,我弟弟来救,要抢它后门,又被它挑翻伤了腿,今次若非是李庄头来找,只叫我们几个带路,又说遇得什么都不用我们出手去打,我轻易都不肯来的。”
几人正说话间,确实听得后头一阵脚步声。
赵明枝回头一看,原是裴雍快步过来。
见得赵明枝,裴雍顿时笑道:“怎么跑这里来了?我看前头有些迹象,只怕左右有野猪……”
“前头就有几只!夫人方才寻到的,怕不就是李庄头说的那一窝,听说才伤了人,又糟蹋了不少田地。”先前应话那护卫忙道,“官人要不要去看看?”
裴雍应声过去看了,复又回转过来向着赵明枝问道:“你想不想猎一只的?”
若是野鸡野兔什么的,赵明枝还有些把握,便是野鹿、黄猄,她也不怎的畏惧,然则听说要猎野猪,又有方才那猎人如此一番说法,此时不免心中发虚,便回道:“自然是想,但我听方才这一位兄台说话,那野猪外皮深厚,毛也极硬,我这弓只有五斗力,以我臂力,还不能拉满,恐怕射中了也射不穿它外壳——会不会给二哥帮倒忙的?”
裴雍先取了赵明枝背的弓下来试了试力道,复才看了一眼下头三头野猪,指了其中正低头喝水的一头,道:“你看到水里左边那只小些的吗?你只管盯着它来射,若它正面对你,你就射它眼睛,若它背面对你,你就射它魄门,或是往屁股上射也行——不用怕射不中,不打紧,还有我在后头看着呢。”
赵明枝顿时气定,先搓了搓手,感觉手指暖和了不少,恢复了几分灵活,才取下手套,与裴雍一道从下风处慢慢靠近河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