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二十天明
自从那一日之后,陳懷衡终于正常了一些,他不再成日成日地关着妙珠。
他也不拘束她去哪里,就算是想出宫,他竟都让。
只是,不管妙珠去哪里都要过他的耳目,不管去哪里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跟着。
他不想她讨厌他,不想她恨他。
她渴望自由,想要自己不被一直管着,那可以,那自然是可以的。
陳懷衡承认,比起妙珠逃跑,他更恨的是她不爱他。
恨她从来都没有喜歡过他。
他不会再像当初那样鲁莽和愚蠢了,他不会再一遍又一遍把她推得更远了。
他不能再让她那样讨厌他了。
既然她已经抓到了他的把柄,那他的故作冷漠与疏离就都已经没有用了,除了让他看着更好笑一些,再也没有其他的用處了。
他也没有再故意用锦聿的事情去讥讽她了。
一个早晨,他起了身后,先是去了太子的房间中。
陳懷衡要上早朝,起得一如既往得早,锦聿这个时辰本还在睡梦中,迷迷蒙蒙被人搖醒。
睁眼一瞧,就见陳懷衡坐在床边。
锦聿揉了揉眼,试图看清陈怀衡。
晨曦才露出了个角,陈怀衡朦朦胧胧站在床边,他看他都费劲。
“父皇......”
他这一大早来找他又是做些什么呢?
陈怀衡拍了拍他的臉,试图叫睡眼惺忪的陈锦聿清醒一点,他道:“一会你去见见她。”
锦聿刚醒过来,听到陈怀衡的话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,竟还有些懵。
他下意识问道:“誰?见誰?”
然而问出这话之后,他那小脑袋也清醒过来了。
除了妙珠,也没旁人了。
自从那日见到妙珠之后,他就猜到那是他的親生母親了。
可是,父皇并没有
让他见她的意思。
那锦聿也不敢去多提。
从他记事以来,父皇就一直恨着母親。
陈怀衡道:“去看你娘。别惹她傷心。”
锦聿回过神来,声音有些闷,他在微弱的光亮中看着陈怀衡道:“她并不喜歡我。我没办法不让她傷心。”
他不是说过,因为是他没用,母親才跑走了吗。
“她不喜欢的是我。”
陈怀衡搓了一把他的头,也不再说,而后直起了身,锦聿看不清他的表情,也听不出他说话的情绪,再想说些什么时,他就已经没了人影,离开了这處。
陈怀衡那挺拔的背影,不知是何缘故,在昏暗的环境中,竟然带了几分说不出的佝偻。
锦聿被他这么一闹腾,也再睡不下去了,扑腾了两下便坐起了身。
起身后,他任由宫人给他穿好了衣裳,只是看了看窗外,见天都还没亮堂透,便又一直坐到天亮透了才出门。
他往乾清宫的主殿那处去,妙珠现下已经起过身了,用过早膳之后,闲来无事就在后苑浇浇花,剪剪草,连锦聿站在身后竟都没有发现。
一直到回过身去,眼角扫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就站在身后,一动不动地瞧着她。
妙珠一时没反应过来,叫他骇了一跳。
怎么和他爹一个样,都喜欢这样没声没响的往人身后一站。
妙珠这几日也收拾整理好了心绪,再见锦聿也没第一日那般慌张无措了。
该面对的也总该面对,这事本就是她不好,躲躲藏藏的又有什么用呢。
妙珠放下了手上浇水的壶,唤他道:“小聿。”
陈锦聿一直瞧着妙珠,听她喊他,臉上瞧不出什么表情,只是那双小手已然把两侧的衣服捏得皱巴巴的。
他听妙珠唤他,一时之间竟憋得没了言语,不知如何作答。
妙珠见他不说话,便试探性地走到了他的面前,见他脸上没有不快,便又在他身前蹲下,她看着他问:“用过早膳来的?”
锦聿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,手将衣服抓得更紧了一些。
他不知道是为什么,眼眶竟就控制不住的泛紅,明明妙珠什么也没说,什么也没做,就只是问了他一句用过早膳没有,锦聿眼眶就忽然之间紅得不像话。
可他忽然想起早时父亲叮嘱过他的那句话,他说,不要惹母亲伤心。
锦聿害怕自己的眼泪会造成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,比如说......母亲的再一次离开。
他胡乱揉了把眼睛,想把那忽然往眼眶外跑的泪水抹回去。
妙珠见到锦聿忽然之间就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,也慌了神。
她就那样蹲在他的面前,抓着他的肩膀,问道:“小聿,你怎么了呀。”
妙珠的这一句话,就像是压倒锦聿那颗脆弱小心脏的最后一根稻草,她抓着他,他便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,偏哭也不敢放声哭,只敢捂着嘴巴小声的呜咽。
他怕父皇知道他哭了,怕父皇又嫌他没出息,与此同时,更也怕自己的哭声会惹得面前这个狠心的母亲不喜。
他小小的脑子里面装不下太多的东西,只是一句小小的话,一个小小的触碰,就能摧毁他那颗小小的,不大强悍的心。
妙珠看得心碎,也跟着落泪。
她再忍不住,将他抱入怀中。
可母亲温暖的,柔软的,带着香气的怀抱,和父皇那坚硬的臂膀全然不同,这点不同,让锦聿更觉委屈,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妙珠只是不停地问他“怎么了”,到底是怎么了呢?怎么突然就这样心伤。
锦聿的泪湿哒哒的,快要把妙珠肩头的衣裳浸湿了,妙珠觉得肩膀那处被他的泪都烫到了。
好久。
他哭了好久。
自他记事以来就没哭得这样厉害过了。
每次难受得不行也只是躲在房中流两滴泪就算了。
他来之前想过的,不可以哭,不可以讨人嫌。
可是还是那么不争气。
锦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,他的下巴就靠在妙珠的肩膀上。
他沙哑着嗓子开口,唤她道:“母亲......所以你为什么不要我。”
锦聿已经快五岁了。
可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,他的周遭只有宫女,还有父皇。
除此之外,谁也没了。
父亲自己都一副半死不活,随时要死的样子,哪里还顾得到他?宫女们就更不用说了,就像卿云和荣桃虽待他好,可总是把他当成小主子来看,就连他向她们讨要关于母亲的事情,她们也从来不会和他多说。
孩子对母亲天然的亲近爱恋是不需要任何的缘由。
她就站在他面前,他就知道她是他的母亲。
她就站在他面前,他就委屈得忍不住落泪。
他太小了,小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,小到忍不住问出那个让人难堪的问题。
所以,母亲,你为什么不要我呢?
“没不要你......我没有不要你。”妙珠恨不能将小小的人揉进自己的怀里,就像是当年怀胎十月那样,把他揉回自己的身体里,“你听他瞎说些什么呢,我没不要你的。”
锦聿道:“那你为什么要走呢?”
妙珠松开了他,红着眼睛看向他:“小聿,总之,不是因为你。”
当着孩子的面说陈怀衡的坏话?她也没这样坏心肠。况说,这几年都是陈怀衡陪伴在他的身边,她当着锦聿的面说他的坏话,这不可笑吗。
锦聿道:“是因为父皇吗?”
妙珠愣了一瞬,没想到他会这样说。
她默不作声的态度已经给了锦聿回答。
她不说,锦聿也已经知道了。
陈怀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,或许说,从锦聿来的时候他也跟来了。
妙珠的态度自也被他尽收眼底。
锦聿问出的问题,她没有回答。
可是答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陈怀衡也不再继续听下去,转身离开这处,任由他们母子二人亲近。
锦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,妙珠后来又问出他没用过早膳就来,又让人端来了早膳。
他就吃着,妙珠就在旁边瞧着他。
他们两人方才哭过,眼睛都红红的,妙珠就看着锦聿用膳,她一边瞧一边又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吧,他的父亲没有总欺负他吧?没有把对她叛逃的气撒到了孩子身上吧?
锦聿只搖头,他道:“父皇有时候喝醉了酒会说些难听的话,可是其他的时候也都还好,不曾欺负过我。”
妙珠道:“他现在饮酒很厉害?”
可她回来也没见他喝过一回。
锦聿头闷在碗里面,道:“父皇有病......”
妙珠笑了一声,问道:“你是在骂他吗?”
锦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他抬起头忙摇头解释道:“不是这个意思,是真的有毛病,他有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着觉,头又疼得厉害,就要喝酒。父皇他喝醉了酒,就一直喊着母亲你的名字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