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44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又道:“我年纪到了今日,活一天便多一天,也不晓得还有无下回同你相见——说不得,当真便同前次那信上所说,要你来给收尸送终。”

  说着一指路边茶铺,道:“我听得人来报,便治了席,不妨略用一杯酒水,只当为你同赵家姑娘送行了。”

  李训坐于马上,道:“我前方另有安排,老夫人此次好意,只心领了……”

  “你果然是心有成见了罢?”

  许老夫人拄着拐,复又上前,唉声道:“今早之事当真与我无干,更与菀娘无干,只那傅大……你不是同那谢珉有些往来么?如若不信,等衙门审问出来,去问他不就知道了?”

  又道:“我也并无其余过分要求,只同你吃一杯酒水,竟也不肯么?”

  一面说,一面又对赵明枝道:“赵姑娘,我听得菀娘说昨夜同你相谈甚欢,正想将来于你好生来往,你二人如此投契,不好见得李二同我家生分罢?”

  赵明枝一时皱眉,并不答话。

  而李训却道:“今日之事,我既不去主动追究,老夫人还追上前来,是个什么意思。”

  许老夫人一愣。

  李训又道:“你明知我顾念旧情,轻易不会怪到许家头上,却来半路拦阻,拦我便罢,还要拿话堵不相干人,难道是来为那傅大求情么?”

  “他……他也是突然鬼迷心窍……”

  “早间他构陷于我,伙同奸人将我从许宅带走——至于此时,足有半日,老夫人难道竟一点不知?”

  许老夫人欲要摇头,那脖子却像僵了一样。

  此时否认,又有何用?

  她又怎可能当真不知?说得出来,自己都不信。

  沉默良久,许老夫人只得道:“我虽有一二耳闻,却只以为其中有什么误会,便叫人先去打听清楚,再来决定,也实在晓得你一向得力,不会真出什么岔子——这不就早早出来了?”

  她勉强陪笑道:“以你本事,刀山火海都去得,小小误会,又怎会陷得进去,然而傅大庸碌,又是个蠢的,他毕竟帮着镖局干了许多年,今次被衙门带走,总归对镖局声誉不好。”

  “等他出来,我必定严加惩治,不叫他再敢犯浑!”

  “李训,你且看如何?”

  李训冷淡道:“我被收押带走,老夫人只做不知,眼下傅大不过被请去衙门稍作问询,老夫人却这般紧张,竟是亲自追出外城,如此比对,叫我怎能不多想——此事,当真与你无干么?”

  “是那傅大自作主张!”

  许老夫人连忙辩白道。

  “那便叫他吃个教训。”李训自坐马上,毫不客气道,“昨夜我便说过,我肯给老夫人面子,给一次,给两次,但事不过三。”

  “我只给许家面子,眼下进衙门的那一个,难道姓许?”

  许老夫人一咬牙,道:“菀娘欲要招他做婿,难道他不算许家人么……”

  李训道:“那也要等出来之后,才能做婿罢。”

  这一句话,明晃晃便是威胁,听得许老夫人面色大变,叫道:“李二,你待要怎的?!”

  李训道:“你不妨去问傅大,他今日本来待要怎的。”

  他冷声道:“许家私事不归我管,老夫人若要嫁女,也同我并无瓜葛,只按着从前契书,李氏镖局全在我名下,我愿每年分产分利,是我自家做选,若那未来女婿要提前插手来抢,被剁了爪子,就不要怪我手辣了。”

  语毕,却是转头同赵明枝道:“走罢。”

  果然一夹马腹,便要出发。

  许老夫人见势不妙,连忙叫道:“赵姑娘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昨夜那傅大还特请你吃果子,你难道当真做得出见死不救么……”

  赵明枝忍不住皱眉。

  此事同自己何干?

  她正要答话,却不妨身旁李训道:“莫要理她。”

  而李训说完,却把那马偏转过头,往前斜靠几分,自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,扔在许老夫人面前地上,道:“你有空救姓傅的,不如先去救姓许的罢——当真嫁了这样货色,虽不是亲生,究竟亲自养大,同亲手送入火坑又有什么区别?”

  语毕,打马几步,再度回首,放平语气同赵明枝道:“走吧。”

  许老夫人看得那包袱,又听得李训说话,已是觉出十分不妥来,甚至不敢叫旁人,而是起亲手将那包袱拾起,拢进怀里,偷偷打开一角欲要去看。

  倒是赵明枝出发之前,踌躇几息,还是上前同许老夫人道:“既是老夫人说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我便来说了——昨夜我闻得傅公子身上香味、药味,非同一般,不知从何处出来,如此人物,当真要嫁么?不如去那香味、药味来源之处打探打探,除却人品,另有身体,好过所托非人。”

  又补道:“另有一句,果子我也没吃,即便吃了,按着眼下说法,买果子的钱,说不得还是李氏镖局每年分润,要谢……是不是也要谢过李二哥这个正主才好?”

  说完,不顾许老夫人面上青一阵,白一阵,抬头去看李训,对他一笑,方才打马追上。

第81章 南珠(二合一)

  赵、李二人既走,许老夫人与一干人等还停在原地,却早有一群人躲在茶铺当中,将当前发生事从头看到尾。

  其中一人正是那文寨主。

  他换了身不起眼布衫,头服浑裹,上衣皆襦,下头着裤,脚下踩着麻鞋,乍眼望去,同路上担菜农人并无区别。

  “寨主,他们走了,咱们追不追的?”

  一名手下匆匆进门,凑到他那一桌面前。

  文寨主安坐于木凳上,摆手道:“慌什么,都踩点过七八回的路。”

  “这二人此刻出发,多半会在林头镇上歇息。”

  “林头镇有人守着,等我们到了,自会带路,二十来号弟兄半夜摸得进去,乱刀一剁,管你什么武艺,全都成了肉泥。”

  “要是这两个腿脚快,窜到了兔子尾落脚。”文寨主说着话,把桌面上一个长条状布包抓在了手里,“那一处就更不用操心了,虎子他们已经埋伏半月了。”

  有人突然问道:“去到兔子尾,要是跟那一家撞上了怎的办?”

  他掰起了手指,数了几根,道:“恰好就这两天功夫了。”

  这一回都不用文寨主说话,便有人帮着作了答。

  “那不正好么!两桩并做一桩,正好一把火烧个干净,我们也省力!不用再想法子半途收拾死人。”

  此人把面前粗碗中剩的酒一口吞了,砸吧两下嘴:“大雪天的,地硬得很,不好挖,左近又少山林,就怕扔得不好叫人撞见,还要费事再杀埋一个。”

  又道:“那姓傅的也是啰嗦,还要什么杀一个留一个,看过我们兄弟相貌,怎的还能留!”

  “听说是要留那个女的性命罢?人都进衙门了,还惦记着女人呢!”

  “谁去理他,一刀都剁了干脆!”

  这人开了头,便有人跟着抱怨起来,道:“他奶奶的,这一票干得忒辛苦,早晓得在咱们地头上就把人劫了,好过追来此处城里,憋足一二十天,同龟孙子一般,受这几个的鸟气!眼下还被人使来唤去!”

  “当初我便说动手,也不晓得是哪个,嘴巴倒是说得响,说什么官兵就在路上,又说什么狄人要来,那样肥的羊,都到眼前了,色色也准备好了,不敢动手不说,还吓得一寨子上上下下躲了好几日,眼下早过了日子,哪里有什么狄兵?莫说狄人,便是官兵的毛也不见一根!”

  此人还要抱怨,忽得听得身旁一阵粗咳,转头一看,文寨主咳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。

  一时众人都不敢再啰嗦,全把嘴巴闭上。

  而文寨主清了嗓子,也不喝面前满碗酒水,只拿一旁茶杯润了一口。

  他眯着三角眼,远远看着外头被人群遮掩,逐渐远去的两骑,道:“吵嚷什么,该你吃的肉,又不会跑,今次不就追上来了,还白送几个官差把柄到我手里。”

  “往后只要今次事情拿来说,不管姓赵的,还是姓刘的,另有那姓傅的,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搓扁。”

  旁边几人哈哈笑,却有一人表情不太好,道:“叫我看,官府里头的,没一个靠得住,今次咱们是帮了那姓赵的,但他眼下求着我们自然好说,要是真给他把屁股擦干净了,一喘上气,掉头就要来收拾我们……”

  又道:“毕竟他们是官,我们是贼,要是那几家借口捉盗,遣了官兵来山里捉人,从前是他帮着传信,才好容易躲,以后没他里应外合,这亏却要吃大发了……”

  文寨主把手中那粗茶杯“咚”的一声扣在桌上,哼道:“我也不是吃素的,真敢动手,就看是官兵腿跑得快,还是我这刀快!”

  一面说,把手中布包捉得起来,架在腰间。

  他站起身来,等再见不到赵、李二人背影,才道:“走两个先去追,不要叫那姓李的察觉了!”

  又吩咐其余人道:“把吃饭家伙都带上,在后头跟着,走了!”

  ……

  外城,赵明枝只比李训落后半个马身,很快跑了二三里地。

  等到人流变少之后,李训却并不快马前行,而是在路旁寻间茶肆停了下来,将马绑好,招呼赵明枝进屋中坐下。

  他把行李放在一旁条凳上,叫了小二过来点一盆羊汤,又要两斤烙饼,本还要点小菜,毕竟路边小肆,东西不多,最后只端上一碟子花生米同腌菜。

  等羊汤同烙饼上的当口,李训随口问道:“早间吃了什么?”

  赵明枝奔波一早,虽已十分疲累,却也做好赶路准备,不想此刻还能稍作歇息,一落座,便有些昏昏欲睡,突然听得这样一句,竟被问倒。

  见得李训被抓后,她当即脱身许家,另又做后续打算,从头到脚都在计算时辰,实在不记得什么早饭。

  而李训见了赵明枝表情,便道:“来不及吃么?”

  赵明枝慢慢回想,总算道:“好似吃了……等人的时候,在衙门对面的茶楼里吃的点心。”

  提及这个,她脑子里忽然记起一桩事情,从袖子里寻了一番,掏出一小包帕子装的东西来,放在桌上,道:“正好留了些,本以为二哥当真进了大牢,还想着我要是能跟着平安镖号一同进去,正好偷偷给你填个肚子,只怕狱中难过,无人照顾,要空饿着。”

  说完,把那一个小包打开。

  茶楼里的糕点本就做得精细些,经这一路折腾,此刻早已东塌西倒,不成样子。

  赵明枝正要送到李训手边,见得当中糊涂模样,只得罢手,自嘲一笑,道:“一时把它忘了个干净,估计不能吃了。”

  而李训看那糕点一眼,却是道:“菜还未上,正好饿了,拿来我尝尝。”

  一面说,一面伸出手去。

  这茶楼桌子是为方桌,赵明枝同他各占相邻一边,听得发话,倒也没有多想,把面前东西轻轻推了过去。

  一接一送之间,两人各自手指在桌上短暂一触。

  赵明枝指尖冰凉,所触却温热,瞥眼一看,见自己指尖正碰到身旁人指腹。

  她下意识抬起头,同李训眼神撞上。

  木桌不过方寸大小,自然挨得紧。

  赵明枝早知面前这李二哥相貌生得甚好,也看惊过一回,但此刻离得实在太近,正正对上那一双湛亮眼眸,又有极为好看五官,竟是又一时入迷。

  原本朝夕相对几日,她自觉已经有些习惯,只今次那李训看过来时把原本锋芒尽数收敛,反倒另有一种睥睨从容神态,招人得很。

  赵明枝片刻回神,回以一笑,问道:“味道如何?”

  李训先用筷子去搛,因夹不动,反而落下不少碎屑,便拿起桌面茶水把双手仔细洗净,用手拈了一块,慢慢吃了,方才同赵明枝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

  才吃两块,他就那帕子四角包起,放在一旁,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,也放在桌上,道:“我先前同明奉讨的,你收起来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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