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鹊上心头
“礼泉则有沈将军驻守,虽然同西域各部族时有摩擦,但礼泉商路通达,只要能吃饱饭,西域各部还不至于太过愚蠢。”
看来看去,也就乌城有机会。
郑定国顿了顿,才道:“若放弃乌城,或者彻底打败鞑靼,那这生意就不好再寻了。”
御书房一片死寂。
郑定国预想中的震怒并未发生,景华琰的呼吸甚至都是平顺的。
而他身边那位年轻的宫妃,也依旧泰然自若。
倒是好定力。
郑定国想了想,终于有所回味,他端起茶盏,自己抿了一口。
陛下一早就有成算,也看透了忠义伯的打算,就是不知要如何安排边关战事了。
想到这里,郑定国心中坚定起来。
“陛下,老臣年迈,虽已至致仕之年,但陛下挽留,老臣便厚颜继续为国朝尽忠。”
“陛下有何断决,皆可言之,若有用得到老臣的地方,不用为老臣着想,为国为家为百姓,为江山社稷,为陛下分忧,老臣愿肝脑涂地,万死不辞。”
老大人站起身,颤颤巍巍就要跪下。
景华琰立即开口:“老大人,免礼,坐下说话吧。”
他的声音很温和,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。
“老大人一生忠君爱民,*是国朝珍贵的重臣,朕珍惜得很,自不会让老大人肝脑涂地。”
说到这里,景华琰目光一转,直直落在姜云冉身上。
“爱妃听到这里,可有什么想说的?”
第69章 答对了,想要什么奖赏?【一更】
御书房中阳光明媚。
午后的明亮光影穿透隔窗,顺着厚重的金砖一寸寸爬过。
小阁藏春,闲窗锁昼。
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中静静燃着,平静所有的纷繁思绪。
御书房中,三人对面而坐,中间隔着的,是那张矗立百年的宽大御案。
传国玉玺就端正摆放在桌案上,藏在紫檀定春盒中。
这御书房里的一景一物,皆怡然自得,若等着考教妃嫔的皇帝不在,就更完美了。
普洱茶香在鼻尖萦绕,姜云冉浅浅呼了口气,并未因景华琰的询问而胆怯。
她迎着年轻皇帝探究的目光,沉思片刻,才缓缓开口。
“陛下,妾想先问一个问题,可好?”
景华琰说:“你问。”
姜云冉余光瞥见郑定国也一脸认真,并未因她的身份而鄙薄,心中对这位老大人多了几分尊敬。
“陛下,去岁刘将军的死,可有人详查?结论是什么?”
景华琰那双深邃的星眸光芒闪烁,他依旧面无表情,可姜云冉却偏偏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来。
好似是有些赞许,也染了几分笑意。
总归,这位方才还满面寒霜,把朝臣们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皇帝,此刻又高兴了起来。
真是帝王心,似海深。
倒是郑定国下意识叹了口气:“娘娘真是敏锐。”
姜云冉忙道:“尚书大人谬赞了,我是听雪宫姜采女。”
采女是下三位的小主,可不敢当一声娘娘的。
听到她的话,郑定国第一次认真端详她一眼。
隔着青纱帐,面容皆是影影绰绰,分辨不清,唯一可以确认的是,从她进入御书房至今,她从未露出过胆怯。
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。
今日御前奏对详谈的内容,许多朝臣听了都会胆寒,唯独这位姜采女没有。
她很年轻,也并非出身官宦人家,却能定心凝神,准确分析出事情的关键,的确不同寻常。
郑定国见景华琰没有制止,便笑了一声,道:“小主所言便是此事的关键。”
“去岁秋日,戍边军同鞑靼的虎头营输死一战,刘将军受伤,伤及左小腿及手臂,在当时看来并非致命伤。”
“后来经过军医悉心医治,本来刘将军已经好转,伤口慢慢愈合,熟料忽然一日刘将军高烧不退,伤口开始溃烂。”
“当时刘将军的脉案送到御前,陛下本来想让刘将军回京,让太医院医治,然太医院几位大人看过脉案之后,都不建议挪动刘将军,于是陛下便命擅长骨科的岑医正带领两名医者前往乌城,尽力医治刘将军。”
老大人讲得很详细。
“岑医正一路快马加鞭,不敢耽搁,却还是晚了一步,他抵达戍边军前一日,刘将军重病不治,撒手人寰。”
“后陛下便命岑医正协同乌城仵作,一起给刘将军验尸,最后的结果还是重病不治。”
郑定国非常肯定:“没有下毒,没有迫害,刘将军只因重伤才为国捐躯。”
听到这里,姜云冉点了点头。
她忽然想起之前给慕容婕妤医治的也是岑医正,当时姜云冉便怀疑他协同旁人给慕容婕妤下毒,但慕容婕妤详查多日,所有药渣和脉案药方都查过,岑医正没有任何嫌疑,他甚至因禀报慕容婕妤病症的疑点,反而立功。
姜云冉没有直接说岑医正的疑点,她只道:“如此说来,便先认定刘将军为病逝。”
“刘将军病逝之后,得利者是徐丰年徐将军,后来徐将军不得力,鞑靼进犯,才有忠义伯挂帅上阵。”
龙涎香就在鼻尖缠绕,姜云冉心绪平和,思维是少有的清明。
难怪,所有香料中,唯龙涎香最为名贵。
能定心凝神,清心明智。
“听陛下与尚书大人之言,妾大约明白,陛下一早就察觉忠义伯有误战之嫌,但临阵换将是为大忌,而忠义伯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疏漏,陛下才隐忍不发。”
“前日之事,是拿下忠义伯最好的机会。”
“只不知陛下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。”
忠义伯为国尽忠二十五载,他十五岁便初登战场,二十五年来用血肉之躯,无数次守护家国,论前尘,论祖辈,忠义伯府也都算是忠君爱民。
否则,在忠义伯一家独大,有独断专行之嫌的情况下,景华琰不会再度启用他登上战场。
也不会把德妃捧得这样高。
这是为国尽忠的荣光,是忠义伯的脸面。
时到今日,忠义伯自己没有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恩荣。
辉煌毕竟已经过去,他所付出的一切,景华琰都已经给出了赏赐,现在,他再也无法凭借过去以期未来。
错就要罚。
景华琰垂眸看向她,忽然轻叹一声。
“爱妃,你可知之前那么多凌烟阁阁臣,都无人敢问朕这个问题。”
郑定国也是凌烟阁阁臣之一,他同样没有询问。
此刻坐在这里,他只等陛下的口谕,自己是无法断绝忠义伯府的命运。
姜云冉回望他,眸色沉沉,只有气定神闲。
“陛下之所以留下妾来询问,为的不就是考教妾吗?”姜云冉声音轻柔,好似含着笑意,“既然是考教,那便做不得真,妾是在回答陛下给出的考题,自然畅所欲言,无论对否,总不能辜负陛下一片心。”
这话回答得太巧妙了,郑定国都不由在心里称赞一句。
景华琰闷声笑了起来。
什么雷霆震怒,什么天子之怒,怕只是做给那些朝臣看的,实际上的景华琰心定如山。
他的确不满忠义伯的怠惰懒战,也怜悯因此而丧命的百姓,却会失去理智。
愤怒的同时,他已经想到了如何行事。
“若朕告诉你,朕可以动忠义伯呢?”景华琰忽然道。
姜云冉迟疑片刻,才道:“那妾可回答了。”
“你说,朕听,”景华琰道,“老大人也听一听。”
郑定国松了口气,道:“请采女小主说来一听。”
姜云冉的口齿异常清晰。
显然,所有的后路她都已经推演完毕,现在所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“第一,要釜底抽薪,撤换边关所有除涉事官员,最重要的兵部给事中及督察御史,要率先更换。”
“第二,要更换粮草官和副将,粮草官最为重要,只要粮草稳定,无论战事或动乱,都不会造成乌城饥荒,不会逼士兵落草为寇,劫掠百姓。”
忠义伯手下五万人,戍边军五万,这十万人若是暴动,即便是朝廷镇压也会死伤惨重。
而且根本没有这个必要,除非忠义伯胆大包天,以为自己可以改天换地,占山为王。
“这一次城门攻破,忠义伯理亏,暴露出诸如督察御史等的渎职懈怠,阵前换人都在情理之中。”
“而粮草官,则可以借赵氏的案子,攻破忠义伯府的姻亲相护。”
景华琰安静吃茶,漆黑的眸子落在琥珀色的茶汤里,好似在湖泊上摇曳的银盘。
郑定国有些忍不住了:“若赵氏案起,怕京中忠义伯府,边关忠义军会有动乱。”
姜云冉却摇头。
“不会。”
“尚书大人,赵氏毕竟只是忠义伯的夫人,且早就病故,忠义伯虽没有续弦,可整个忠义伯府同赵氏的姻亲关系也有所疏离,更何况忠义伯府嫡系旁□□么多人,姻亲关系不知凡几,赵氏只是其中一支。”
“这个时候,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攻讦,不会铁板一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