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一会儿,院内有了动静。

  院门开着半扇,袁瑶衣往里面看去,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。她腰身微欠,对着来人作福。

  “瑶衣见过尤嬷嬷。”

  来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尤嬷嬷,她手一挥,遣走方才通信儿的婆子,自己提着裙裾上了门台。

  “袁娘子,你怎么来了?”尤嬷嬷脚一抬,跨出了门槛。

  袁瑶衣站直身子,看着对方抿了抿唇:“我在厚山镇听说了兵器偷运案开审了,我便来京里看看。”

  对于来京的目的,她并不遮掩。这个府里没有蠢人,稍一想想就会知道她来做什么,倒不如直说。再者,以前尤嬷嬷对她诸多照顾,也是真的。

  尤嬷嬷回头往院里看了眼,回来压低声音道:“案子?”

  袁瑶衣手攥了攥,而后点头:“我姨丈牵扯在这桩案子里,人现在还关在厚山镇衙门的地牢里。”

  “袁娘子,可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。”尤嬷嬷道了声。

  “嬷嬷放心,瑶衣不会乱说话。只是春日风大,担心老夫人的头疾,故而过来探望。”袁瑶衣笑笑,从包袱中拿出两包药,“这药是我给老夫人配的药,安神助眠。”

  见她这样说,尤嬷嬷松了一口气:“你是个懂事的,我没什么不放心,既如此,随我进来吧。”

  她倒也不是故意拦着,只是最近府里糟心事太多。二公子还关在刑部大牢,如今世子又在提刑院,老夫人年纪大了,为这些事可十分头疼。

  这时候,要是有人再去跟前哭天抹泪的,那就是给老夫人添堵。就比如纪氏,老夫人已经不许人进念安堂。

  至于袁瑶衣,先前救过老夫人,人又安稳有分寸。老夫人挺喜欢这女子的,说不准心情还能跟着好些。

  说着,尤嬷嬷便先一步进了院门,往旁边一让,伸手作请。

  袁瑶衣乖顺的跟着,一路穿过院子,进了正屋的门。

  她的嗅觉灵敏,一踏进屋里,察觉到细微的药苦味儿。不用想也知道,是老夫人用药了。看来这位老人家还是受到影响了。

  正屋的那张榻是空的,从里间传出来两声轻咳。

  果然,下一瞬尤嬷嬷便道:“老夫人在卧房,娘子跟我进来吧。”

  袁瑶衣道声好,随着人一起进了里间。

  进去后,药味儿更加明显。

  老夫人坐在床边,两只脚落在脚踏上,正把手里的水碗交给旁边婢子。

  “老夫人,袁娘子来看你了。”尤嬷嬷笑着走过去,在人身旁弯下腰,手指着站在门边的袁瑶衣。

  袁瑶衣往前一步,做了一礼:“瑶衣见过老夫人。”

  老人家坐着,花白的头发规整挽着,只别着两枚墨玉簪子。比起离开国公府的时候,人竟是苍老了许多,气色差,双目浑浊。

  “瑶衣,你回来了?”詹老夫人坐直身子,道了声。

  袁瑶衣笑着应下:“来京里有点儿事,顺道来看看老夫人。”

  詹老夫人扯了下嘴角:“你有心,过来坐下。”

  “我不坐了,”袁瑶衣摆摆手,面上总带着轻轻的笑,“我来给您揉揉头穴。”

  詹老夫人一愣,眼中闪过不解。

  边上,尤嬷嬷将两包药往前一送:“袁娘子惦记老夫人,给你送来这安神药。”

  “这样啊。”詹老夫人嗯了声,眉间硬着的那团蹙起,在这时缓缓松开。

  尤嬷嬷忙说是:“我这就下去将药熬了,让袁娘子给老夫人摁摁头穴。”

  如此,屋中伺候的人走了出去,只留下袁瑶衣和詹老夫人。

  袁瑶衣扶着老夫人躺靠在软枕上,自己像以前那样,给对方摁头。

  手指尖落上的时候,她能试到人的经络,可能是近几日忧思太过,并不太稳。她也不多问,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。

  老夫人合着眼睛,摁在头顶的手力道适中,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,便轻轻送出一口气。

  一时间,房中安安静静,小桌上的那炉安神香袅袅散发着香气。

  等帮老夫人按摩完后,袁瑶衣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。

  “好久没有这么安宁了,”老夫人道,身子缓缓起来坐正,“还是得你这手艺才行啊。”

  袁瑶衣站到一旁,浅浅一笑:“老夫人平时还是得注意些。”

  “坐下吧,和我说说话,”老夫人指着一旁的绣蹲,“最近府里事多,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。”

  袁瑶衣依言坐下,双手叠着放在腿上:“老夫人放宽心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  老夫人笑了声:“就你会哄人开心,有些事真的难办。还有,当初让你出府,我没想到世子会追去厚山镇。”

  袁瑶衣垂眸,指尖捏着一点儿香罗带:“老夫人知道了?”

 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老夫人,就算是纪氏恐怕也能看得出。但是以詹铎现在的身份,她们绝不会大肆拿来说。

  “也怪我当初决定太草率,让你受了委屈,他那边也怨我。”老夫人苦笑一声,无奈道,“从那以后,回府的次数越发少,就说今日这案子,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。”

  袁瑶衣见老人家精神不济,不好过多去问,免得人再伤神。

  “老夫人是最了解世子的人,应该会明白他为何这样做。世子做事向来稳妥,这次相信也会。”

  老夫人沉默着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好一会儿,人才抬起头来:“瑶衣你说得对,他一向有自己的打算。当初离开家几年,自己能闯出一番功绩,如今这次定也能够顺利过去。”

  袁瑶衣点头,又安抚了两句。

  “我没事儿了,”老夫人笑笑,舒出一口气,“天晚了,你便住在府里吧。”

  说着,便朝外头唤了声,后面,尤嬷嬷走了进来。

  得知老夫人的安排,尤嬷嬷一一应下。

  从念安堂里出来,天已经很晚,一轮圆月挂在天空,洒下一片皎洁的光。

  “今日不知道袁娘子回来,没来得及准备客房。以前你在德琉院住的,便去那边住吧。”尤嬷嬷带着人往前走,一边说道。

  袁瑶衣说好,左右老夫人知道她和詹铎的事,在这个时候也不必扭捏作态。

 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,到处安静的很。

  尤嬷嬷看看身边安静的女子,和以前一样乖巧,惹人心疼:“你担心世子是不是?”

  “是,”袁瑶衣点头承认,轻着声音道,“外头说,他是强行提案审理。”

  尤嬷嬷叹了声:“外头说得没错,谁也没想到世子会突然如此。白日里,族里的人还来过,说世子此举是想害死二公子。现在不仅提刑院不安定,连国公府也不安定。”

  “这么严重?”袁瑶衣皱眉。

  “既然老夫人留你住下,有些事情也无需瞒你,”尤嬷嬷语气顿了顿,脚下一停,“世子恐怕近期内回不来府里了。”

  闻言,袁瑶衣呼吸一滞。她料到案子麻烦,可是没料到如此严重。

  詹铎是当朝三品枢密使,是官家亲封的邺国公府世子。这桩案子也是官家交给他的,为何现在他要强行提审?

  是如之前的猜测,牵扯到北诏,朝中有意压下此案,怕影响和谈

  她觉得后背发冷,不敢想詹铎如今这般做了,后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?

  尤嬷嬷看她不语,便继续道:“世子如今的处境不容易,朝中尽是对他的不利言论,家中亦是如此。”

  “可是,”袁瑶衣喉间发哽,好容易说出几个字,“他既已这样做了,这案子便只能继续审下去,对吧?”

  尤嬷嬷嗯了声:“开弓没有回头箭,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了,只能继续。”

  袁瑶衣眼帘微垂,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。

  所以,詹铎他是故意为之吗?

  。

  提刑院。

  已是深夜,这处专管刑罪处罚的衙门仍旧灯火通明。不仅威严的前堂如此,连平日安静的后院也是如此。

  后院的一处房间,房门被从外面推开,接着,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
  “大人,他们这是真不想放咱们出去吗?”重五气冲冲的走去书案旁,单臂掐腰,“我说回府拿两套换洗衣裳都不行。”

  书案后,詹铎身穿官袍,正看着手里的卷宗。

  “我这里有一套便装可以换,无碍。”他视线不离卷宗,简单道了声,“以前长途行军,从头到尾都是一套衣裳,不必那么讲究。”

  相对于随从的情绪波动,他面上很是平静。

  闻言,重五苦笑:“我的世子啊,这能和行军打仗相比吗?”

  詹铎抬头,从书卷后露出一双疏淡的深眸:“一样的。”

  和上战场一样的残酷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

第90章

  詹铎站起来,走到房门边,抬头看着天上明月。

  月光明亮,连远处的景物亦能看清。

  “去年的这个时候,我们还在龙虎岛,”他细长的眼睛微眯,单手背在身后,官袍的广袖垂下,叠出一层层的褶皱,“都道是我赢了那场海战,可是谁又知道在那里死了多少人?”

  重五本来还气呼呼的,闻言脸上浮出悲伤:“大人现在已经回京了,而且那次你毁了北诏所有战船,他们元气大伤。”

  有些事提起来,仿佛还能嗅到当时弥漫的血腥气,耳边是痛苦的呻.吟。

  “你觉得我们赢了?”詹铎淡淡道。

  “当然赢了,”重五肯定的点头,“大人连升两级进了枢密院,这就是官家给的肯定,还有北诏如今的议和,是大人赢了。”

  詹铎保持着看月的姿势:“既是赢了,那么这桩案子为何迟迟压着不审?”

  “这”重五说不出,低下头去。

  他只是跟随詹铎的随从,有些事情不好乱说。可是这件兵器偷运案,他是看得清清楚楚,就现在詹铎握在手里的证据,完全可以顺利审理清楚。

  官家那边态度不明,朝中一片反对,分明是想这件案子一直压下去,直到渐渐淡忘,就如同许多积压的陈年案一样。

  “可能,”重五支吾着出声,“是因为目前北诏使团准备来京,等他们走后,官家会让案子审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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