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闻希
当值金吾卫上前查验腰牌,登记册籍,一套繁琐流程下来还要挑开帘子查看一番。
不大不小的车厢,一览无余,木质的坐榻上坐着气色不太好的叶尚宫,左手边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。
黑漆拐杖斜放身前。
此外再无一丝多余物件。
不等金吾卫开口,叶尚宫自觉地递上包裹。
宫里生活二十余年的老人,懂规矩。
金吾卫例行检查,合乎规制,遂双手奉还,道一声响亮的“过”。
骡车轮毂再次转动,缓缓驶出了右银台门,穿过长长的甬道,直奔皇城,最后从仁尚门离开。
一直行驶至郊外的私人宅院内。
早有护卫上前搀扶叶尚宫下车,紧接着摸到坐榻的机括,逆时针扭三圈,坐榻宛如一只大箱子轰然打开长盖。
箱内有人,敏王魏昭。
重见天日,他深色肃然离开骡车,由护卫引路,往宅院正堂走去。
正堂如玉的年轻人背身而立,仰首欣赏堂中央悬挂的《观沧海》挂屏,听见脚步声才转身。
众护卫弯身退下,关上门扇。
正堂只余二人相对。
陆宜洲:“殿下。”
敏王望着他:“本王见到了母后。”
原以为这一生都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了。
陆宜洲含笑:“恭喜殿下。太后可有告知另一半虎符?”
敏王缓缓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如你所说,虎符的秘密唯有中宫知晓,母后只是知晓……”
但拿不到。
陆宜洲凝眸:“在哪儿?”
“明堂,地宫。”
“地宫?”
敏王抿了抿唇,“父皇生前所建,也不全是,是前朝帝王建了一半,父皇又将其修建完善。”
寻常富贵人家都会有个暗室暗道,防贼防祸还能收藏奇珍异宝,换成帝王之家,则是地宫。
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。
关键时刻保命用的。
高处不胜寒,历代皇帝都有老百姓闻所未闻的自保手段。
建一座地宫只能说明皇帝有钱。
此事非同小可,稍有不慎,竹篮打水一场空,更怕为她人做嫁衣。
要进明堂定然无法光明正大,地宫之事也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。
陆宜洲十分乐观,“有地宫必然有机括,慢慢找总能找到。”
冯太后出入不便自然不抱希望。
但陆宜洲有办法。
有那么一瞬间,他眸光如炬,兴奋不已。
莫名有趣。
敏王突然觉得陆宜洲面对攸关生死的权谋博弈,有种超乎常人的胜券在握,跟玩儿一样……
且他玩的很好,比任何人都出色。
天生的高手。
月色中天,长空如墨。
冯太后端坐正殿宝座,平静地打量“不速之客”。
她这么大的年纪,自然不会惧怕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郎君。
这么晚见太后于理不合,但不晚的话不方便。
宫人内侍全都垂着脸弯着腰,大气不敢喘。
梁元序上前恭恭敬敬行礼,“微臣见过太后,太后千岁千千岁。”
冯太后勾了勾唇角,“不知梁仆射深夜造访有何要事?”
梁元序负手而立,“不知太后可否告知先帝托付于您的另一半虎符?”
冯太后挑眉,“梁仆射一介文臣,打听虎符作何?难不成要上马为我大瑭戍边而去?”
眼神轻蔑,哂笑凉凉。
出身武将世家的冯太后本来就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,心眼多者尤甚。
烛光如晕,梁元序侧面的剪影显得有些不真实,“如有需要的话,微臣也能上马戍边。但您得知道,现在的状况,谁说了算,规则谁来定。”
冯太后捻佛珠的手用力顿住。
“窃钩者诛,窃国者诸侯。”她眸光熠熠,苍白脸上的双目酽酽的黑,“皇帝身中慢性烈毒,大皇子活不过两年,随时殒命,小梁妃腹中连男女都不确定,哀家看小梁大人不用虎符,也做的诸侯。”
梁元序撩起眼皮,扬唇,“太后不如把讥讽的力气用来感谢微臣当日之仁,您才有幸活至今时。”
半枚虎符,是这场棋局里最让人不安的变数。
年轻郎君,拂袖阔步离开。
冯太后对月凝眸良久,嗤笑一声。
紫宸殿那位身中慢性烈毒的皇帝夜半惊醒,身边的宫女立即爬起,轻抚他胸膛,“皇上。”
皇帝揉了揉眉心,呆坐片刻,思绪回笼。
先前闯下大祸,他成了一位被禁足的皇帝。
回忆不禁浮现那日的惨痛画面。
梁元序请来三位御医为他“治病”,把他半条命又给治去了一半。
他痛得死去活来,痛骂梁元序乱臣贼子,心如蛇蝎,可当看清“蛇蝎”眸中不加掩饰的杀意,登时怂了。
濒临崩溃的人,求生欲拉满。皇帝灵机一动,嘶声喊道:“没得逞,朕没得逞!朕打不过她,从头到尾都是朕单方面挨打。”
他未能伤害那个小娘子。
蛇蝎炽烈燃烧的双眸果然熄灭,归于平静。
皇帝吐了口血晕倒。
梁元序疯了。
那一刻,杀意凛冽,是真要他死。
不过他本来也活不久的。
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?
皇帝荒唐,却不是真正的蠢。
事实上他生不逢时,又被架空,只能像狗一样活着,随意发-泄、闯祸。
当小内侍跪地求他住手,告诉他那是虞掌固,他就知道了小娘子的身份,却假装不知道。
荒唐到底。
装疯卖傻。
非礼虞掌固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报复。
挑拨陆梁两大世家的矛盾。
妄想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。
殊不知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,且虞掌固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,反而他……
小娘子的力气那么大,把他打的好痛。
换句话说,他气数已尽,连那么纤薄的一个小娘子都打不过。
宫女往他身上靠了靠,“皇上,以后莫要做那糊涂事,胳膊扳不过大腿,白白得罪了小梁妃,最后吃苦的还是您呐。”
好死不如赖活着。
多活一日赚一日。
宫女自言自语:“万一……万一的话还有生机呢……”
谁都知道,没有万一。
皇帝垂眸,打量着她,手指轻轻附在这个从头至尾不离不弃的“傻”宫女脸上。
良久的沉默。
他不信颂国公甘于梁家只手遮天。
可惜他要死了,看不到那样的盛况。
皇帝重新躺下,枕着双臂,宫女觉得他这样有点像少年郎,唇畔不禁弯起温柔的笑,“早点睡吧。”
皇帝也对她笑了笑,拍拍身畔,“来呀,一起。”
宫女柔顺地躺在他身侧,错过了年轻皇帝黝黑的冷漠的眸光,一闪即逝。
他问:“阿无,你说,我死了以后,你怎么办?”
宫女:“奴婢是来服侍您的,您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呗。”
皇帝哈哈大笑,笑的有点急,呛住,咳嗽了好长时间才停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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