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法采
永定侯府的功勋世人皆记在心中。
杜泠静也敛了气息,随他给陆氏英烈,敬重着上了香。
只是起身离开之时,他转到了另一边,低头看向下面一块辈分与他相当的牌位。
他低声跟那牌位特地说了什么,杜泠静没听清,只见他抬手抚了牌位上细细的落尘,才放回去,与她一道离开了祠堂。
今日照例还要去宫中叩谢皇上赐婚。
但方才宫里传了话来,说皇上今晨朝后,因有人提议削减军备开支,而后引得一众武臣群起攻之,皇上居中调和许久,待回了后宫便有些犯晕。
叩谢之事只能挪到次日。
陆慎如倒不着急,他原本想要陪着她,但前院还有几位来迟了的军中将领跟他道喜,他不得不去了一趟。
他一走,杜泠静便禁不住松了口气。
雨一早就停了,但窗外还残留些微秋夜湿意。
她坐在窗前的妆台上,本想翻几页书,却没翻下去,静静地看着窗外从江南移来的那株阔大芭蕉。
虽是圣旨赐婚,却算不上盲婚哑嫁,她对那位侯爷多少所耳闻,至少之前的种种纷杂中,她也能瞧出来几分。
他是权倾朝野的君侯,是生杀予夺的权臣,这一点上没错。
连京中高门都敬着捧着的万老夫人,他都丝毫不顾及,翻手之间,几乎要了顾扬嗣的性命。
难怪文臣指他党羽蔽日,告他肆意弄权,又在边关拥兵,紧握手中不放,威胁朝堂根基。
是权臣,甚至可能是佞臣,总归是杜泠静素来最为不喜的那一类人。
加之成亲之事,她万般推脱不得,她料想自己昨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可是昨晚,他没有。
说枕月楼上一见倾心,她实难相信。
但他似乎对她,有着些特殊的……耐心。
可他才跟她有过几面之缘?
杜泠静禁不住头痛起来,又连带着眼睛发酸。
月余前她出门的时候,还在青州的竹林里跟三郎说,她很快就会回来了,眼下却在一片混乱中嫁做了他人妻。
眼中的酸涩意更重了,窗外没有竹林,唯有半掩的画窗外,芭蕉放任着阔大的叶片随风轻摆。
陆慎如推门进来,就看见了她支着胳膊坐在窗边,她不言语,似是在想什么,却又好像想不明白,看着窗外的芭蕉出神。
男人没扰她,静静站着看了她许久,她全然没发现他,他走到一旁倒了杯茶,她还是没发现,他瞧着,干脆端着茶坐在她身后的圈椅上。
她没穿红色喜服,只在房中穿了一件水蓝色绣暗纹的褙子。乌发披在肩头,她托腮坐在圆花窗的正中间,窗外雕花廊檐下,她眼中的芭蕉随风而摆。
就如同画中九天之上的美景。
但此刻不在九霄云外,不在回忆之中,不在梦里。
只在他眼底。
陆慎如就坐在她身后,一动不动地看着,眸色不由自主地温软了下来。
只是风吹动雕花窗扇,他见她默然抬起手来,轻轻拭去眼角。
男人心下一停,顿住。
他想说她眼睛不好,不要落泪,但这话没说出口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打扰,半晌,见她慢慢恢复过来,才缓缓松了一气。
嫁给他,不要郁郁寡欢。
第22章
晚间吃过饭, 陆慎如去了一趟外书房。
杜泠静见秋霖皱着眉,看着侯府的两个小丫鬟盈壁和香溢忙来忙去,收拾着房内房外, 她倒不知道做什么。
杜泠静看过去,见秋霖走过来低声道, “侯爷不禁给姑娘准备了嫁衣, 连四季衣裳都备齐了置放在梨花木的柜子里,侯府的针线上可真是厉害,不用量身就能给姑娘做衣,倒显得我们无用了……”
经年做衣的老人是有这个手艺的, 不以手量只以眼丈,也能几近精确。
这里是永定侯府, 杜泠静并不意外,只是没想到侯府针线上赶制衣裳这么快,她同那人拢共才定下婚事多久,衣裳都制好了, 只等着她嫁进来了。
是圣旨赐婚, 事前没人能料到她会嫁给那位侯爷, 连他自己都说是圣意,却也难违。
可杜泠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感觉。
她一时说不清, 这会便没再同秋霖细论下去,只觉自己从昨夜到今夜, 一整日了,脑中混沌错乱,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,叫了秋霖。
“帮我取一本先前没修完的书来。”
修书以静心。
秋霖得了吩咐高兴了起来,姑娘修书便同她在修书似得, 心都落地回了熟悉的地方。
然而秋霖取来了书,顺道将杜泠静平素修书用的灯也取来,点了两次没点亮,才忽的想起来,这灯前几日突然坏了。
“还是点不起来吗?”
杜泠静亲手拿了过来,她试着去点了一下,这灯仿佛是给她面子一般,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,可还没等火苗旺起来,倏然灭了去。
之后再点,都不再亮了。
恰侯府的两个小丫鬟退了下去,房内安静了一时。
秋霖见姑娘神色都落了下来,往旁边寻了寻,拿起侯府备下的灯瞧了一眼。
“姑娘你看,侯府的灯正是那西安老师傅的手艺!”
是蒋竹修跟随学习了一整日的那位西安匠人师傅,亲手做的灯。
但却不是他留给她的灯。
杜泠静沉默着最后又点了一遍莫名灭掉的旧灯,没亮。
人走如灯灭。
连她,在他走后才三年,就嫁了人。
杜泠静鼻头酸涩,闭起了眼睛来。
房中灯火幽幽,秋霖见不得姑娘这般,忙道。
“姑娘忘了?家里还有先前六爷送来的,三爷生前亲手做的好多灯,我这就让菖蒲亲去跑一趟,都取过来便是!”
这话说得杜泠静睁开了眼睛。
可她迟疑了一下。
这灯并不一易携带,万一损毁在了路上如何是好?
她默然想着,有人恰撩了帘子走了进来。
低低的灯影,将男人本就高峻如岭的身姿,衬得更加挺拔。
他向她们看来,开口道。
“听闻此种灯制法特殊,沿路若颠簸过多,就没有使光不颤不散的奇效了。”
他道,“依我之见,还是不要专程取来的好。”
杜泠静也怕颠簸损坏,舍不得取来。
可这话由他来说,杜泠静看过去。
他连前人的东西,都不让她带在身边吗?
杜泠静垂头看着那盏,怎么都亮不起来的灯。
这灯不知怎么,就在婚前突然坏了,再也点不亮了。
她心头涩意蔓延,小心地捧在手心里,似是在跟秋霖说话,又似不是。
她低声。
“少取几盏来。即便是坏了不能持光也无妨,能点亮便好。”
她说过去,秋霖立时应了一声,这就要下去安排菖蒲回青州。
脚步还没迈出去,听见男人又开了口。
陆慎如看向书案前捧着灯的人,她双手托着,低头看着。
偌大的房间,她什么旁的都看不到,眼里就只有那盏灭了的灯。
他不禁道,“你眼睛本就易酸疼,若那灯不能持光,又同寻常灯有什么区别?会坏你眼睛的。”
杜泠静一怔,陆慎如只看着她。
下一息,她突然道了一句。
“家夫亲手做的灯,无论怎样,都不会坏我的眼睛。”
话音落地,仿佛整个房中的灯火都要沉沉地灭了下去。
陆慎如看着身前的人绷紧了一张脸,手里捧着灯攥得更紧了。
家夫…… 她分明已同他做了夫妻。
男人默然而立。
秋霖吓了一跳,不禁暗暗替姑娘攥了手。
杜泠静也愣了一愣。
她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说了这句。她失言了。
但话说出口,她不可能再收回来。
室内灯火寂暗颤动。
时间似也被灯拉成长长的影子,每一息都漫长至极。
秋霖额上出了细密的汗,心道侯爷若是发火,她无论自己怎样都要护着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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