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二十天明
说着说着,就渐渐没了声音,看样子是离开了。
妙珠听到锦聿的渐行渐远,见陈怀衡竟不让他们母子相见,她也终来了脾气,她说:“我为什么不能见他!你凭什么不让我见?”
陈怀衡冷眼看他:“你说凭什么?你不是要跑吗?你自己一个人跑的时候你想没想过锦聿才一岁多?”
妙珠说着说着不知何时起流了泪:“这是我想的吗?難道不是你把我逼得连孩子都不能要吗?”
陈怀衡最不喜欢听她说这些,他说:“我逼你?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是不好,后来呢?后来你要什么我不顺着你?我把你捧在手上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,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,你说什么我听你什么,我被你哄成了一条狗,我把你捧到天上去了,到头来你又说我逼你!”
妙珠反问:“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?我要出宮,你给我?我就不想待在你身边半死不活过着,你又听我的?!你听个狗屁!到头来一个孩子你就想要叫我望岫息心,冰释前嫌?!你怎么每回都能把事情想这样轻松!”
两人骂来骂去,恨不得都把对方刺激得戳出几个洞才肯作罢。
陈怀衡听她又说这些,切切实实是被戳到痛处,他不再看她,繼续拽着她往里殿走:“好啊好!现在终于说实话了,我告诉你,你这回再也别想骗我了,也别想着我再怎么去疼你了!”
说着,他把她拉到床榻边,他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两根绳子,二话不说就把妙珠绑在床榻边,她的两只手都被绑上,绑得严严实实的。
陈怀衡绑完她后也没有繼续待在这的意思了,任由她怎么叫喊怎么骂,仍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妙珠看着手上的绳子,怎么也挣脱不开,只得作罢。
她不知道陈怀衡是去哪里了,也不知道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?
难道要一直把她绑在这吗?
妙珠想到方才锦聿过来,想到以前那个丁点大的孩子现在竟都会喊父皇了,又想到陈怀衡说她不配见他......
他说的何尝不是实话?
她配见他吗?
当母亲的不要儿子,如今又哪里来的脸去见他。
就像是她,如果她那个抛弃她这么多年的父亲再回来见她,她也只想让他去死。
妙珠不敢再繼续想下去了,越想那颗心越发得疼痛酸涩。
看看她,兜兜转转的,一路上咽下这么多苦。
最后还是落到这样的境地了。
还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后悔吗?
后悔回来吗。
那不后悔的。
她想了想,如果当初不是因为陈怀霖在那样的时候拉了她一把,她这辈子或许连宫门都踏不出去,他让她好不容易觉着自己有了点人样,如果不是他,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那样坚定地想着走出去。
她好不容易出去了,可他要死了,她做不到看他死啊。
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如今他即便变了样,那也没关系了。
这人世间太糟糕了,谁下来被染一遭,都难干干净净走。
不能苛求一个善良的人一直善良。
那太歹毒了。
那实在是太歹毒了。
妙珠挣了几下这绳子,死活挣不开,偏头看向殿外,乌云一如既往浓厚,她哭着哭着,也哭累了,一大早赶路回京,一直到现在闹腾了这一番,她再忍不住,躺在榻上睡了过去。
最后天上还是落了雨,雨水淅淅沥沥滴在屋檐上,这场秋雨来得不算猛,却急,就在晚间,乌云再也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,将他们落在了人世间。
陈怀衡从寝殿里面离开之后,哪里也没有去,他就坐在外边的龙椅上,坐在方才坐着的那个位置。
他现在若继续和妙珠说下去,他会被她活生生气死,他恨她,可是看到她却又恨不得狠狠地把抱进怀里,他怕再吵下去,他不会从她那里继续占上风,所以,他不吵了。
他是要冷静。
他是该冷静。
可是,一直到现在,他整个人却都还抖动得厉害,他咬着手背,烦躁难忍,他又想故技重施去摸索刀过来解决自己的烦闷,这时锦聿却来了。
陈怀衡把东西藏了起来,故作如常问他:“你今日来找我过来是做什么?”
锦聿走到了他的身边,他像是发现了他的不寻常,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反问道:“父皇,你怎么了吗?”
陈怀衡揉了揉额穴,强打起了精神,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,道:“政务烦人了些,没什么事,你到底是怎么了?有什么话要说?”
锦聿想了想后,还是开口道:“听闻皇叔今日不用行刑了?”
陈怀衡“嗯”了一声,脸色算不得多好看,只是又问:“你问这做什么?”
锦聿和陈怀霖又没见过几面,他们并不相熟。
锦聿想了想后,问道:“父皇真的梦到皇祖父了吗?”
陈怀衡被他问得头疼,“啧”了一声:“问这些做什么。”
锦聿这便不肯说,只是嘟囔了一声:“好奇而已。”
父皇都能梦到他的父亲,为什么他梦不到自己的母亲呢?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的缘故吗?
陈怀衡也没再继续问下去,只是,和锦聿说几句话后心竟也渐渐冷静了一些。
妙珠心中总是有孩子的。
她总也是放不下锦聿的。
锦聿没有在这里待多久,他也看出父皇今日的古怪了,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烦人的意思。
他离开后,稍稍冷静了一些下来的陈怀衡像是终于想起了里殿还有个人。
他起身往殿内去。
妙珠哭累了,闹累了,还是睡着了。
陈怀衡见她睡着,心中竟生出一分庆幸。
若她醒着,他连好好看她的机会也再没有了。
陈怀衡轻手轻脚到了甚至蹑手蹑脚的地步,他走到床边,在榻边坐下,终于能够仔细去打量起这个丢弃了他三年的女人。
她真的没怎么变。
只是眉眼之间褪去了几分稚气,看着显然比之前成熟了一点,方才和他争论的时候,眼中也再寻不到一点瑟缩了,她条理清晰地把他的满腔怨恨怼了回去。
她冷眼旁观他的失控,反倒他像是个疯子。
他被她逼成了疯子,到头来她又是那样怡然自得。
这三年她过得分明也不怎么好,苦日子是那么好过的?当
初她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走吗?没有,大抵是怕被他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,她什么也没拿走。而她又脸皮薄得很,就当是宁煦给她一些上路的盘缠,她怕也不会拿太多走,再难过,再难走,也要自己硬抗硬撑下来。
穿着的衣服摸着都剌手,想也知道这日子过成什么样了。
怎么会有人像她这样蠢,钱没有,谈什么自由?
这虚无缥缈的东西,对她而言究竟为什么这样重要。
她这三年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,又有没有叫别人欺负?在外面过得苦不苦?又有没有背着他找别的男人?
陈怀衡想不明白的东西越发得多,问题一个一个接踵而至,这些问题搁在以往的时候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足以让他难以忍受,可是而今,没关系了,她回来了。
她回来了……
那些个蠢问题也可以暂且抛之脑后了。
折磨了他三年的蠢问题可以暂且抛之脑后了。
陈怀衡就这样盯着她,一直盯到再忍受不住的时候,终于伸手去触碰她。
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眉梢,抚过她的眼睛,抚过她的嘴唇......
他轻轻地,却又重重地抚着这个叫他日思念想、魂牵梦萦的女人。
可即便动作再轻,却还是弄醒了本就眠浅的妙珠,她甫一睁眼,就见陈怀衡在她脸上摸摸索索。
陈怀衡见她醒来,又冷着脸收回了手。
妙珠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也不知道他在她的脸上摸来摸去是想做些什么。
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只见外头的天都黑了,不知道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雨来,她的手还被绑着,陈怀衡并没有想松开她的意思。
“你究竟要绑我多久?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看着一旁冷着脸的男人,因着睡前和他吵了一架,哭了一回,现下醒来嗓子都哑得很,她问他,“我一回来,你就要欺负我吗?”
陈怀衡听到她的话,下颌绷得更紧了一些。
他不会再对她好了,对她好一点她就会想着利用他的好来做出些伤他的事。
他对她好一点,她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,最后用尽一切都要逃跑。
他被她毁成什么样子了?
他不要再对她好了。
可是,听到她的话后,即便他的脸色如何冷沉,即便他的心里想得再多,最后却还是伸手摸向了绳子。
三两下就给她松了绑。
妙珠手都险些被绑麻了,本来以为手腕那处得肿起来一块,可也不知道陈怀衡是用的什么法子绑的,她看了看后却没发现任何痕迹。
她揉着酸麻的手腕,陈怀衡就在一旁坐着,视线落在别处,没有看她。
两人的脸色都算不得好。
最后是妙珠先开口说的话。
她说:“你把我绑了一个下午,然后呢?然后你要一直绑着我吗。”
和他那不大好看的脸色相比,她的声音听着却没什么情绪,冷静得就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。
陈怀衡没有回头看她,仍旧面无表情道:“对你这种不听话的,没心肠的人,一根绳子绑一辈子才清净。”
妙珠听到这话竟笑了,只这笑太淡了,淡得都快看不见了。
她说:“我餓了。”
陈怀衡道:“你还知道餓?”
妙珠自顾自道:“我昨日从外边赶路回京城,也就今早那会吃了两块甜糕填肚子,我快一日没用过膳了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