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70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赵明枝数着,眼见这样引信直直放了三道。

  一行人再做前行,才跑了三四里路,终于要转向大道时,却在前头又见得七八骑人马。

  这一队人像是寻常富户人家出门打扮,一个主家,跟着六七个护卫。

  只是那些个护卫听得后头有声音后,个个回头,见得来路上竟有生人,人人面露紧张之色,便是队形也乱了,而领头那人不仅幞头,大冬天的,明明也不下雪,竟还戴笠。

  他见到赵明枝一行,倒是最为沉着,盯着马车、马鞍观察了片刻,又看护卫手中持的武器,身上穿着,见得马鞍、车厢上大大的“李镖”二字,再盯住赵明枝衣着打扮,最后才伸手扶了扶头笠,喝令了几句随从,却是头也不回,催着人加快速度跑了。

  以赵明枝目力,也难看到其人头笠下的相貌,只能瞥见他右手上戴的翠玉扳指,其质通透,呈菱形,一看就价值不菲,而其人双手皮肤极为细嫩,比起寻常女子还要白皙。

  除此之外,对方虽然只有七八骑,可骑骑都是好马,个个护卫的相貌、身高都能看出是精选出来。

  荒郊野外,接连遇得两队人马,虽然方向不同,但人数仿佛,便是赵明枝这样不爱打听人私事的,也很难不多想。

  等出得这小道,拐上大路,果然看着方才那一队人朝着京兆府方向前行。

  遇得这样意外,后头的行程自然是匆匆结束。

  赵明枝稍看了看军田,又走马观花一回,见了水柜,便再不耽搁,回头而行。

  一行人跑到半路,同来接的一队数十名镖师回合,两队并做一队,向着城西军士驻地赶路。

  出门时还是中午,回去时天色已经渐晚,等快到那军营时,更是夕阳西下,天色也渐黑起来。

  别叔驱着马车寻了一处地方,距离那军营大门不过一二里路停靠了。

  赵明枝先行下了马车,正想着是不是要使人进去问话,却听得前方一阵马蹄声,数骑朝着自己方向疾奔而来,当头几个人人惊慌失措,大冷的天,连厚袍子也没披一件,虽然骑在马上,竟有两人没拿马鞭。

  他们跑得极快,几乎伏在了马背上,而后头紧紧追来几骑人,其中领先一骑口中怒骂,不知什么语言,手中还提着弓箭,一面骂,手中已经张弓拉满,很快,数箭急射出来,有落空的,也有擦着前头人身或是马身飞过的。

  前头人人不敢回头,只有一人口中不知叫了什么,身后那几人怒气更甚,接着怒骂,箭矢更密一通乱射,早已不辨前方。

  赵明枝眼见迎面而来几骑数十箭矢,竟有几道流矢朝着自己奔来,心中一惊,正要避让,就听前方一人大叫道:“田英!”

  后头领先那名追兵骂骂咧咧回头,手中还敢拉弓,只他还未来得及将那箭矢射出,后头一道极重破空声裹着黑影,已然照面而来。

第116章 降书

  那唤作田英的人反应极快,也不去躲,反手一把就抓过身后人胸前披风绳扣。

  后头那人本就打马紧紧缀着,注意力全在后方,给田英一拽,连惊叫都没能来得及,连头带着半边身体已是给硬扯到了前者马背上。

  田英骑术并不差,一个借力,几乎是同时,一个错身滚到了对面人马上。

  就是这么眨眼的功夫,被拽来马背上那人还未能发出惨叫,就听“笃”的一声,像是什么钝器嵌入了骨肉,后头那黑影瞬间一团化作两团,还分做两边,飞滚了几滚。

  其中一道黑影“铛”的跌落在地,另一道却是骨碌碌往前翻了几个面,直朝前方滚了过来。

  赵明枝眼睁睁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近,糊了一地浆血,又红又黄、又黑又脏,等坐稳在地上了,却是耳朵挨地,颈部正对前方,断面处的喉管还在一抖一抖发着颤——原是一只正渗血头颅。

  她强咽一口清涎,到底还记得前方射来箭矢,正要见势躲开,几名护卫早已擎枪持棒,纷纷相迎而上,将来袭箭矢拨打开去。

  而先前逃跑的几骑听得后头声响,坐下虽不敢停,转过头去,却是争先恐后叫道:“厉将军,救命!救命!!!”

  咬字生硬,听着不像晋人。

  换了马的田英在新马背上喘着粗气,而原本紧跟其后的几名骑兵见得他先前动作,又看到那一匹驮了无头尸首马匹兀自前行,竟不四散,反而围拢,简直死士做派。

  那田英喝了一句,等众人做好围拢,才昂着头,对着后来人叫道:“姓厉的,我已写了折子,马上要降蔡州朝廷,你同那裴雍此刻伤我手下性命,还要害我,难道是不愿西北说和,一心想要谋反吗?!”

  他口音里只带了一点西北腔,官话居然说得还算流利,此刻拿话来做威胁,毫无滞碍,一面说着,一面已经再度举起手中弓箭,不对准后方,却是瞄向前头,竟像是要再做追赶,口中则是又大声叫了起来。

  “我们几处寨洞私下结怨,见了人,自做了结,裴节度若看不惯,叫他自上折给蔡州天子,同我打口水仗,等他打得赢了,拿到朝中诏书,再来找我麻烦!”

  语毕,竟是再度张弓搭箭,对准前方,又做拉弓之势。

  此刻那后头人来势未歇,见他动作,想也不想,口中喝骂着将另一只手中物什挥臂掷出。

  两人此回比上回离得更近,又一道黑影裹挟寒风,在空中打了一个转,终于直直卷到了田英面前。

  田英一臂之内再无护卫,见得飞来奇袭,面色惊慌,勉强把头让开,那手却来不及再躲,整个巴掌被黑影直直绞断,携带血肉,和着那黑影,连着他嘴里惨叫,一并铛的跌落在地。

  赵明枝距离田英只有二三十步,将前后事情尽收眼底,虽不知来龙去脉,也自心惊。

  田英断了掌,手里弓箭自然也再拿不住,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那断手悬在空中,却是再顾不得呼痛,回身叫道:“姓厉的,我降书已经写好,你要拦我降晋么?你此刻拦我,莫非当真要同裴雍造反?!”

  又远远大声叫道:“裴雍,你是不是要反?我降书就在城中,已经送出,眼见就要同朝为官,你此刻伤我,同举旗造反又有什么不同?识相的便立马把我放了,否则不要怪我洞中数万兄弟拿刀来与我报仇!”

  他口中先做威胁,余光却看再看此刻身后,先前逃走数人隔得已经太远,最近处只见得七八个护卫前后拦着,个个手中持有器械。

  又看其后赵明枝,伶仃一名少女,面上戴纱,虽无什么名贵打扮,但看其身边人态度,再看她身形仪态,实在没有选择,却是放马先慢慢行了几步,冲着身旁人使了个眼色,再做猛地一打马,就朝着赵明枝方向扑来。

  此人失了手掌,带着巨痛,虽未带有鞭子,动作反而更快,用剩余那手抽出腰间长刀,朝空隙处钻入。

  他身旁死士也不慢,个个不惜身,各自来做掩护。

  赵明枝前头护卫反应过来,先后去拦,因距离太近,又只有枪棍,并无刀剑,反而被对面人凭借蛮狠力气并拼死相博架势,一时压制。

 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,眼见那田英就要冲到面前,赵明枝左右寻不到遮蔽,事到临头,反而镇定,抽手捉了腰间匕首,正要择机,却见一旁扑出一人,将田英拦腰勒住。

  田英反刀才要去捅,赵明枝不退反进,拿那削铁如泥匕首冲他面门就要直扎,被对方反应过来,一刀先捅实身后,也不抽刀,直接空手去拿赵明枝手腕。

  此人极擅近身摔打,虽然个子不高,体型却壮,尤其力气如牛,拖着身后人一人在地,行动竟然自如。

  赵明枝自知力气不足,一旦被入了白刃,手中兵刃反而成了敌人助力,索性将手中利器远远一扔,仗着自己穿裤非裙非袍,一脚便朝对面人胯下踢去。

  那田英早已警觉,本来伸手去捉赵明枝下足,可那手才伸到一半,早有马蹄声到了一旁,一柄长刀斜斜斩出,将他另一掌斩断而落。

  赵明枝右脚收势不及,竟然踢实,踹在对面人裆部,令其发出一声绵延惨叫。

  她那脚还没来得及收回,便见一只黑黢黢手掌,连着指头上戴的几只厚宽大金戒指,血淋淋一齐跌到了自己鞋面上。

  那触感还带着湿意,实在叫她难以言喻,只敢别头,脚下却不能放,方才用力踩碾几下,就听再又几声惨叫,其人早被自侧身来的力道压倒在地。

  赵明枝失了借力,险些跌倒,幸而被身侧人揽腰扶住,转头去看,原是满脸惊魂未定的木香,而对面一道声音再做响起,叫道:“什么降书?什么寨子?你再吵吵,那一寨兄弟过了今次,就未必还能姓田了!”

  语毕,却回头叫道:“节度!”

  声音熟悉。

  赵明枝抬头看去,正见卫承彦,循他视线远远望去,却见军营门口站着裴雍,正朝此处点头。

  她还未能完全把前后事情连在一处,卫承彦已然收回视线,一手捉了田英披散头发,另一手则是捏了地面捡回斧头,不等他反应,一斧斩下,犹如切瓜菜,竟将那田英头颅整个剁了。

第117章 颈项

  卫承彦动作毫不犹豫,重斧劈下时,田英颈骨仿佛变成了软嫩豆腐,竟不能生出半点阻碍,只有半地溅血,逶迤一地。

  而那斧头斩完人颈,余力未衰,继续又深深插进地面。

  眨眼之间,便见两只新鲜人头,偏偏还都近在咫尺淌着血,赵明枝唬得过了,反而有种麻木感觉,低头再见自己被血浸湿,隐隐触感发黏的足面,另有脚底那只戴满金戒指断掌,心中发毛,脑子里竟有半刻空白。

  她手肘一紧,本以为是自己捏的,等觉出不对,转头一看,木香面色煞白,双手自后而前,先做环腰,再紧紧往前把住她双肘。

  木香半边脚跪地,因离得极近,赵明枝甚至能听到她上下牙齿咯吱咯吱直打颤,嘴唇更是在发抖。

  赵明枝看她模样不对,正要回身相扶,木香却是终于回神,已经探出手来,在赵明枝身上上下探触,紧张问道:“姑娘无事罢?”

  “我无事。”赵明枝撑地起身,才将站直,就见前头卫承彦已经提起地上田英滴血头颅。

  田英尸首分隔,死得不能再透,后头原本给他做掩护的人尽数停了手,一时愣住。

  其中一人头戴毡帽,却是反应最快,手中原本握了长刀,正同赵明枝身前一名护卫纠缠,见得田英如此惨状,当即大叫一声,语言不明,难辨喊了什么。

  其声凄厉。

  他弃了前方护卫,双手紧紧攥刀,用尽全身气力,却是朝着卫承彦方向,转身便扑。

  此人膘肥体壮,手中长刀刀口锋利,卫承彦却正半起身,一手抓首级,另一手尚未来得及去取地面深扎斧头。

  赵明枝窥得情况,只觉除非有个离得近的先稍作阻拦,给卫承彦争取几息功夫,否则十分危险,忙叫道:“别叔!”

  然而话才出口,远处两道熟悉破空声已然先后响起,声音才入耳,前方那头戴毡帽人蓦地一个后仰,原被死捏住的长刀顿时落地,与地面相击,刹那间发出“铛”的一声,一双手却是猛然去抠自己颈项处。

  赵明枝与之不过十来步远,亲眼得见两道长长箭矢自其人颈项处先后上下透出,箭头带血,又黏着撕拉拉肉碎。

  而那毡帽男喉咙里发出嘶嘶咳咳声,原地站了不到几个眨眼功夫,双手仍然抠颈,终于向着后头重重栽下,没了声息。

  等她再抬头远眺,透过前头几名护卫拦着的空隙,仔细寻了角度,果然看到裴雍正把手中一把大弓递给身旁亲卫,正朝此处走来。

  卫承彦这才站直身体,见得那毡帽男人尸首,上前几步,也不去试其人呼吸,先抬头环视。

  赵明枝前方几名护卫见状,连忙让开身体,不去挡他视线。

  卫承彦本来表情随意,然则看到众人让开后后头站着的二人,一个有些眼熟,原是木香,另有一个,竟是赵明枝,面上登时一惊。

  他忽的醒起什么,低头一看,瞥见那宝贝头颅,手一抖,再拿不稳,田英首级立马被不慎滑落在地上,几下翻滚,同那毡帽男滚在了一处。

  赵明枝见他反应,因怕打搅,索性又退后几步,躲在人群之后。

  卫承彦却是仍旧不安,连忙回身两步,用自己身体将那带血首级并插箭颈子挡住了,才尴尬去寻赵明枝。

  此时自然再寻不到人,只看到许多个大汉身影,他也顾不得再找,更不敢回头去看裴雍,而是对着她后头方向开口叫道:“还愣着做甚,活人打不过,眼下人死了,难道现成人头也不会割么?!”

  声音中很有几分不满。

  赵明枝下意识回头,却见先前几骑搏命逃跑之人早已下了马,正骇然而立,看向田英并那毡帽男方向。

  当头两个原本还做踟蹰,得了卫承彦这话,互相对视一眼,也不用再多半点提点,马也不再骑,却是深一脚浅一脚拼命朝前跑来。

  而此时另有一个田英随从,本来正同一名护卫互相以刀对拼的,却是几下后退,当即把手中长刀就地一扔。

 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,大声叫道:“裴节度!厉将军!我是板水寨老峒主的第四子,田英此人残忍暴虐,把我一寨人都做欺压,我娘被他侮辱,我也自小给他当牛做马,眼下此人既除,我愿供节度驱使,愿代节度管制板水寨,愿出峒中壮勇三千任节度差用,今时今日起,到死那一时,到我子子孙孙辈,自愿当节度马前卒……”

  此人一口流利官话,虽有几分口音,却叫晋人听来毫不吃力。

  他话才出口,后头正跑来的二人顿时色变。

  其中一人立时抽刀,叫道:“田种,田家几兄弟里,只你同田英最好,你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,在此处装什么傻,裴节度几多英明厉害,岂会听你哄骗!”

  另一人则是叫道:“板水寨数万壮丁,你只出三千,我们香子寨不够你寨中人数一半,就出了五千,你这是什么诚意,只当节度是傻的么?”

  先前抽刀那人也跟着道:“我康崇寨也愿出五千兵!”

  那田种面露愕然,道:“你们都出五千?”

  然而他马上反应过来,也跟着叫道:“板水寨出六……不,七千!”

  说完,脸色也有些发白,其声甚惨,叫道:“节度,不是我不当回事,打了这一年,我板水寨中损失惨重,实在并无几个壮丁能抽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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