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二十天明
太后对此没说什么,她对陈怀衡也说不出不满与责备。
所有人都离开这里之后,陈怀衡倒也没忘记那个小蠢货。
他今夜饮了酒,金浆玉醴在脑中发酵,周遭寂静,思绪也主动地被他放得迟缓。
卿云上前,扶着陈怀衡就要起身去休息。
他早点歇下,便也想不起今夜那个犯了错的小宫女。
“人呢?”陈怀衡先行问道。
卿云知道他这是在问妙珠,知还是躲不开了。
“在后苑等您发落呢。”卿云问,“奴婢去喊她来?”
陈怀衡没说话,竟亲自起了身。
卿云马上跟了上去。
她不敢说些什么为妙珠求情的话,毕竟方才太皇太后那般说都没用,若是她说,只怕也得跟着连累。
她切实心疼倒霉的妙珠,然而,这一切也都在明哲保身之下。
况且,她看出了些许不对劲之处。
皇上对妙珠......好像有那么些不一样的地方。
可哪里不一样,她又说不出来。
不敢妄自揣测帝王的心理,她最后还是将那种微妙的想法藏于心底。
陈怀衡去往了后苑,却四处见不得那个小蠢货的身影,低头一看,原来人是坐在了那石阶那里。
她抱着腿,脑袋埋在腿弯中,整个人快缩成了一小团,不知道是不是等累了,躲在那里睡觉去了。
她倒是会给自己躲懒。
陈怀衡走到了妙珠的身后,往她的背上踢了一脚。
妙珠察觉到了背上的动静,像是有什么东西蹭过,轻轻的,她马上抬头看去,就见陈怀衡站在她的身后,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她没想到里头的宴席竟就这么快结束,也没想到陈怀衡竟亲自来了后苑这处,她如临大敌,马上跪向了他。
“请陛下......责罚。”
他现在来,应当就是来同她算方才的账。
月光如练,硕大的圆月合着廊下的灯笼,将万物照得都那样清晰,不知是不是陈怀衡的错觉,竟见妙珠的额上似乎浸满了汗珠,一些稀碎的头发都黏在了额间。
这样的天,还出了这样多的汗,这是大概是惶恐害怕到了极致。
陈怀衡竟蹲下了身。
他难得以这样的角度平视于人。
“害怕?”
他在问她,是不是因为害怕,所以才出了这样多的冷汗。
她的脸难得离他这样近,他竟然都能看清楚她脸上那些细腻的绒毛,就像是生在粉嫩桃子上的绒毛。
他方才饮过酒,身上还带着轻微的酒气,不过上等佳酿的味道杂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竟也出奇地不难闻。
从他口中吐出的两个字,比平日低磁了许多,少了寻常时候的凌厉。
妙珠错愕地看着眼前的陈怀衡,似乎是惊讶于他这样出奇的举动。
害怕吗?
在今夜之前,妙珠也觉自己日日被恐惧折磨,被陈怀衡的压迫折磨得身心俱疲,然而方才惊觉,对他的害怕恐惧,竟远不如那些记忆折磨人。
她缩于后苑,还顾不上害
怕,就已经被那轮圆月残忍地夺了情。
想起母亲,想起小妹,额间的冷汗顷刻之间如水一般盗了下来。
他问她,害怕吗?
那也是怕的。
他一出现,迟到的恐惧重新上了门。
妙珠的眼睛很干净,干净得没有杂质,可是这双干净的眼睛,现在却涌上了那堪称复杂的情绪。
摸不清,道不明的。
陈怀衡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他只当她是真的怕他到了极致。
“啧,你真没良心啊,竟怕朕怕成这样。你说说看,朕每次说扒皮挖眼,哪一次又真要了你身上的什么物件。”
他难道对她还不够仁慈吗?
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诡异的仁慈了。
第12章 沉溺于她的那双眼
陈怀衡就只是单纯得看不上妙珠的胆小,所以才会多嘴问了这么一句而已。
他也并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答。
待到说完了这话之后,陈怀衡便起了身,往殿内去。
妙珠被陈怀衡那句话说得莫名,可她细思过后却又惊恐地发现,她竟觉得陈怀衡说得好像不无道理。
他总是说要将她砍手剜眼,可是,到头来,从没实践过。
妙珠不敢再想,再想下去怕自己也要吐露出“陛下仁慈”四字。见陈怀衡起了身往里去,便也跟了上去。
待到进了里殿后,陈怀衡径直走向了净室,卿云候在一边,见他是要净身,便道:“御池里头早为陛下备好了水。”
今日中秋陈怀衡饮过酒,应当是要早些歇息的,净室内一直给他备着温水。
妙珠也跟进了净室,卿云见她一直在旁傻愣着,便推她上前:“你好好伺候着陛下,我去收拾外间的残局。”
陈怀衡如今这样,摆明了是要妙珠留下伺候的,卿云本来还想让她好好表现,说不准便不用挨罚了,可碍于陈怀衡在,最后还是不敢多说些什么,退了出去。
妙珠得了卿云的吩咐,也不曾踟蹰犹豫,上前道:“陛下,奴婢来服侍您吧。”
以前她也是服侍过他的。
妙珠为他褪去了外裳、中衣,下头的中裤倒是不假她手......
那样容易擦枪走火。
陈怀衡浸入了浴池之中,大半的身躯隐在水中,室中烛火熹微,大致看不清情形。
氤氲水汽中,陈怀衡双臂伸展,自然随意地搭在御池两侧,上半身展露出的身躯,竟非羸弱,才十八的年岁,身形却已生得精壮有力,帝王平日照不到日光,身上的肌肤一片冷白,依稀能见得其下的跃动的青筋。紧实高大的身躯却又不如武将那般雄壮,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斯文。
他十六岁的时候,曾经还亲自领军去过北疆。
那是快两年之前的事了,也正是因为那次,他在朝中渐渐站稳住了自己的脚步。
他小的时候习过武,后来从北疆回来后,又忙于其余的政务,便也渐渐废弛了那些。
毕竟现在习武对陈怀衡没有什么用处,没有用处的事情他便懒得去做。
妙珠在一旁尽心服侍着他。
她捋起了自己的衣袖,露出两截如雪碧藕,她传她母亲的血,同样生得极白,饶是怎么晒都晒不黑,她的手臂从前也和母亲一样,遍布着青紫,那是挨了打的痕迹,可是来了宫里头之后,那些难看的痕迹便消失不见了。
陈怀衡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洗的,他很干净,现下净个身,也只是为了散散酒气,不过饶是如此,妙珠还是做得尽心尽力。
她的脸颊也被热气氤氲得泛了红,眉眼间染上了湿气。
就在这时,本闭目养神的陈怀衡忽然出了声。
“说说,怎么和协王扯上了干系。”
净室只有随着妙珠动作而发出的哗啦水声,此话一出,妙珠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,此间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。
协王......
妙珠想起那个光风霁月的协王殿下,嘴唇被咬得发白,竟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陈怀衡察觉到了妙珠的沉默,兀地睁开了眼。
他的眸色很深,在昏暗的净室中,如鹰隼一般刺向了她。
“怎么,这般难以启齿?”
不是难以启齿,只是妙珠知道,若是说出了那事,陈怀衡便该知道自己回过司衣司了。
他上次说过,不叫自己回去的。
可是,陈怀衡又不喜欢旁人欺瞒于他。
一番权衡利弊之后,妙珠还是选择迎着他的视线说了实话。
“奴婢昨日回了司衣司,回来的路上,将好就撞见了协王殿下,殿下今日见奴婢在乾清宫,或许也是觉着凑巧,便多问了一嘴。”
陈怀衡好像没有追究她偷偷跑回去的事情,反问道:“只是这样?”
“只是这样,奴婢决计没有作谎。”
陈怀衡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,后面便不再说话了。
他净过身后,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个干净,妙珠服侍着他出了净室,他一身洁白中衣,坐到了龙榻之上。
殿内烛火如豆,他坐在榻边,中衣垂落在身上,修饰着挺拔的身形,那双黑色的眸子似熠着光,分明是慵懒随性的时候,无形之中却也透着睥睨天下之气。
妙珠本以为他已经将罚自己的事情忘记,可谁知道,他转头就让卿云去拿了把戒尺来。
妙珠从净室里头出来,脸上还有未消散的红气,看到卿云拿来的戒尺,脸色一瞬间变得又红又白。
陈怀衡马上知她心中所想,顿觉好笑:“你不会以为朕忘记了吧?”
她大概以为自己是已经忘了这一茬了。
傻宫女,小蠢货。
这次他一定是要她长些记性的。
妙珠看到戒尺,便已经猜到了陈怀衡对她的惩罚,这已经比她料想中的好上很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