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90章

作者:须弥普普 标签: 古代言情

  “右边那一家是个老娘带两个孙女……”

  邓娘子一一数来,果然十户里有六七户都是女多男少,不少人家甚至一个壮丁也无,只有老弱妇孺。

  原来同狄人打这些年,又经过几轮抽丁,再征徭役,本就没有几个壮勇,谁家里有剩精壮劳力的,多少日子好过些,未必需要在这流民棚中住。

  又有上次遇得火灾,棚中死伤无数,但凡能搬的,自然都搬走了,剩得全是无路可走之人,自然妇孺居多。

  赵明枝一路走一路看,所见不是老妪,就是妇人,少说也是三四十岁,或是小孩,极少得见少女或是年轻少妇,甚至稍有颜色的,也一个都无。

  她仔细一想,更觉怆然,竟连一句感同身受都不敢说,只问道:“如你这般的,若能得些贴补,或有钱,或有粮,东西不多,只能糊口,却要日日辛苦去田间劳作耕种,却不晓得会不会做,又肯不肯做的?”

  邓娘子一脸不信,道:“世上哪有那样好事?当真有,现在当即就要饿死了,谁还会计较那许多?”

  赵明枝也不解释,只跟在后面,时不时问几句,就这般跟着在流民棚中穿来穿去。

  她昨日虽然来过,但与今日亲身行走其中,感觉全不相同。

  所谓“棚”字,本该以木为聚,可道路两旁毫无规划,往往几块木板支着,上头覆盖一层草杆禾秆,进屋时只能弯腰,便成为几人乃至十几人窝住之所。

  因家家所造不一,草木棚屋也大小不同,各处见缝插针,叫人一走近便觉逼仄难耐。

  这还其次,仓促造出的房舍,自然没有安排下水,是以越往里走,越有一股便溺秽味。

  因接近午间,正是住户们活动之时,不少人就在路中生火做饭,那黑熏熏烟味混着粪尿骚臭味,当真叫人极难容忍。

  赵明枝虽戴了帷帽,可一行人穿着、打扮同此地格格不入,再如何低调,还是一路都引得路人关注。

  幸而那邹娘子住处距离此处并不算远,弯弯绕绕了片刻,终于到得一处草棚外。

  邓娘子指着那棚户道:“人就住在里头了。”

  口中说着,自己主动上前叫道:“邹娘子,有人来找!”

  赵明枝看了看那草棚,向着木香轻轻点头示意。

  后者从随身布袋里取了一小串铜钱出来,约有百八十枚,塞到邓娘子手里,道:“辛苦你带路。”

  邓娘子哪里料到轻易就得了这些钱,当真喜出望外,她看到赵明枝等人打扮,也不做推拒,道:“多谢贵人发善心,我家中实在苦穷,厚着脸也要收了。”

  说着把那钱急急拢进左袖里,再用右手挡着,才小心藏好,屋子里就钻出一个人来,正是昨日上前拦路邹娘子。

  她看到赵明枝一行,十分忐忑模样,忙要上前行礼。

  倒是邓娘子道:“邹娘子,半路遇得你家亲戚,说是特地来找,我就给捎过来了——这是苦日子过到头,总算有好日子了!”

  又道:“人已是带到,我这就先去买粮了。”

  说着向着赵明枝又福了福,才匆匆走了。

  邓娘子一走,那邹娘子也不顾左右不少人正往此处张望,腿脚一弯,就要跪倒,幸而木香及时把她拦了下来,半扶半架着把人带了回去。

  赵明枝跟着进了草棚。

  京都府城西一向有营地供流民居住,历朝历代都曾经得过大用,抚活流民无数,再老旧也有砖有瓦,可这棚子却是后来流民自搭,里头当真连石头也没有一块,全凭木板搭架子,上盖稻草杂草,稍不留意就要倒塌。

  这邹娘子的草棚里头只一丈见方,里头垫满干草,又有铺盖,只没有床柜等物,显然一娘二子就睡在地面,又有包袱盆碗堆在角落,当中却摆放了许多竹片、浆糊、绳线等物,另还有几个做到一半的架子。

  邹娘子局促要跪,被木香拦了,只好俯腰行礼,口称公主,又紧张看了一眼屋里东西,道:“公主竟真的亲来了……俺这地方狭小,实在没地下脚。”

  赵明枝便道:“因怕来得突然吓了你,昨日特使人来同你说过,那人竟未说清么?”

  邹娘子连忙摇头,道:“那位小娘子说得很清楚,只俺实在不敢信,都说公主尊贵,怎会……”

  她说到一半,便闭了嘴。

  赵明枝指着当中竹片竹架问道: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
  “做的灯笼。”邹娘子急急去取了个架子过来举给赵明枝看,“俺没得办法,四处找了许多天,才得了帮人做灯笼架子活,一个能值两文。”

  赵明枝低头去看那架子,条条根根,竹片又插又折,还要整形,根本不是很快就能做好的。

  又看邹娘子举着灯笼架子的手,果然十根手指,根根肿得萝卜似的,还开了裂口。

  “做一个要多久?”她问道。

  “若是熟手,小一刻钟就能做好一个,一天能得个几十文。”邹娘子回道。

  一天几十文,如今只能买半斗米不到。

  赵明枝顿了顿,又问道:“这灯笼能做多久?”

  邹娘子的面色一时有些灰败起来:“好叫公主知晓,这生计已经再干不了了——早间去交货,那货主说东西够了,不用再做……”

  又道:“可惜我这手在水里泡了一月,一碰就出血,客人不肯叫我帮着浆洗衣服,连条退路都寻不到了。”

  她越说声音越低,一旁襁褓中小儿不知是不是感知到母亲情绪不好,忽然睁眼醒了过来,哇哇大哭。

  此处小儿一哭,这各家草棚本就没有隔音,简直犹如捅了蚂蜂窝,左邻右舍的小儿都跟着哭了起来,只那哭声都不强,一抽一噎的,连气都是断断续续,弱得很。

  邹娘子吓得急忙去把小孩抱起来在怀里颠着哄,又偷偷去看赵明枝,似乎还不敢十分相信。

  赵明枝就把脸上帷帽摘了,拿那帽子去逗小孩。

  孩子得了母亲抱,又见得赵明枝帷帽,已经停了哭声,此时伸手去抓那帷帽垂纱。

  邹娘子连忙去拦。

  赵明枝看她面上愁容,忽然开口道:“我昨日听得旁人说,你在袞县时候种过庄稼,一人料理三五亩地不在话下,不知是也不是的?”

  更新说明

  爬上来跟大家交代一下。

  本来以为最近只是更新不稳定,但是事情发展实在出乎预料了。

  先来打个招呼吧,看看14号是什么态势,如果还是不太好,可能会需要继续断更。

  我也在考虑是干脆写完了再一起更,还是过了这一阵子,能写多少更多少。

  对不起追更的亲们,如果还有下本,我一定会全文存稿再发QAQ

  关于更新

  来跟大家聊一下进度哦。

  我现在手里大概有五万字的存稿,但是对质量不太满意,进展也没有很顺利,只是实在修无可修了,考虑到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,晚点我会先把存稿都发了。

  还没有弃文的朋友看到更新,不用点进去,存着就行。

  之后我不确定能不能日更,大概率是一周三到四更的频率直到完结。

  建议大家等完本再看。

  不好意思这种话已经没脸再说了……

第152章 认田

  “别的不敢说,这话俺是敢应承的,打小就在田间长大,怎会不惯伺候庄稼?”邹娘子当即便道,“俺在家中是老大,上头照看田地,下头带管小弟小妹,样样都熟手。”

  她轻轻拍了拍小女儿襁褓,抬头看了赵明枝一眼,忍不住就想到昨夜许多熟人生人围着自己各出主意的场景。

  他们里头有人说自己遇得当今公主,实在走了狗屎运,又说哪怕为了皇家颜面,上头都不会叫她们这一家三口人饿着。

  也有人反驳这回众人半路拦尸其实是丢了皇家面子,衙门就算一时半会不好吱声,以后必定是要做报复的。

  个个说法不同,叫她不知信谁的才好,一晚上心里七上八下的,连觉都没睡好。

  但此刻她同赵明枝同在一屋,只聊几句,便觉得这公主为人可亲,行事可靠,看着像是个做事的,已经放下心来,本要发问,又怕问得不好,再想闭嘴,却怕怠慢贵人,倒显得踟蹰难耐起来。

  赵明枝并没有让她为难多久,得了答复,稍作沉吟便道:“府衙正清点城外无主荒田,要是没有意外,这一阵子就能有个结果,届时自会张榜告示,叫京师上下来申认田亩。”

  她口中说着,看向邹娘子道:“我有意认领一处,可是半点不会耕种,就怕到了秋天颗粒无收,我自家亏劳倒是其次,若空废了田地,却是实在浪费。”

  “朝廷里其余农官自有差任,不好去麻烦他们,我思来想去,倒不如自己设法寻个熟手,若你愿意,不如也去报一回认领田亩,我再同人交代,将你我田地放在相邻之处,我自出资费,请你作为教导,不知如何?”

  对于京中困顿情状,赵明枝自知无甚大用,却也不愿就此袖手。

  她早就有了先在城外自行耕田种地,以为倡导的想法,昨日见到邹娘子半路拦尸,又得知其人情况,自然明白此时赠银也好,赠粮也罢,其实只能解一人一时之困,于大局并无助益,究其根源,反而有害。

  不过要是能请来邹娘子教导自己耕种,此人本就会农懂耕,又因拦尸事多得流民所知,她能同自己一道在城西田间作业,一来能解流民心中惊惶,不再担忧衙门反害昨日聚众者;二来能用邹娘子个人作为印证,使得周遭流民更信朝廷诚意;三来也可为其谋多一条出路。

  另有一桩,通过邹娘子其人,两边每日接触,她也能知流民棚中百姓动向。

  眼下京都府衙百废待办,自顾不暇,确实很难管得更细,更因朝廷信度全无,只能赵明枝设法自为补位。

  邹娘子闻言又惊又喜,可犹豫片刻,又忍不住再问道:“衙门当真会给俺们分发田亩?”

  赵明枝摇头道:“并非分发,只是认耕而已,或三年或五载,朝中暂时不收赋税,至于认耕之后,还有两种说法,一是田间所有所得都归州衙,每旬分发银米,二是每旬不发银米,等到秋收时候,田间所得都归认耕人,只看你愿选哪一样——至于田亩所属,将来自会再做处置。”

  “若你能来搭手,我按日来付给酬劳,价钱虽说不高,也勉强能够养活一家。”她将自己所知情况同邹娘子说了个大概,又道,“或是今日,或是明日,京都府衙就会有人过来此地讲宣认耕之事,你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,可以先等一等再做决定。”

  邹娘子当即就摇了头,急急道:“俺们一门全听安排,这当口能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,哪里还用等的。”

  有公主身份,赵明枝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邀到了邹娘子。

  她坐着同对方说了一会话,眼见时辰不早了,才从草棚里出来。

  那邹娘子缀在赵明枝身后,几番欲要开口,又迟迟疑疑地闭了嘴,等人都要走到门口了,终于忍不住叫了她一声,问道:“贵人……不如在这吃了晌午再走吧?”

  邹娘子说着说着,语气渐渐发虚,偷偷觑向赵明枝身边其余随从,把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,低声道:“也没什么好东西,就只是几碗粥水……”

  赵明枝一抬头,却见不知何时,草棚前后已经围满人,看他们穿着,全是此处所住流民,虽多数远远站着,也不靠前,但眼神各异,有暗含敌意的,有看戏的,更多的则是满脸怀疑之色。

  因昨日拦尸,流民棚中许多人都知道邹娘子名字,怕她被衙门寻个由头缉了去,今日见得这一行人上门,虽没有一个穿公服的,但衣着、气质俱与百姓全不相同,又多是壮勇,叫他们如何能不多想。

  赵明枝环顾四周一眼,见得众人反应,也不点破,只站定脚步,回身同邹娘子道:“我待会另有事情要办,今日这顿就不吃了,若有汤水,不如倒一盏出来?”

  又道:“日后总有机会再来做客,届时必定留一碗饭予我吃。”

  村中虽无端茶送客、点汤待客之说,但听得赵明枝如是说,邹娘子总归松了一口气,面上也露出笑来。

  她转身正要进屋,家中那儿子懂事得很,早察言观色一溜烟钻进门里,抱了只铁壶,又捧了碗出来。

  那邹娘子忙不迭往粗瓷碗里倒了水,恭恭敬敬端送过来。

  赵明枝上前半步,才将面上帷帽摘了,几乎只是呼吸功夫,就听得四周此起彼伏抽气声。

  她抬眼一看,目之所向,人人把头低了,竟无一个来做直视,而是各自垂眼扭脸,还有躲到旁人身后的。

  赵明枝也不出声,将帷帽递与一旁木香,伸手接过那寒凉碗盏,将仍有些微浊黄水一饮而尽,复才一指身边一位同行宫人,笑道:“我先走了,早则明日,晚则后日,便使她来寻你前去搭手。”

  邹娘子只会应喏一声,又不知说什么,如同锯嘴葫芦一般,跟着一路护送出了好一段路,直至见得赵明枝上了马车,那车夫打马出发,前呼骑队簇拥着渐渐行远了,还是不舍得走,仍旧举目望着。

  她站着不动,也不说话,却早有人匆忙围上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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