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鹊上心头
做昭仪时就一直帮着姚贵妃处置后宫事,后来显见景华琰要抬举梅氏,便把她提拔上来。
成为贤妃之后,她也一直还是那副飘然若仙的模样,宽和待人,治下有方,可以说,她在宫中的口碑超然,同曾经的姚贵妃不相上下。
小宫女们提起她,也多是敬仰。
渐渐的,梅贤妃的声势越来越大,她也渐渐开始展露出原本的面貌。
尤其去岁宫宴她宣布有孕之后,声势更胜,加之吴岁晚难产牵连姚贵妃,让姚贵妃无法再处置宫事,她更是一手遮天,几乎已经隐约有执掌六宫事的苗头。
然而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。
姜云冉被景华琰一力提拔上来,仁慧太后也对她赞赏有加,梅贤妃被以“有孕养胎”为缘由,停了后宫诸事,如今宫中皆以姜云冉马首是瞻。
即便如此,梅贤妃的声势也一直没有下落。
她的大伯父梅有义刚入阁,梅氏在朝廷势起,怀有皇嗣的梅贤妃借家族声望,依旧同周宜妃和姜昭仪分庭抗礼。
现在,从王栩诺这里听到这个消息,姜云冉并不意外。
她甚至有种尘埃落定之感。
虽然王栩诺只有这一条线索,并不知柔羽同那宫女说了什么,又做了什么,亦或者只是偶然,但冥冥之中,姜云冉却有种预感,得喜之事同梅贤妃脱不了干系。
从去岁至今,宫中的种种事情,虽然同梅贤妃似乎全无关联,但最后得利之人,总有她一份。
尤其之前阮含珍忽然“检举”姜云冉,里外都有梅贤妃的影子,而她也终于不愿再躲藏在幕后,逐渐露出自己的锋芒。
姜云冉几乎可以肯定,无论是徐德妃中毒,还是吴岁晚难产薨逝,这里面肯定都有梅贤妃的手笔。
王栩诺见姜云冉陷入沉思之中,不由有些犹豫。
“昭仪娘娘,我说得可有不对,还是说此事与梅贤妃无关?”
姜云冉摇了摇头:“你这条线索很重要,多谢你告知我。”
王栩诺叹了口气。
她的目光悠长,落在指尖的薄茧上,她说:“也是娘娘告知我实情,我才能想到这点细枝末节来。”
两人安静了片刻,都没有开口。
门外风吹叶落,满园的荒草簌簌作响,竟有着这长信宫中,难得的缭乱风景。
破败,凌乱,却也生机勃勃。
无人打理,依旧茁壮生长。
姜云冉说:“若是好好打理,这里未尝不能成为花园。”
王栩诺慢慢平复下情绪,她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,道:“是啊。”
“栩诺,”姜云冉说,“待一切尘埃落定,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,你亦可以完成儿时的梦想。”
“你要告诉自己,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。”
王栩诺浅浅笑了起来。
她说:“好。”
后院比前院破败许多。
可能为了掩人耳目,后院的荒草几乎要遮天蔽日,挡住破败的宫殿。
即便有王栩诺和小宫女照料,后殿也凌乱不堪,桌椅东倒西歪,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。
王栩诺领着姜云冉踏入寝殿,姜云冉就嗅到一股沉闷的药味。
那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,挥之不去的苦涩。
青黛上前两步,忙用火折子点亮蜡烛,昏黄的灯光亮起,只能朦胧照出明间大概轮廓。
寝殿一侧挂着厚重的门帘,挡住了所有光影。
王栩诺低声道:“王庶人有些怕黑,若太过明亮,她会害怕惊惧。”
寝殿中依旧昏暗,姜云冉知晓王栩诺看不清,便也低声道:“知晓了。”
王栩诺安静听了一下殿中的声音,对姜云冉说:“娘娘略等我一下,我想同她说两句话,省得她害怕。”
看来,王栩诺已经得到了王庶人的信任。
很快,寝殿中就传出声音。
“阿彩,阿彩,饿。”
王栩诺的声音很温柔:“娘娘,一会儿有其他娘娘来看望你。”
“嘿嘿,嘿嘿。”
回答王栩诺的,只有傻笑。
但王栩诺不厌其烦:“娘娘们都很关心你,你不要害怕,她们会陪你玩。”
她把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多遍,王庶人似乎才明白她的意思。
“玩?”
王栩诺松了口气:“是的,一起玩。”
王庶人就又傻呵呵高兴起来:“好啊,玩。”
片刻后,王栩诺出来,她道:“王庶人就是这般模样,不仅疯癫,还如同孩子一般,万事不知。”
姜云冉道:“进去吧。”
等三人进了寝殿,王庶人显然对陌生人非常抵触。
她忽然缩到了床脚,把被子蒙在头顶,大喊大叫:“啊啊啊啊,杀,杀。”
姜云冉面色平静,她轻声细语:“我们是来陪你玩的,阿彩说过了呀。”
“啊啊,坏,坏。”
王庶人颠三倒四说着话,死活不肯出来。
倒是王栩诺很有安抚她的经*验,她上前环住棉被,轻轻在她后背安抚。
“没事了,没事了,娘娘,”王栩诺说,“娘娘你看,她们给你带了好吃的。”
吃这个字,王庶人似乎听懂了。
她从棉被底下悄悄探出头来,用那双迷蒙的双眼往外看。
青黛手里的点心匣子是给王栩诺带的,方才王栩诺叫她们拿上,想来只有食物才能让王庶人放下戒备。
青黛也很机灵,她把点心匣子放到桌上,打开拿出两碟烧肉酥,直接摆放到了王庶人能看到的位置。
烧饼特有的香气飘散出来,让人食指大动。
慢慢的,王庶人自己从棉被的包裹里挣脱出来。
王栩诺松了口气,她取了一块点心,掰成小块放在手心里,让王庶人拿着吃。
此刻姜云冉才隐约看清了王庶人的面容。
她头发花白,消瘦苍老。
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整个凸出来,上面布满血丝,显得尤为可怖。
姜云冉注意到,她脸颊上还有一道伤痕,应该是多年前用利器划伤,多年未曾除去。
姜云冉很有耐心,王栩诺亦然。
她不嫌弃王庶人,待她犹如幼童一般,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,还温柔喂她喝水。
她的动作仔细又耐心,姜云冉忽然意识到,她对待王庶人,就如同寻常大夫对待病人那般,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。
若当年多坚持些许年月,她继续钻研医术,或许真的能在医药一道有光明未来。
趁着她吃点心,姜云冉一点点往前挪动。
终于,等两块烧肉酥吃完,姜云冉也坐在了床榻之前。
越是靠近,姜云冉越能感受到她的消瘦。
她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,脸颊凹陷,能清晰看到身上的骨骼轮廓。
姜云冉无法想象,她如何在疯癫之下,还熬了这么多年的。
王栩诺等她吃完了,才柔声说:“不能多吃了,剩下的晚上再吃。”
王庶人想要争辩,但她说话颠三倒四,自己都说不明白,最后只能撒气地背过身去,自己扣着手上的皮肉。
一下,一下,手指头都发红了,也不肯停下。
姜云冉和王栩诺都没有立即开口,果然,过了些许片刻,王庶人自己又傻兮兮高兴起来。
她开始哼起歌来。
曲调怪异,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歌。
姜云冉没有询问关于恭肃皇后、皇贵太妃等任何事情,她轻轻开口:“娘娘,您喜欢蝴蝶吗?”
歌声依旧响着,王庶人似乎没有听懂。
王栩诺不知姜云冉因何这样问,却跟着说:“我们去抓蝴蝶好不好?”
如此重复了三四次,王庶人才慢慢抬起头。
“蝴蝶?”
她那双凸出的眼睛瞪着,在幽暗的寝殿中格外惊悚。
“蝴蝶……”
王庶人自己又忽然唱起歌来:“蝴蝶飞,蝴蝶飞……”
姜云冉心中一动,也跟着唱:“蝴蝶飞,飞入梦乡。”
这是一首玉京和京郊口口传唱的儿歌,一般是父母用来哄睡孩子的。
歌声轻灵,动听婉转。
王庶人哼唱着,神情逐渐放松下来。
“阿容,喜欢,蝴蝶,飞飞飞。”
她一边唱着,一边微笑,仿佛这动听的儿歌,把她带回了曾经幸福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