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狗柱
很快,萧嵘替她穿好衣。
司锦从榻上下来,拉着他的手指问:“你现在就要出发了吗?”
“嗯,差不多是时候了。”萧嵘目光直直地看着她,“等你梳洗好。”
果然他心里就是想着让她送呢。
方才那般装模作样,就不怕她真一个懒劲就躺回被窝里了吗。
“那我唤兰心进屋,你等我一会。”
天已大亮,司锦梳洗之后,随萧嵘一同往府邸肤门前走去。
小道上,司锦偏头对他道:“方才就想同你说,我以前好像就经常这样送你,对不对?”
萧嵘脚下步子蓦然顿住:“你想起来了?”
他嗓音沉淡,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。
但突然的停住,还是令他表现出的反应有些异常。
司锦奇怪地看着他:“没有,我只是下意识这么觉得而已。”
萧嵘敛目片刻,不知在想什么,而后才又恢复了步子继续向前。
“……我不过是随口一说。”司锦低声嘟囔着,心下还在疑惑萧嵘方才的古怪。
萧嵘突然接话:“算不上经常,只是几次而已,我们感情甚好,我每次远行我们便有一段时日不能相见,你自是会来门前送我的。”
听着萧嵘平静淡然的语气,方才的古怪好像司锦疑神疑鬼的错觉似的。
司锦忍不住又多看了萧嵘一眼,从她的角度只见他俊朗无澜的侧颜,没能再多看出什么,她便只得收回了视线。
府邸门前已有马车候着,随行几人恭敬垂首站在马车旁。
萧嵘止步:“就到门前吧。”
司锦在他身前微微仰起头来:“嗯,一路顺风。”
他抬手抚了抚司锦的脸颊,视线随他指尖的抚动也缓慢将她的脸庞描绘一番,像是舍不得走。
司锦任由萧嵘旁若无人地对她做出亲昵的举动,余光能瞧见候在府邸门后的下人们面上显露出几分暧昧的笑意,像是见怪不怪了,也明显不觉他们两人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会很快结束。
除去贴身伺候她的那两名丫鬟以外,府上其余人是并不知她失去记忆一事的。
方才她的确只是随口一说,但眼下这般情形,倒是印证出此时的场景在以往也有出现过。
心底起先那点疑惑已经全数消散。
司锦回过神来,这才拉下萧嵘的手:“好了,你且出发吧,别叫母亲久等了。”
萧嵘落下手来,指腹藏在袖口下来回摩挲了一瞬。
“你答应我的,在家,等我回来。”
司锦笑他的依依不舍有些过了头,神情轻松地点头,肯定地回答他:“嗯,当然,快去吧。”
*
南郊乐风山。
距京城不过半日路程,却是占据了一片大好地势。
三面环水,山峰高耸,陡峭崎岖的山路只阻了行路之人,但令山峰之上丛林生长茂密,层层叠叠掩去山外喧嚣,只留一片幽静昏暗蔓延深长。
萧嵘背脊挺直跨坐在马背上,视线淡漠地扫过一眼望不到头的丛林。
司锦似乎也很适合住在这里。
失忆也好,想起也罢,下不了山,逃不出这片丛林,只能待在那间囚拘她的山中小宅里。
漆黑的眼眸映入丛林幽暗的绿光,诡异的兴奋悄然无声攀上唇角,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。
想她了。
不过刚离开半日,喉间就止不住地生出见不到她的焦渴。
随行的侍从似是瞥见自家主子脸上挂笑,心道真是奇了怪了,难得主子前来此处还能心情不错的样子。
正这么想着,萧嵘忽的抬手将他唤去。
“派个人回府查看夫人今日在做什么,入夜前来向我禀报。”
侍从一怔:“现、现在吗?”
萧嵘冷眼看去,唇角笑意已然消失。
侍从背脊一僵,当即低头:“是,大人,小的这就去办。”
一道与上山行径相反的马蹄声踏破丛林的寂静,疾驰而去,很快远离至听不见声响。
午后时分,萧嵘抵达半山腰上幽水宅。
他的母亲自情绪越发不受控制后便住到了此处,如今已有近十年时间了。
宽敞的庭院内仅寥寥几人。
有人先行听闻声响赶了过来,瞧见是萧嵘,顿时眼眸一亮:“大人您来了,小的见过大人。”
“母亲呢?”
“夫人在屋里……”来报的侍从顿了顿,低下头道,“这会刚睡下不久。”
萧嵘眸光微暗,目光朝院内格局独特的屋宅看了去。
屋宅距院门隔着一长段距离,未有过多摆设的庭院一览无遗。
就像是为了若有人从主屋中逃窜出来,身处院内任何地方都能清晰看见,随后立即将其拦下。
母亲此时刚睡下,那无疑是昨夜折腾了一整夜。
萧嵘沉默半晌后,冷着脸吐出几个字:“谁来过了?”
侍从肩膀一抖,心下紧张,但还是很快回答:“是二爷,上月末来过一次。”
萧嵘的二舅,他母亲的弟弟。
听闻当初他父亲的离开,其中就有他的推波助力。
萧嵘眸光更沉,没再开口,径直迈步朝主屋走了去。
屋内一片静谧,午后温煦的日光透过窗户的竹帘在地面洒落一片晃动的浅影。
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,角落一眼可见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狼藉,只能暂且堆放至此。
萧嵘迈步无声,步步走向床榻,便见榻上一道侧躺蜷缩的身影,即使裹着棉被,也明显瘦弱娇小得仅占据一小片位置。
榻上的妇人发丝凌乱面色憔悴,不知是在此怎样折腾了一番才终是阖上眼帘。
所有的一切都还来不及整理,能让她睡下,便无人再敢碰她分毫,唯恐又将人惊醒了。
萧嵘眸中神情阴郁,漆黑的眸底蕴着复杂的情绪,深深地看着母亲睡得并不安稳的脸庞。
她的睡梦中出现了什么呢?
或许时至今日,唯一还能清晰出现在她脑海里的,只有那个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父亲。
他恨他吗?
亦或是恨他的母亲吗?
萧嵘曾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,如今却已是不想知晓答案了。
他只知道,年幼时母亲对父亲的执念化作了落在他身上的癫狂折磨,而持续不见踪影的父亲则不断加重这份折磨。
在他还无反抗之力的年岁如此恶性循环,直至他挣脱出来,得以掌控自己,也掌控母亲。
他从未告诉过母亲,他在几年前查到了那个男人的下落。
那人过得还不错,虽不及传言中那般纸醉金迷逍遥自在,但他已另娶旁人,过上了夫唱妇随的平凡日子。
不过很可惜,他未被他的母亲找到,却被他找到了。
恨他们能有何用?
不及让他们生不如死。
逃窜,慌乱,癫狂,失控。
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,但却令人身心愉悦。
萧嵘心下回忆着,是有段时日不曾关注那人如今是何情况了。
无论如何,不能比他母亲过得快活,不是吗?
突然,妇人眼睫不正常地颤动了一下,呼吸变得急促,随即就要转醒。
萧嵘看着她的变化,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床榻旁,没有任何动作。
萧母呼吸一顿,陡然睁开眼,眸底布满红血丝,在榻上昏暗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狰狞。
她瞳孔紧缩一瞬,赫然注意到床榻边的人,在她抬眸看清的同时,情绪骤然失控。
“你!你回来,你来了,你来见我了!”
啪的一声响——
萧母似是狂喜的语气,却是抬手给了萧嵘一巴掌。
萧嵘被打得偏过头去,才缓缓伸手抓住了母亲的手腕,声色低沉道:“是我,我来见你了。”
“不
,不,这不是真的,你已经死了,你怎么会回来,我怎么会见到你,死了,死了!”
萧母的情绪全然没有因为萧嵘出声而冷静下来,反倒更加疯狂。
她挣扎着很快从萧嵘没怎么用力的桎梏中挣脱出来,挥着手像是要驱散眼前的幻象。
额头传来一瞬刺痛时,萧嵘剑眉微蹙了一下。
一道红痕很快在他额间显露,他却仍是直直地站着,仅有唇边低喃:“死了?”
这倒是母亲以往不曾说过的疯话。
她从未承认过那个人已经死了,她并不知晓他的下落,自不会相信这等她不愿意接受的可能。
“大、大人?”门前的下人听闻屋内动静斗胆打开了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