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67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只她眼下实在无心打扮,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,虽是家常衣裳,干净整齐得很,也无什么不得体之处,至于头发,不过丫头简单一挽,若要搭配首饰,少不得重新梳妆,哪里有那个功夫。

  她摇头谢道:“也不是见什么生客,这便走吧。”

  木香稍作一愣,当即不再多说,将手中匣子小心放在一旁,几个大步当前领起路来。

  此处宅子不过两进,走了不一会,两人便到前堂。

  裴雍并不当中而坐,却在一旁方桌处择了个座位。

  他手中拿着一叠文书,低头正看,听得动静,见木香同赵明枝一前一后进门,便把那文书一掩,站起身来,旁的不说,先只问道:“你肩上那伤势如何,今日换了药不曾?”

  赵明枝连忙答了,又道:“大夫仔细看了,只说日后慢慢将养就好,其实没有伤到骨头。”

  因见此时才过午不久,又问裴雍饮食,眼睛却是盯着桌上文书。

  那文书外头封皮正是奏折模样。

  裴雍道:“先不管那个。”

  说着对着木香道:“叫人去把地龙火烧得旺些。”

  木香忙道:“早间便烧了,不如把门窗暂关一半,外头风大,难免带冷风进来。”

  裴雍却是摇头道:“先烧地龙,再搬几个炭炉进来便是。”

  木香无法,只好退得出去。

  堂中其实还站了几个从人,或守门外,或立一旁。

  裴雍并不叫人,自给赵明枝倒了一盏茶,又把手中文书送到她面前,道:“你且看看有无什么旁的讲究,我再着人誊改。”

  赵明枝伸手接过,心中诸多猜测,然则等到低头去看,第一遍囫囵读完,竟是没有当即反应过来,等再做细看,忍不住侧转过头,看向裴雍,叫道:“二哥……”

  裴雍吃了口茶,将那茶盏放下,面上却是露出笑来,问道:“怎的了?你有旁的讲究?”

  赵明枝欲要摇头,却又点头,道:“如此做法……”

  她只觉手中奏章所书,有些匪夷,可再一深思,放在当下却未必不可,并非全然荒诞。

  其中上书提议,京兆府自发一万兵马,分为两拨,一拨先行,屯于京城,另一拨后行,屯于颍州。

  等到京城兵至,由钱惟伍点收,同原本将领共领西军,北上救援,颍州兵力只屯不动,作为驻守防备,以防狄贼伺机南下,威胁蔡州。

  而裴雍领兵两千,不去蔡州,同向京城,一千兵马半路停留邓州以做护驾,自领剩余一千去往京城,接收钱惟伍手中所领禁军。

  以他提出的方案,等于将西军同禁军将领进行了对调。

  只是京城当中除却两万禁军,另有厢军三万,其余新征守兵五万,虽只是临时拼凑,到底人头数在。

  尤其禁军俱为精锐,又是拱卫天子尤为可信可用兵力,无论是谁,只领一千兵,对着这十万兵马,都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
  而对于钱惟伍而言,拱手交出他一手调教的禁军,去领西军,多半也会害怕兵士哗变,或是另有图谋,半路威胁自己性命。

  赵明枝忍不住道:“二哥,这样做法,是不是太行险了?”

  又道:“钱惟武也不会同意罢?”

  裴雍道:“漫天开价,坐地还钱,钱惟伍不放心,可以自领一半禁军同去,他手中禁军空饷约莫四成,花名册上人头两万余,实数约合一万二,带走八千,难道还怕颍州区区五千西军?”

  “况且沿途另有厢军,等到了徐州,城中自有守军在,他名正言顺的,全可支使,又怕什么?”

  “当然,也不能叫他一人独领,副将自然要西军中人充任,另有所有行军之命,都要一共商议之后,才做下令。”

  “最要紧是做监军的行事秉公,此人须从蔡州遣来,持有圣意,当要不偏不倚。”

  赵明枝心中清楚,钱惟伍此刻都不知道逃到哪里了,或许已经被流矢射中,只等消息传来,哪里能领什么兵。

  只她犹豫片刻,却先不提此事,只问道:“那二哥呢?二哥只领一千兵便去京城,若是城中兵士哗变,或是朝中另有所想,突然发令……”

  “一千足以,旁的不行,自保却是无碍。”

  “况且钱惟伍此人不好信用,禁军中却有若干将士人品能干俱在,届时可做任用……”

  裴雍说到此处,却是忽然抬眸:“至于朝中……京城那样要紧,殿下不打算来看着么?”

  赵明枝一怔,只觉心上好像放了极细微的一粒雪,那雪化了,冰凉凉的,麻麻的,又有些发痒。

  裴雍轻声又道:“天下自是百姓天下,但眼下天子还姓赵吧?自家事情,你不自来,难道指望旁人?”

  “不如同回京城,一来振奋百姓,二来……也可以自作监军,来看着我。”

第112章 送信

  “陛下万金之躯,眼下形势不好轻易挪动,殿下一般心系苍生,若能以公主之尊代为北上,亲身督战,想来京中兵卒、百姓得知,自有感动,或许能当万兵之用——岂不也是一支生力军?”

  “虽说狄贼来势汹汹,但兴庆府中并非毫无破绽,徐州围城敌军也非铁板一块,等彼处围困一解,东面、北面自然脱困,其后便是百废待兴。”

  “此刻京城险而不危,又有西军、禁军拱卫,当真遇得狄贼兵临城下——其实罕有可能,臣……”

  裴雍声音一顿,注视着她,复才低声慢慢道:“臣,也自要护殿下周全。”

  赵明枝原本便觉得身旁人目光灼灼,不好直视,此时听得这话,愈加心中乱跳,不敢抬眸,唯恐一旦两人看在一处,屋内氛围便会随之改变。

  只她才把眼睛挪开,便觉这般躲闪之态,其实更为自欺欺人,索性自认了,抬起头来,坦然道:“不瞒二哥,其实我本来也想自去京城,只京中仍有不少从前朝臣在,若是舆论裹挟,又见你只有千余兵卒在旁戍卫,须知京兆府一向为人忌惮……”

  裴雍面上并无半分紧张,顺着接道:“那便更要殿下相护了。”

  又道:“若无殿下护着,京城那样龙潭虎穴,我岂敢独闯?”

  面前人分明在睁着眼睛说瞎话,赵明枝却是听得全不愿反驳。

  ——比起自己原本设想,今日裴雍所提方案,既不用打散西军、禁军,又能两厢制衡,只稍一作想,就知道孰优孰劣。

  从前不敢如此谋划,一则是当真没有这般概念,二则,又哪里敢提出叫裴雍一开始就全数让渡西军兵权?

  但要是他自行上折,其中意义便全然不同了。

  赵明枝思来想去,仍觉得这方法有失公平。

  虽说知道裴雍能到而今位置,大事上绝不会只顾私情,自家所想多少有些一厢情愿意思在,但迟疑几息,只品出口中酸苦涩味,忍不住提道:“一千兵实在太少……”

  她垂下眼睑,低头看向手中才拿到的奏折,盯着上头文字半晌,复又道:“我晓得二哥这般决定,必定诸多考量,可禁军毕竟不是西军,一旦哗变,即使钱惟伍在,也未必能将兵营控制,更何况你带兵又少,又是初至……”

  “二哥行事一向稳重,但只一千兵同往京城……我不愿认那自作多情四字,却也怕……”

  “却也怕我只顾着美人,当真断送自家性命?”裴雍不待她说完,便接了下去。

  “接手京畿禁军之事,若无几分把握,我也不敢托大,今次有殿下亲身作保,想来朝中所派监军不能胡作非为,同蔡州往来,更能密切不少。”

  “打仗只要能不束手束脚,对上北面狄人,我那赢面还是拿得出手的。”

  他说到此处,语中竟带几分笑意,俄顷,那笑容并未收起,表情却是更为认真起来,道:“至于你我之间,从来公是公,私是私——便无殿下亲身前来,只要朝廷仍在,中原未失,我也不会坐视中原失守。”

  “我从前家事你是尽知的,国恨家仇虽只四字,其字却沉,再有心争夺,也要先安外事,再回头去同蔡州啰嗦。”

  他说着说着,声音越低,最后道:“宁宁,你还是太看小我了。”

  “若真能安定故土,太平天下,叫旁人不再走我从前路,些许兵力、权力,便是让了出去,又如何?一样是领兵,从前西军也是从无到有,将来禁军难道不能再来?”

  “我从未瞒你,也自认忠义,只是同你所说一般,也认定天下并非只赵家天下,若真有那一日……”

  他没有把话说完,便停了下来。

  只赵明枝已然知道其中未尽之意。

  得了这样坦言,她反而真正放松下来,心中实在畅快,于是放下手中奏折,想也不想,张口便接道:“若真有那一日,天下之大,自然能者居之,爱民者居之。”

  “不过二哥既然自认忠义,我也有一句话要说。”

  赵明枝微微一笑,道:“陛下年纪虽幼,性情淳厚,若能假以时日,未必是能者,却多半能是仁者。”

  裴雍道:“若能辅佐仁者,善始善终,岂非也能做一桩美事?”

  两人既然说开,赵明枝再无犹豫,从袖中取出自己那份只开了头的书信,放在裴雍面前,轻声问道:“既如此,还请二哥教我——这信当要如何写才好?”

  而裴雍见得上面抬头,也不多说,召来从人取了笔墨,在此处桌上一挥而就,替赵明枝把那送往中书信件写完。

  他也不管自己笔迹龙飞凤舞,全然跳脱框架之外,写到最后,竟是落了自己姓名,复才转头问道:“你那印章呢?”

  赵明枝果然把自己那方小印送了过去。

  裴雍接过,将小印裹了印油,一下压在落款处,才将那书信推了回去,自家提壶倒满一旁盏中茶水,也不去吃,只拿眼睛看着赵明枝。

  而赵明枝接过之后,低头读了一遍,也不再做什么誊抄,先取笔在最后补了几句,再多补一遍落款,在右掌点了印油,轻轻压在纸页上。

  一时那纸上便有两处落款,一前一后,排在一起,甫一眼扫过去,居然煞是好看。

  她把书信折好,做了印迹,再拿蜡封上。

  等到一应全数做好,裴雍也不用她开口,将那两份书信并一份奏章拿木匣装了,锁好之后,吩咐从人送去府衙,立刻安排急脚替送出。

  眼见人走了,他也不叫一旁侍从,却是自己去角落取了铜盆并皂角过来,趁赵明枝洗净手中印油,看着她忽然道:“我还要三两天功夫,才能足够收拾番地几处寨洞手尾,既是来了京兆府,你要不要同去看看外城西军?”

  赵明枝喜出望外,问道:“我方便去看么?”

  裴雍笑道:“朝廷既然没下旨,你便只是赵枣宁,西军营中不能乱入,青天白日在外头的时候,怎么不能看了?”

  又道:“我先回一趟衙门,一会出城路过此处,把你捎上便是。”

  说完,果然自行起身,临走之时,却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自腰间取下一只布包,放在赵明枝面前,道:“来时路上遇得人挑担,卖得只剩两个,我闻那味道,只觉得香气甚浓,正好给你拿去压药苦味。”

  又特看向门边,交代木香道:“记得提醒赵姑娘吃药。”

  语毕,回头再看一眼,转身走了。

  剩得赵明枝拿着那布包,慢慢拆开系带,倒出两只扁圆青绿柑橘,香气倒是清新得很,只那颜色叫她一面看,舌根处一面发起酸来。

第113章 多余

  信已送出,赵明枝便把此事暂放一边,只仍旧惦记着钱惟伍下落,又想着狄人退兵时路径。

  她印象实在不太深,认真回忆许久,回到房中,对着满桌舆图,看了又看,依旧把不太准。

  因不知裴雍这两日能否回府,唯恐耽搁,赵明枝踟蹰一会,干脆将京畿两路并徐州一地舆图收了起来,又把自己早列出许多地名的纸页卷好,打算趁着下午出城时候择时说上一两句,哪怕并无多少作用,做个提醒也是好的。

  正好此时木香进得门来送药,她先一气喝了,又拿冰糖压味,等吃完之后,忍不住道:“我看这药方虽是做了更换,里头还是有不少药材是镇定凝神的,若我半路犯困……”

  木香笑道:“姑娘不用担心,今日出城不骑马,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,当真那药力厉害,回车厢里睡一觉便是。”

  她一边收了桌上空碗,又捧了铜盆同水杯过来,趁着赵明枝洗手漱口的功夫,见周围并无多少外人,便低声道:“二当家的多半是怕姑娘憋闷,才说什么随他出城游逛的话,其实要我来说,姑娘未必要答应……”

上一篇:玉腰坠春

下一篇: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