惟许侯夫人 第114章

作者:法采 标签: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“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陕西太久了,比起宫里宫外锦衣玉食的贵人, 我倒是总能想起西北边关那些戍关的兵将, 尤其是永定军中的人。”

  她说弘启十四年,永定军遭遇那场惨烈重创,“我们那时都年幼,远在京城, 只能感到心惊胆战。”

  确实,彼时杜泠静只见父亲自永定军出事后, 来往信函密集起来,不是招人来府里商议,就是出门与人相谈,会彻底不眠地写奏疏往上递去, 那会父亲尚未位列阁臣, 他能做的十分有限, 但却也为平息祸事自处奔走。

  年嘉说自己彼时只觉惊忧,“但我到了西北才知道, 那一年永定军死伤到底有多惨烈。”

  她首先便提及了陆慎如的父亲,彼时的永定侯世子, “他是下一代的永定军执掌之人,无人质疑, 万众归心,但就这么生生折损在了关外,消息传回来的时候, 莫说陆氏、陆老侯爷与陆慎如,其他各家各姓的将领,乃至寻常军民,都痛哭失声。”

  没有陆氏一代又一代人,死守在西北边陲,军民皆不能安,又哪来京师中原的平静繁华?

  漱石亭上,杜泠静让人上了茶来,年嘉没坐下饮茶,仍站在风里。

  她说那场折损死的人太多了,远不止陆家的人,其他各家各府,上到早在太/祖时就丹书铁券在手的贵勋,下到西北当地生生杀出来的军中将领。

  那年,几乎军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帆,哭声撼天震地。

  年嘉最后说了忠庆伯府魏氏,也就是魏琮家。

  “世子的亲叔父,被鞑子生生割了头,悬在高岗上三天三夜。待血流干,鞑子取下他的头送到京城,要求和谈……”

  漱石亭的风停了一停。

  杜泠静想起了这件旧事。

  那天父亲从朝堂回来面色沉落至极。

  父亲告诉她,忠庆伯府魏氏最能征善战的将军陷落了,被鞑靼人生割了头送回了朝中。

  头颅在大殿上显露的那一刻,不知多少文臣抖了腿。

  “议和!议和就议和吧,永定军只怕也不成了……”他们吵着。

  年嘉那万事抛了便不再往心中去的性子,也会有长长叹息的一天。

  她说她随着魏琮到西北的时候,永定军已重振了旗鼓。

  她道,“自是少不了你家这位陆侯,在朝中为他们坐镇。”

  她瞧了杜泠静一眼,见杜泠静没说话,没再多言,只道。

  “在西北兵将军民心中,只有往后,贵妃娘娘携子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,陆慎如大权总揽,他们才能安下心,继续以血肉之身镇守边关。”

  她又叹,“终究是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,太伤太痛了。”

  杜泠静亦沉默了起来。

  她没有往府外的皇城高墙看去,只是默然俯瞰整个永定侯府的一花一草一木。

  *

  永定侯府,外院远岫阁。

  陆慎如只提了“细作”二字,便见魏琮缓缓点了头。

  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之后,陆慎如祖父陆老侯爷便让人细查了出事的根源,最后查来查去,竟发现军中将领间潜伏了细作。

  有鞑子细作潜藏进来不是稀罕事,但当年永定军率军出征,各种细节严格保密,寻常细作根本渗不进来。

  而那次的细作不仅窃到了极其重要的作战部署,神不知鬼不觉地传了出去,更重要的是,他们完全不知是谁人派来的细作。

  之后陆慎如祖父让人摸查鞑靼各个部族多年,却无论如何都差不多当年那群细作的来处。

  直到发觉这群人的身影在河南山东一带现了身。

  那一年,便就是殷佑二年,陆慎如得祖父密令,悄然前往豫鲁一带查寻细作痕迹,刚查到些微线索,便为少年招来杀身之祸。

  他重伤躲入杜家的勉楼一整个夏日,这才堪堪躲过一劫。

  可惜陆恒如未能。兄弟二人离开青州后,又寻线索而去,那一日,陆恒如为兄挡箭,死在了他大哥怀里。

  陆老侯爷痛失次孙,却也下了严令,细作之事不要再查。

  如此一过多年,直到陆慎如袭爵永定侯,执掌永定军,一步跨入朝堂之中。

  他重启此事,交代给了魏琮。

  “怎么说?”陆慎如问去。

  陆侯爷的远岫阁,自然不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。

  魏琮直道。

  “那群细作现身了,就在京畿。”

  “京畿?”陆侯挑眉。

  这群细作来路十分不明,有些生着鞑子相貌,有些则完全是中原面目,他们出没潜藏交替而行,背后的势力显然不容小觑,护着他们安然藏匿多年,有时在关外,也有时在中原。

  如今,竟然到了京畿。

  魏琮道,以他得来的线报,“他们在京畿一带,有一处秘密据点。我隐约掌握了此地位置,但暂时无有打草惊蛇。”

  所以专程回京来与陆慎如商议。

  这些细作不是寻常人,背后的势力更加不同寻常。

  陆慎如闻言,没有立时回应,只墨色深瞳凝着,遥遥往远处看去。

  他忽道,“侯府在宛平有一处山房别院,等过几日靖安侯夫人寿宴之后,你携郡主过去小住些日子,好生休养一番。”

  他道,“待我得闲,必前去探望。”

  魏琮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——

  探查细作之事,陆惟石要亲自前往。

  ……

  远岫阁叙话结束后,时候便不早了。

  不过两人都没让人传话,请两位夫人过来,倒是不约而同地亲自去寻。

  刚走到后花园,便见杜泠静和年嘉也已在园中转了一小圈,折返了回来。

  两人的目光皆落过来,各自落去各自的娘子。

  杜泠静只当没看见,一分反应也无,某位侯爷眸色深落。

  但年嘉只觉对面她那世子夫君的目光,缓缓落过来,便觉脚下的地板都烫了起来,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总归是浑身上下都难受。

  她连忙道时候不早了,“世子你不是要吃药?咱们赶紧回去吧。”

  魏琮笑眯眯地点头,她说什么,都道,“好。”

  但她可太不自在了,引得陆慎如都瞥了她一眼,杜泠静则偷偷笑了一笑。

  待到将他们二人送去前院,还忍不住偷笑一声。

  年嘉怎么没听到她的偷笑?脸隐隐发热,只是等到同人一道坐在了马车上,不光脸了,连耳朵和脖子都热了起来。

  魏琮受了伤,当然不能骑马,这会就坐在年嘉身侧。

  年嘉在主他在侧,但他就这么一坐,就好像把整个车内的空间都占据了。

  年嘉不敢看他,只从眼角偷看了一眼,见他闭目养神,她稍稍松了口气,却不禁想到前些日的事。

  彼时她得了他受重伤的消息,实在是惊到面上血色全无。

  她难以想象,他那般骁勇善战的模样,怎么会受重伤到特特有人往西安告知她。

  他寻常受伤是不会跟她说的。

  那么得是受了多重的伤?不会就此……没了吧?

  她吓坏了,急奔去了宁夏,待见到他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。

  她上前禁不住便问。

  “世子,你死了吗?!”

  她问过去,整个房中静了一静,一旁伺候的亲卫和大夫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。

  还是躺在病床上的将军,在这句问话下,不得不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,亲自回了她。

  “尚未。”他回答。

  又问,“郡主想让我死吗?”

  她的回答竟也与他相仿。

  “还不想!”

  她还不想裕王府里只剩寡妇。

  太妃娘娘没了先帝,她母妃也没了她父王,总不能连她也守了寡!

  她赶忙给他摇头,男人笑了起来。

  “那我便活着。”

  他道,“我亦不想让郡主改嫁。”

 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在路上,那天他说完这句,目光看着她一直含着笑。似乎也不只是那日,她似乎总能在他瞧向她的目光里,看见些轻柔的笑来。

  但他在笑什么?她年嘉郡主很好笑吗?

  况她与他也不熟吧?除了洞房花烛那日,外面有宫人守着,他们在了一起,之后,她可没同他同床共枕过……

  年嘉脑袋里像一团线胡七胡八地缠了起来,她干脆也闭起眼睛,闭目养神。

  倒是一旁的魏琮,眼帘微掀,笑着瞧了她一眼。

  *

  永定侯府。

  杜泠静待到年嘉走了,想到她别别扭扭,如同一只白软的蚕左扭右扭的样子,就忍不住想笑。

  她眼角眉梢都添了笑意,春风轻柔抚在她细长的羽睫上。

  她多少日子没这样笑过了,陆慎如恍惚看着自己娘子,不禁柔声道了句。

  “我们晚间去枕月楼吃饭吧?”

  盎然的春风流动在两人之间,但却在这句话落地后,风动滞缓了一息。

  杜泠静看了他一眼,“侯爷要放我出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