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鸦瞳
明泽怔愣片刻:“殿下沈腰潘鬓,即便是白了头,也如仙人之姿,怎会嫌呢。”
萧珩轻笑一声,看起来对这话极为受用。
明泽却是抚着那缕白发,眼中生出几分心疼难受来。
她是一朝被蛇咬,实在有些怕了。
因而重来一世,即便嘴上说着要为殿下马首是瞻,入他帐中做个幕僚,但实际呢?畏手畏脚,有所保留,未曾尽过力去扶持。
萧仁光的事叫她觉着,女子绝不可全心全意只顾扶持夫婿。
可萧珩终究与那庸才不同。
新婚大半年,殿下从未要求妻族给予什么助力,连打理王府内的庶务,他都会真心诚意道一声谢,说“叫王妃受累了”。
正如五妹妹说的那般——
既然已经选择了他,付出和接受便都要坦荡一些。若连这点信任都不愿再给,终究,她还是会一败涂地。
虞明泽整理好思绪,在暗夜中缓缓坐起身。
“今日三妹妹之言,殿下已经知晓了。我有一策,想要顺势献给殿下。”
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扇洒进屋中,叫萧珩一眼就瞧见了明泽眸中那份坚定。他坐起身,似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。
总算,等到她愿意敞开心扉了。
“是何计策,说来听听。”
“二妹妹的母亲乃是靖安伯爵府嫡次女,出事那日,她曾自报家门,想求皇后出面为明汐做主。只可惜,永安宫未曾给过回应。殿下可知这其中的蹊跷?”
萧珩道:“本王记得,靖安伯赵士祯与太子母族祖上乃是同宗,只不过,一为嫡系长房‘大宗’,一为旁支‘小宗’。”
靖安伯祖上便是那小宗。
因跟随太祖有从龙之功,封了爵位,才逐渐能被本家放在眼里。
赵皇后出事前,靖安伯与赵氏一族来往还算密切;
如今,怕只能越发疏远了。
萧珩思索片刻,似乎猜到了明泽的用意:“你是想要借机拉拢靖安伯?”
明泽见七殿下一点就透,笑容也越发轻快。
当年为了说服萧仁光重用靖安伯,她可没少费唇舌,脏活累活都由她来奔走,最后却还不落好。
她摇摇头,将蠢材抛之脑后。
“殿下或许不知,靖安伯其人十分擅长研制火器。先前,我有幸跟着二妹妹瞧过一眼他主绘的图样《神器谱》,其中对迅雷铳、擎电铳的构造、制法都做了详细说明,一气最多可以连发十八弹。殿下觉着,这般大才,可以留给太子吗?”
前世,靖安伯呈献完整的《神器谱》之后,便被陛下特命统领火器营。
萧仁光最终能以铁血手腕夺权,少不得靖安伯的支持。
可这一世,没人从旁提点着,太子殿下竟亲手毒杀了靖安伯外孙女。
他这是上赶着,要将火器营往她们怀里送啊。
萧珩听到火器二字,眸光微动,看向明泽的眼神越发柔和赞赏。
“王妃身具统帅之才,本王任听调遣便是。”
……
七姑娘明景近来总是夜咳。
谢西楼听说此事,特意从军中寻来一些百家布。说是小孩子穿这东西缝制的百家衣,身体才会康健。
他说这话的时候,还特意往碧纱橱藏了一些布料。
明月满脸疑惑:“二爷不是要给明景,留出一半做什么?”
“等咱们……”谢西楼似乎也不好意思说出口,推着明月往外头走,“……往、往后你就明白了。”
明月脸上微红,没好气嗔他一眼。
成亲不过十余日,她便往虞家跑了三回。好在国公爷和夫人在外游山玩水,也没心思跟他们计较这些。
到了西院,三太太正带着明景赏秋菊。
明月将谢西楼和那些五彩斑斓的花布都丢给娘亲,转身去了东院。
大姐姐还有话带给二太太呢。
不过几日未见,赵氏似乎又瘦去一圈,两眼乌青,瞧着便知没睡过好觉。若再这么熬下去,只怕人真的要没了。
虞明月静静立在殿门处,看她用心擦拭佛堂的每一处,而后跪下开始抄写《往生咒》。
往生咒统共五十九字。
赵氏抄了一遍又一遍,似是寻求安慰和解脱。
明月迈步进去,蹲在赵氏眼皮子底下,撑着脸轻声问她:“二姐姐的尸骨至今都不知葬去何处,太太是觉着,抄几页经文便能安心了吗?”
赵氏手下一顿,满面苦楚:“……我甘心陪着明汐一道去了。可那又能如何,不也依然没法带她回家吗?”
虞明月细细瞧了半晌,从那双不见半点活人气的眸中,隐约能瞧出死志。
她蹙眉,夺了赵氏的笔:“七殿下想要见见靖安伯。”
“太太若还想着二姐姐,叫她能够落叶归根有个去处,便好好拾掇妥帖了,回母家一趟,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、一字不落告知靖安伯。”
她力气大,只一伸手,便将那支狼毫折成两半。
“往后几年,太太便得如常饮食,好好活着,才能叫靖安伯放下心防,与东海王府拧成一股绳。二姐姐的尸身能否回到虞家祖坟,此番,便全看太太的了。”
说完这些,明月利落起身,出了这烟熏缭绕的佛堂。
有二姐姐的尸身做个念想,赵氏应当是不会再寻死了。
……
八月十五当夜,宫中要设中秋大宴。
陛下的身子近来有些好转,特意点了名,要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进宫赴宴,除此之外,几位国公爷亦在受邀之列。
宁国公府却是有些特殊。
每年中秋,国公爷都要陪着夫人回乡祭祖。这件事陛下也是知晓的,索性大手一挥,点了谢西楼这个世子来代替。
新过门的世子夫人是何模样,老皇帝还未曾瞧过。
正好借着中秋宴,看看能拿住谢西楼这臭小子的,得是几条腿的螃蟹!
虞明月可不知晓自个儿被当成个稀罕物了。
她今日穿着命妇参加宫宴用的翟衣,脑袋上满是金翠花钿,实在难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。且宫宴上的菜重颜色、重刀工,却不怎么在意味道。她吃不来,索性就跟在谢西楼身侧,转转眼珠子,瞧一瞧热闹算了。
气氛和乐,酒正酣时,太子携太子妃起身敬酒。
太子妃檀兮常常出入宫廷,这会儿大方行礼后,笑道:“今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,儿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,愿为父皇献一曲桓公所作《梅花引》,聊表心意。”
桓伊的曲子没几个人能弹出真意。
陛下大喜,命人速速取琴来奏。
虞明月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瞧见这位太子妃。没想到,骠骑将军府养出来的女儿,走起路来竟是这般……丰姿绰约,婀娜妩媚。
跟崔姐姐那扛着刀走过来的架势截然不同嘛!
她收敛好神色,悄悄又多瞄一眼。
身旁谢西楼挑了眉梢,凑过来小声咬耳朵:“二奶奶瞧什么呢?都看入了迷。”
往后,他除了提防男子,还得提防女子不成?
虞明月机警地瞥一圈周围,见没人注意他们,这才掩唇小声道:“你看太子妃的步态……”
谢西楼臭着脸:“那又如何?你若喜欢,我也可以会。”
明月嫌弃:“……二爷会的,怕不是先秦小狗步?”
小两口偷偷摸摸拌起了嘴,丝毫没注意到,上首的帝王正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二人。
檀兮一曲奏罢,老皇帝笑眯眯地摆了摆手。
弹得什么玩意儿,朕是一点儿也没听明白。
还不如逗逗谢西楼。
帝王伸手点着虞明月,笑道:“这就是宁国公世子刚过门的新妇了吧?走上前来,叫朕瞧瞧。”
明月暗暗瞪一眼谢西楼,连忙又做出一副沉稳的模样,行至殿前欲要叩拜。
老皇帝抬手免了她的礼,笑问:“你跟谢西楼方才凑在一处,嘀嘀咕咕些什么呢?朕瞧着他脸都气黑了。”
虞明月眼观鼻,鼻观心,见老皇帝一副看笑话的姿态,便知没什么打紧的。
她索性编瞎话:“回陛下的话,臣妇方才是与世子说起秋闱之事。”
“哦?谢西楼竟愿意参加秋闱?”帝王表示不信。
“世子只说他若参加,必在我二哥哥三哥哥之上。臣妇便回他,秋闱三日后开试,他连门儿都摸不进去。”
老皇帝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。
谢西楼这小子也有今日。
就该他的!
笑够了,帝王别有深意问:“朕记得,虞太傅家中几个孙辈读书都不错?他那长孙怎么不参加正科?”
虞明月眨眨眼,垂下眸子。
她记得原著中有这么一段剧情。
大哥哥被陛下关注过问一句,惹得大房夫妻俩蠢蠢欲动,竟敢在科场犯下舞弊案。这一罪行,也成为虞家后来被抄家流放的重要导火索。
几乎只是一瞬间,明月心中便做好了决断。
她抢先一步,替中官答话道:“陛下有所不知,我家三位哥哥中,唯有大哥哥不擅舞文弄墨。从前每逢书塾小考,大哥哥都是丙丙丁丁的打在大伯父脸上,响个不停歇。陛下……难不成也想听这个?”
帝王诧异一瞬,继而哭笑不得摇着手:“朕可不想听。”
殿前欢声笑语一片。
下首处,虞明泽压住眼底的惊疑,怔怔看着明月的背影出神。