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绿豆红汤
一声肉击肉的闷响,杜甲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,而丹穗对她的力气没信心,忍着手?骨疼,又重重劈上一手?刀。
“咚”的一声,矮壮男人如?肉桩一样重重砸在地?上,杜甲得以?呼吸,他仰头靠在门上,急促地?喘息。
丹穗抹一把脸,一手?的汗,她如?溺水似的大口?喘息,目光落在自己发抖的右手?上。
真厉害,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,胸腔里的心跳声重如?擂鼓,后怕的情?绪来不及生起就?被激动的情?绪取代了。
杜甲缓过来劲,他看向丹穗,入眼是?她一张笑脸,还?有满脸的得意。
“谢了。”他扭开脸道谢。
丹穗听到他的声音,她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,思及韩乙说过的话,她趁机提条件:“想谢也成,等你空闲下来,你教我点穴如?何?”
杜甲看向她的手?,手?指细长,宛若无?骨,他摇头说:“你手?指力气不够。”
“我能练。”
杜甲没吭声,他俯身摸向邱虎的颈侧,没脉搏了?死了?
“你先说肯不肯答应教我,能不能坚持下去是?我的事,你别多操心。”丹穗执着地?说,说罢她又嫌弃道:“你是?不是?也学艺不精,所以?才不肯教我?刚刚打架的时候,你怎么不点他的穴?”
“他穿得像石碾子,肉又敦实,我除非是?撂石头,否则力道不够。”何况都是习武的人,自己身上的死穴都会下意识保护好,也就?丹穗看着是?个?弱女子,邱虎没防备她,才让她逮到机会。
“人被你劈死了,你很厉害,今天你给我帮了大忙。”不管心里怎么想,杜甲嘴上如?实地?夸,他直起身问:“你跟黑二学多久了?”
“半个?月,我这些日?子天天吃面食就?是?因为我天天拿面团练手?,这还?是?我头一次在人身上动手?。”丹穗退两步,她看着瘫软在地?的死人,问:“接下来怎么办?会不会还?有其他人找来?你要不随我去船上住?”
杜甲思考片刻,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她跟邱虎身量差不多,穿着臃肿的棉袄,身形也有些像。
一柱香后,杜甲打开门,在他身后,“邱虎”拎着个?包袱走出来。
“邱先生,慢走,杜某不送了。”杜甲依旧冷声道。
矮壮的身影没吭声,“他”踩着朦胧的月光从小巷中走出去,路上遇到晚归的货郎、追着孩子打的妇人、搂着美妓的官差。
“这儿。”杜甲藏身在暗巷,见人过来,他出声招呼。
矮壮的身影左右看两眼,附近没人,她脚步拖沓地?走进暗巷,剥下身上浸满汗臭味的棉袄棉裤,蹬掉臭烘烘的鞋,她绷着脸打开包袱套上自己的衣裳。
杜甲察觉到她的不高兴劲,他没敢说话。
“走不走?”丹穗不耐烦地?问。
“走,走。”杜甲把地?上散落的衣鞋卷起来装包袱里,他大步跟了上去。
两人一前?一后回到燃着蜡烛的小院,邱虎的尸体已经不见了。在丹穗扮作邱虎离开之?后,杜甲背着尸体也出门了,他把尸体扔进吴淞江,又赶去约定的地?点等她。
饼子已经冷了,菜油也凝固了,丹穗肚子饿得咕噜噜叫,她却没食欲。她抬臂在身上闻闻,嫌弃地?“呕”一声,立马烧水准备擦个?澡。
杜甲在屋里给伤口?上药,刺杀蔡提举的时候,他顺手?宰了八个?在镇里欺男霸女的胡虏贼,以?一敌九,胸口?中了一镖,伤口?不大,伤势颇重,一动就?冒血。
伤口?包扎好,他听到灶房里有舀水的声响,片刻后,沉重拖沓的脚步从他门前?路过,他犹豫了几瞬,没有出去帮忙。
……
丹穗擦洗干净换上自己的绢布袄裙,她提桶出去倒水,听灶房里的人说:“饭热好了,忙完就?过来吃。”
杜甲已经吃饱了,见人过来他起身打算回屋,离开时问:“黑二有没有跟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没有。你急着找他有事?你打算离开了?”丹穗问。
“不是?。”杜甲就?是?觉得他跟丹穗住在一起不方便。
“你要是?打算离开,不用顾及我。”丹穗说。
“没有,我的事还?没办完。”杜甲撂下这句话就?回屋了。
夜已经深了,丹穗白天没闲着,晚上又经历一遭惊心动魄的事,她困乏得厉害,没精力再去琢磨他的想法。她胡乱嚼半块儿饼子,又喝半碗蛋花疙瘩汤,填饱肚子就?回屋睡觉了。
她离开时打算等睡醒再洗锅刷碗,早上醒来却发现锅碗已收拾干净,锅里还?温着从外面买的蒸鱼饼和酥饼。
丹穗吃饭中途,杜甲拎着个?包袱推门进来,他放下包袱,说:“昨夜那身衣裳你要是?嫌弃就?给扔了,这是?新的,没人上过身。”
丹穗“嗯”一声,不客气地?接受了。
杜甲还?要出门,他交代说:“再有人来找我,你就?说我在分司使府上,不用开门。”
“好。”
“我在杏村食肆订了饭食,晌午有人给你送来,你不用再做饭。”杜甲又说,她做的饭是?真难吃,分不清是?炒菜还?是?炖菜,菜叶烂糊糊的,没个?滋味,蒸的饼子死噎死噎的,冷了硬撅撅的,扔出去能当武器砸死人。
出钱的人不是?自己,丹穗欣然接受送上门的饭,她这些天吃没滋味的面食也快要吃吐了。
丹穗闲下来也没闲着,她一个?人在院子里跑步,身上跑暖和了,她着手?拆褥子,趁着是?晴天,她把褥面拆下来洗干净……还?要洗头发。
“杜先生在家吗?”门外有人问。
“不在,去分司使府上了。”丹穗回答。
脚步声远去,丹穗继续搓洗褥面,她不亏待自己,洗褥面都?是?用热水,水没了柴没了都?掏钱买。
自己掌家了,她才察觉日?常开销不小。
晌午,食肆送来饭菜,两荤一素一碗米饭,杜甲没回来,丹穗吃了顿尽兴的饱饭。
下午又有人上门问杜先生在不在,丹穗按照杜甲吩咐的给打发了。
晚上又有人送饭上门,丹穗放弃热剩菜的打算,又饱食一顿。
院外响起说话声,丹穗认出杜甲的声音,她扮演着婢女的身份前?去开门。
“……邱先生昨晚是?来过,说了会儿话就?走了。”杜甲说。
“他找您说了什么?”
“邀我一起逮捕刺杀蔡提举的凶手?,我手?上还?有旁的事要忙,就?拒绝了他。”杜甲面露不耐烦,但强忍着不耐问:“你找他问去,找我问什么?还?是?说他犯什么事了?”
“邱先生不见了,今天一整天没看见他,他家里的下人说他昨夜没回去,所以?我找您问问。”
杜甲皱眉,“办案的人经常不着家,这不是?常事?算了算了,你去旁处找吧,别来烦我。”
说罢,他顺着半敞的门走进去,大门迅速关上。
“大爷,你吃饭了吗?”
“吃过了,你吃了?”
“嗯,明天你再订饭少?订一个?菜,一荤一素就?够了,多了吃不完。”
门外的人听到这番对话,心里的猜疑卸去一半,杜甲的反应实在不像杀了人的。
在脚步声离开后,丹穗立马不言不语地?离开,什么都?不问,免得又被他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。
杜甲反应过来,这是?说给外面的人听啊?他捻了捻指尖,她远比他以?为的机灵,黑二这小子倒是?有眼光。
这种不咸不淡的日?子又过小十天,还?不见韩乙回来,丹穗无?法再淡定下去,上海镇就?这么大,就?是?慢吞吞地?徒步走,半个?月也能走遍,他是?去哪儿了?
这晚杜甲回来,丹穗跟上去问:“大哥,你能不能打听一下韩乙的消息?他怎么还?没回来?是?不是?出事了?”
“我都?不知道他在哪儿,怎么打听?你安心在这儿住着,他忙完自然会来找你。”
“盐场上有没有什么动乱?”丹穗不跟他啰嗦,直接问。
“没听说……”后一个?字没说完,背后迎来一记掌风,杜甲拎起丹穗迅速闪躲。
“是?韩乙。”丹穗惊喜出声,她甩开杜甲的手?,朝来人扑上去。
“站远点。”韩乙吼一声,又朝杜甲踢去。
杜甲见他这副模样,像是?心知肚明一般,他不吼不骂,沉默地?接招。
“你大哥胸口?有伤。”丹穗出声。
杜甲:……
他一时分不清她是?好心提醒还?是?有意暴露他的弱势。
韩乙功夫不及杜甲,但杜甲伤势未愈,两人你来我往地?对打,算是?打了个?平手?,谁也没占便宜。
一场对战下来,杜甲胸口?的伤口?裂开,韩乙腰上挨了几脚。
韩乙气汹汹地?盯着他,问:“盐丁是?你们?转移到战场上去的?”
杜甲沉默,他早该走的。
第40章 小别新喜 兄弟割袍
小院里打斗争执声引起过路人的注意, 韩乙强压下火气,他一甩手, 率先走?进?堂屋。
丹穗朝杜甲看去,见他在瞪她,她一脸莫名其妙,瞪她做什么?
“进?来!还杵外面?做什么?”韩乙冷声喊。
杜甲转身跟进?去。
丹穗咋舌,真霸气,她拍拍胸口, 心里小鹿乱撞。
韩乙和杜甲面?对面?站着,他盯着他,后槽牙咬得紧紧的, 心里质问?的话?缠成一团乱麻。看着一脸寡情麻木的兄长, 他突然失去了力气, 一腔斥骂化作郁气下落,最后只剩一个念头:“那些盐丁能不能转移回来?”
“已经?送进?临安了。”杜甲说。
“禽兽!”韩乙挥拳,杜甲没闪没避,脸上挨重?重?一拳,嘴角当即淌出血丝。
韩乙手一抖,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, 怒气跟着泄了些。
“盐丁活儿重?,吃得差,身子?骨虚,弓箭都拉不开,他们没有?盔甲,没有?武力,甚至没有?趁手的兵器。你们送他们上战场,就是送他们去死, 送他们去给胡虏磨刀。”韩乙愤怒地说,他垂着头看向?地面?,对面?人的狐裘快要拖在地上,而他的裤腿上还沾着未化的盐晶。
“黑大,你想做什么?”他疲惫地问?,“你在做什么?你跟屠杀汉民的胡虏有?什么区别?”
“你懂什么?”杜甲被刺激到,他怒目圆睁,低声斥骂:“但凡有?人上阵杀敌,我们会出此下策?天下汉人有?多少?胡虏又有?多少?你们要不是瞻前顾后,顾念小情小爱,妄想苟且偷生活到牙掉光再死,全天下汉人一起上,就是挥着锄头也把胡虏赶跑了。”
“你真是疯了!战场上的兵卒不就是从?天下百姓家里招的壮丁?怎么着?就得男女老少都扛着锄头上阵杀敌?军饷呢?你发还是朝廷发?都不需要吃喝是吧?”韩乙问?。
“大哥,朝廷还在求和呢,我们扛着锄头上战场,要我们命的箭是从?身前射来还是从?身后射来?”丹穗见韩乙被杜甲的话?带乱了阵脚,她出声发问?:“救国将领不是没有?,我朝不是没打过胜仗,单我知道的,前有?岳将军,后有?洪将军,他们接连打胜仗,打得金兵和胡虏连连败退,打得龙椅上的人都害怕了,又是收兵权又是谋命。”
“亡国是我们这些苟且偷生的小民不肯出力吗?苟且偷生的人在临安皇都里荒淫度日呢。”丹穗越说越愤怒,她冲杜甲怒目而视,“而你,高高在上的杜先生,你也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,装作睁眼瞎,只敢拿命如蝼蚁的百姓当肉盾。你要是真有?本事,就拎着刀架在皇帝的脖子?上让他下令打,去搜刮权贵和富商的家底当军饷,有?政令有?军饷,不缺上阵杀敌的人,也用不着你偷偷摸摸拿盐丁去充兵。”
“话?说回来,战场上突然多出来成千上万的兵,你主子?会不会吓得拿你祭刀去向?胡虏求和?”丹穗昂着脖子?睥睨地看着他。
杜甲呼吸急促,他被戳到痛处,脸气得发红,嘴唇哆嗦着,死活说不出反击的话?。
丹穗朝韩乙看去一眼,接着说:“你要是有?良心,就想法子?把盐丁从?战场上调离,别白白填上万条性命进?去。”
杜甲突然平静下来,说:“你们不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