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绿豆红汤
“曲夫子,我叫侯文玉,我是潮安县的人,我在潮安县时就听过?你的大名。”之前下去舀水的男人凑上来做介绍。
丹穗颔首示意,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
“藏书阁的书,你在回潮安县时是不是要带走?”侯文玉问。
“可能会留下一部分。”丹穗没打算把书全部带走,定安寨的寨民也需要书开智。
侯文玉遗憾地叹一声。
“你有事吗?我急着回去,我家里?还有孩子。”丹穗再次问。
“是这样,藏书阁的书要登记造册,以后是不是也需要人看守?你要是忙不过?来可以考虑我,我没什么事,可以来藏书阁坐馆。”侯文玉透露他的目的,并补充说:“我不要工钱,只要让我随便看书就行。”
丹穗说她会考虑,有答复会告诉他,之后匆匆离开。
回到自己住的土堡,丹穗先去找孩子,她的里?衣都被奶水浸湿了。
孩子吃奶的时候,丹穗问:“飞雁,你大哥咋样了?我上楼的时候闻到药味了。”
“血止住了,就是怕他会发?高?热,辜大夫说他只要不发?热,伤口能长?新肉就能痊愈。”飞雁之前让刘环娘帮忙奶孩子时,她下去看过?,“我二?哥说这两晚很?危险,他和大夫要在大哥身边守着。过?一会儿他估计会上来跟你说。”
话刚落,韩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晏平听见?他的声音,立马扭头去看,奶都不吃了。
飞雁去开门,见?是他一个人便放人进来,她转身出去,留他们?夫妻俩说话。
“啊——”晏平见?到她爹高?兴地啊啊叫。
丹穗的衣裳已经拉下来,她竖抱着孩子走过?去,说:“听见?你的声音就赶忙去找,奶都不吃了。”
韩乙的表情一松,脸上有了几丝笑意,他摸摸孩子的脚丫,跟丹穗说:“黑大虚得紧,这两天不好熬,我要去守着,晚上就不上来睡觉了。”
“行。”丹穗一口应下,“我找到几本医书,我找找看有没有好的退热法子。”
韩乙的眉头又?皱起来,他想起辜大夫的话,黑大一旦发?热就是伤口上的肉又?要腐烂,还得再切肉,这不是退热能解决的。
“算了,这事交给大夫,你别瞎忙。”韩乙说,“至于黑大,他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,他一向命硬。”
丹穗看他烦躁,她没再多说,她让他抱会儿孩子,她去给他收拾铺盖卷。
韩乙抱着女儿在屋里?走动,他看着女儿的脸,说:“你大伯说你跟我小时候长?得一样,他净说屁话,我跟他见?面的时候我已经五六岁了,他可没见?过?我小时候的样子。”
晏平咿呀一声。
丹穗抱着被褥放桌上,她伸手抱过?孩子,说:“大哥会没事的,他长?得就不是短命相。”
韩乙挑眉,“你还懂看面相?”
“粗浅地看过?几本面相书,黑大耳朵大耳垂厚,这种人有官运,有福气?,还是长?寿之相。”丹穗一本正经地胡说。
韩乙信了,他下楼掌着杜甲的脑袋拽着他的耳朵仔细看,确实如丹穗所说,他悬着的心安定多了。
天近傍晚,杜甲烧起来了,辜大夫和之前给送来养伤的将士看过?伤的大夫都来了,楼下煮药的药炉一夜没停火,一直在为救杜甲忙碌。
丹穗在楼上翻一夜的医书,天色蒙蒙亮时,她总算找到跟外伤有关的字眼,她捧着书跑下楼找大夫。
“二?嫂……”魏丁守在门外打瞌睡,他听到动静睁开眼,“二?嫂,你找我二?哥?”
“我找辜大夫,这本医书上有写治外伤的法子……对了,你大哥咋样了?”
“烧了大半夜,药灌了一碗又?一碗,半个时辰前才退热。”
“又?烧起来了。”韩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。
“喊大夫来,试试医书上的法子。”丹穗喊,“这本医书好像还是个道医编写的,道医有传承,说不准有用。”
辜大夫和另外三个大夫相继走出来,他们?接过?医书凑一起研究。
之后的事就跟丹穗无关了,她一夜没睡,熬得眼睛发?晕,蜡烛飙起的火苗似乎还在她眼里?跳动。她熬不住了,游魂似的飘上楼睡觉。
丹穗一觉睡到中?午,她吃饭时听说辜大夫在用医书上的法子给杜甲治伤,她吃过?饭继续睡。再醒来,又?听说书上的药材才凑齐,才给人用上,要到夜里?才能见?效果。
又?一夜过?去,杜甲醒来,他没再起高?热,似乎是医书上的法子有用。
丹穗去看过?一次,碰巧他吃过?药睡着了,她便去忙她的事。
“马大人,晒太阳呢。”丹穗跟人打听一圈,才找到马县官。
“别喊大人了,我已经卸任了,你一喊大人,我没法轻松。”马县官说。
丹穗没听这话,她恭维道:“您可不能轻松,您虽卸任了,但还有一身本事,这种晒太阳遛弯的清闲日子可不适合您。”
马县官盯她一眼,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说吧,有什么要我做的?”
“想请您去我的藏书阁当个馆主,藏书阁里?有一千三百余本书,不少还是珍贵的古籍,极易损毁。我想让您去当馆主,你有官威,能镇住人,再一个您识文断字,能做登记,也能给古籍孤本誊抄出新版,这样古籍就算损毁,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。”丹穗说。
马县官不情愿揽下这个麻烦事,情绪都表露在脸上。
丹穗当做没看见?,她接着说:“您以后若是不打算回潮州,作为一个外乡人,如何能在定安寨过?上受人尊敬的养老生活?我日后离开定安寨时,会留三百本书赠给他们?,这三百本书可由您保管。此外,您誊抄的古籍,新版可留给您,由您做主在百年后赠给谁。”
马县官一听就明白了,以定安寨目前好学的风气?蔓延,寨民日后指定尊重有学识的人,他作为藏书阁的馆主,住在定安寨不会受到冷落。
“行,我答应了。”马县官顿时改变了主意。
丹穗当即带他去藏书阁,她把钥匙给他,让他先熟悉书册,她则是下楼去授课。
授课之余,丹穗大多数时间耗在藏书阁,她用了五天的时间,把一千三百五十?七本书粗略地翻了个遍,记住所有书的名字以及名录和作者。
托过?目不忘的本事,马县官做的书籍造册在她这里?成了摆设。
这天傍晚从藏书阁出来,丹穗如往常一样,回去先去看杜甲,他的小命保住了,就是虚弱得厉害,辜大夫之前连着两次用刀割腐肉,他失了不少血,时不时就会昏睡。这一次她进门探望,发?现他醒着,还有心思逗孩子。
“大哥,你今天精神不错。”丹穗接过?朝她伸手的女儿,她看向韩乙,“你在哄孩子?飞雁呢?在做饭?”
“黑大想看晏平,我抱下来给他看。”韩乙说。
杜甲笑看着他们?一家三口,说:“你们?站一起我才发?现,晏平长?得也随弟妹。”
丹穗看一眼孩子,她笑笑,接着问:“大哥,你这伤要多久才能好?以后不上战场了吧?”
“我刚刚还在劝他,让他以后跟我干,他不肯。潮州胡虏多,祸害百姓的胡虏兵卒和将士不少,我跟曲大哥和孙大哥他们?商量好了,打算做起老本行,去潮州暗杀罪大恶极的贼人。”韩乙说。
丹穗不意外,他从潮州回来的那晚就跟她说起过?他的打算,她当晚思考了半夜,没让自己去做绊脚石。以后的日子还长?,他不会甘心做个平凡的武师傅,她拦得了这次拦不住下次,次数多了,夫妻也就离心了。得不偿失,还是赌他命大吧。
“我养好伤还要去找文大人,我要保护他。”杜甲还是那句话。
韩乙气?得不说话。
丹穗站在他俩中?间也不知道说什么,杜甲要做的事危险,韩乙谋算的事也不安全,在她看来是半斤八两,没什么值得选的。
“弟妹,你又?救我一次。”杜甲跟丹穗说,“上次好像没跟你道谢,今天补上。”
丹穗点?头,“还真是,我救你两条命,算是你的贵人。”
杜甲不否认。
“这次是你自己的功劳,你要是没给我送一千多本书,我想救你也没法子。”丹穗认真地说,“你别放在心上,好好养伤吧,以后要是再有机会,你多给我送些书来。”
“行。”杜甲答应。
晏平饿了,丹穗抱她离开,韩乙也跟着出门。
韩乙在定安寨又?留小半个月,在杜甲能下床走动后,他和曲丁庆、孙大成、大胡子四?人悄然离开,四?人潜去潮州。
之后的日子,韩乙行踪不定,有时丹穗睡到半夜发?现身边多了个人,有时她睡醒发?现他已经走了。她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替他准备好伤药和换洗的衣裳,一边忙着她的授课,一边养着孩子等他回来。
六月末,杜甲养好伤离开,一并带走先他一个月在定安寨养伤的将士。
定安寨的水田翻耕后插秧育苗,秧苗一日日长?高?,再由青转黄,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,在金秋九月,稻粒入仓。
定安寨平静地度过?一个丰收季,在天冷下来之后,赣州彻底被胡虏占领,文大人带领的义军不得不南撤。
韩乙等人从潮州撤回来,留在梅州观望情况。
第83章 谋算回乡 败势起
雨后的天潮湿冰冷, 地?上积的落叶一踩一汪水,在山岭之间巡逻的守卫, 傍晚归来时,脚上的鞋子,腿上的裤子,从里到外全部湿透。
韩乙穿过一道又一道饭菜香,他拖着?沉重的步子踩着?暮色上楼,楼上传来一声婴儿的啊啊声, 他抬起头?,是丹穗抱着?晏平在楼梯口。
晏平已有九个?月大,她?记得人也?认得人, 韩乙从潮州回来之后不再长久离家, 偶尔两三天回来一次, 她?两三天不见他,他再回来,她?还记得他。
韩乙提着?气一步跨三个?台阶,他大步上去。晏平见他靠近,她?高兴得手舞足蹈,一见他伸手, 立马倾身扑过去。
丹穗把沉甸甸的女儿交出去,她?顿时轻松一大截,她?接过韩乙手上的刀,跟着?父女俩一起回屋。
“晏平想走路了,只?要不抱着?她?,她?就要下地?拖着?两条软绵绵的腿自己走。她?个?头?又大,穿上厚衣裳鼓囊囊一大团,我扶一会儿累得腰酸背痛, 只?有她?五叔能一直拎着?她?胳膊扶她?学走路。”丹穗跟他分享孩子的变化,“对?了,她?又冒出一颗牙。”
韩乙看孩子一眼,发现她?正?盯着?他瞧,他笑道:“怎么?爹长胡子了是吧,丑不丑?”
晏平摸他耳朵,韩乙耳后突然一疼,他这才想起躲流箭的时候,耳后被树杈划破一道口子。他换个?手抱孩子,说:“你?倒是眼尖。”
一家三口回屋,丹穗立马问:“这次受伤了吗?我听说你?们遇到胡虏打起来了?”
“没受伤。这次巡逻遇到的胡虏不是兵士,是流窜的胡匪,人数不多,我们没有吃亏。”韩乙把孩子放床上,他蹬掉脏污的鞋子,脱掉湿淋淋的外裤坐在椅子上歇气。见丹穗去捡地?上的鞋裤,他阻止说:“放着?,我待会儿捡,我歇一会儿。”
丹穗看他脚都泡白了,皮泡得发皱,脚心没一点血色,她?心疼他,没听他的,拎着?脏鞋脏裤出门。
“你?看好你?女儿,小心她?从床上掉下来。”她?交代?一声离开了。
等她?拎着?半桶热水端着?鸡蛋汤面上来,发现韩乙抱着?孩子坐在椅子上睡着?了,她?放下碗,抱走玩他胡子的孩子。
“韩乙,醒醒……我给你?拎了热水,你?洗洗脸洗洗脚,换身干爽的衣裳,吃饱肚子回床上睡。”丹穗叫醒他。
韩乙掐掐眉心,“我睡着?了?”
“你?出门的这四天,睡了多久?”丹穗问。
韩乙冲她?一笑,不吭声。
丹穗一看就知道打胡匪没他说得那么轻松,她?嗔他一眼,说:“先吃饭,反正?你?体壮,不怕水凉,晚一点洗也?成。”
韩乙又冲她?笑笑,他伸手端起热乎乎的汤面碗,支着?腿倚着?椅背喝汤吸溜面。一口气吃完半碗面,他满足地?抬头?吁气,一抬眼看见那娘俩坐在床尾盯着?他,大的那个?满眼的心疼,小的那个?满眼的眼馋。他陡然笑出声,身上的疲惫和心里的疲累一下子散去大半。
他挑两根短面条喂嘴馋的闺女,顺手揩去她?的口水,抬眼看着?丹穗说:“真不想打仗了,不想再有死?人。”
丹穗听话听音,立马明白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?:“这次我们死?了多少?人?”
“二十七个?,十个?寨民,十七个?潮州人,其中三个?是追赶残余胡匪的时候滚下山的,我们找了一天才把三具尸首找齐全。”韩乙低声跟她?倾述,“剿杀胡匪七十三人,我们死?了二十七个?兄弟,虽说是胜了,我却难跟乡亲们交代?。”
“打仗没有不死?人的,好歹是胜了,没让胡匪来寨子祸害乡民。”丹穗干巴巴地?安慰,她?按下晏平去碗里捞饭的手,说:“你?快吃,吃完洗洗睡一觉。”
韩乙又挟两根面条喂孩子,他看她?用小牙细细地?咀嚼,吃得津津有味,不由说:“这点随我,像我们北方人,喜欢吃面食。”
丹穗“嗯”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